045 栽贓
在三百年前,那次致使整個片界高端力量為之一空的神秘聚會過後,天庭似乎有意放棄了管理職權,或者說大體上維持著一種不聞不問的消極態度。
沒有了天庭降下天封的催生效用,僅是依靠自然靈和本土香火信仰轉化的方式,地祇的誕生速度遠遠無法彌補在各類衝突中所產生的必然損耗。如此惡劣的情勢長此以往,導致許多地方,山神、土地、城隍位置皆已長期懸空無主。
在那些情況相對好些的地方,正如早些年的天柱山舊山神廟,依靠著下級僚屬和陰兵還能勉強維持住局麵,而那些狀況不佳的地方,幹脆就成了妖怪們聚眾嬉戲的樂園。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地祇們共享信息,號稱無孔不入的情報網絡,而今境況也可說是今非昔比了。好比這一次,白蓮教密告江家集謀反的大危機就被輕鬆漏過。若不是燕赤霞有一位昔年同在關中華山書院就讀的同窗好友,當知悉他被卷入了叛逆大案以後,甘冒風險遣人送來密信提醒一聲,隻怕是等到郡守派遣的平叛大軍開到江家集鎮外,黃世仁和林旭還照舊蒙在鼓裏呢!
當燕赤霞接到這封言簡意賅,勸他趕緊跑路的信箋。在最初的震驚和彷徨之後,燕赤霞立馬找到了土地爺黃世仁,林旭的神識也附在一具化身上趕來參加商議對策。
“好個白蓮教,好一群無恥奸徒,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真該死啊!”
一目十行地看罷了燕赤霞那位同窗暗中差遣家奴星夜兼程送來的密信,土地爺黃世仁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已是漲得通紅。隻見祂吹胡子瞪眼睛,一把一把地揪著平日裏極為愛惜的白色長髯,黃世仁這一回顯然是被白蓮教的厚顏無恥和卑鄙下流氣得炸了肺。
千萬別天真地以為這種涉及到謀逆造反的情況下,事情原委是能夠解釋清楚的。
無論在什麽時代,何種政體之下,統治者都是抱定了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的心態。
許多時候,對於那些正值疑心病晚期階段的上位者而言,他們的思考邏輯很清晰。隻要被調查者確實有著掀起一場叛亂的能力,這就已是充足的動手理由了,不需要任何動機和準備行為。如果去掉那些冠冕堂皇的包裝理由,簡單地換成白話來說,上位者們的心思就是一句話,你具備了造反所需的能力,這本身就是大逆不道,所以你該死呀!
一場刀兵之災勢不可免,黃世仁的臉色比起剛才因暴怒而漲紅來說,此刻祂冷靜下來,臉上顯出了血色全無的蒼白。
古有名訓,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
土匪大多是坐寇,主要是因為繳納不起租稅,或者是不願意去邊疆服勞役,抑或是犯了案,幹脆鋌而走險上山為匪。
類似這些小規模的土匪,他們平常除了在山中耕耘幾畝薄田,剩下的工作就是靠守著方圓百八十裏的地盤混飯吃。這樣的匪徒多半是跟周邊地區的城鎮鄉村有牽扯不清的幹係,所以當他們下山搶掠時,無非是劫走一些錢糧浮財,傷人殺人都要保持克製態度。因而老百姓總結說,土匪像梳子,他們每次過去之後,頭發上就看不見什麽像樣的玩意了。
官府調動前來平叛的軍兵多是過路客,他們唯一的目標就是升官發財。
升官靠斬首,發財靠搶劫,縱兵屠戮村鎮可以同時滿足上述的這兩種需求。由此可想而知,在大軍所到之處,平民百姓也難以幸免。
過兵的時候,民間就像被篦子(竹製用具,形似梳子,齒縫更為細密)狠狠刮了一遍,整個腦袋上就連虱子都不會剩下。
官過如剃這句諺語是最易理解的,論及貪婪無恥,普天之下也罕有超過基層官吏的,他們絲毫不顧百姓死活。反正回頭老百姓真的被逼造反,這件事也不用他們承擔責任,官吏們搜刮的酷烈手段就像剃刀一樣鋒利,所到之處連一根毛都沒了,豈不是可比剃光頭麽!
如今的大秦帝國正值風雨飄搖之際,無心國事的皇帝一心求佛,大量布施田宅給寺廟,而國帑支用不足。
不僅是朝堂上的高官難以拿到足額薪俸,軍費開支都難以保證惠及全軍。為此,帝國的精銳部隊除了戍邊的部分之外,全部被集中到關中、河北戍守,蜀中則由於地理原因被排除在外。上述的三個地區集中了全國近半數的人口和財賦,而且是主要的灌溉農業區,至於其他地方就隻能靠地方軍自行維持統治秩序,一切開銷就地解決,為此,各地軍紀敗壞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譬如駐紮在淮南的秦軍,兵士的來源要麽是犯法充軍的刑徒,再不然就是被收編起來的盜匪,說他們是兵匪一家那都算誇獎了。
那些出身於本鄉本土的山大王,好歹還知道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這些凶橫成性的丘八做事則無所顧忌,誰敢指望著他們懂得手下留情,不如趁早自個上吊來得痛快點。
一想起了這些糟心事,土地爺黃世仁要是還能神情鎮定自若,那祂的城府就可以不勾臉譜唱一出空城計了。
老話說得好,賊咬一口,入骨三分。白蓮教這一招告人謀反,的確是太陰險太惡毒了。
可憐巴巴地望著盟友林旭,老土地試探著說道:
“未明賢弟,要不要老朽發動神符?”
土地爺無疑是神祇序列中最不起眼的小神之一,不過祂們有一招保命絕技,土地神符。
在每個土地爺接受天封時,順帶領到三張土地神符,這玩意可不是回城卷,而是仙俠版的大殺器。土地神符的基本效用是引發地動,直白點說就是製造出一場地震,一張土地神符相當於五級地震的威力,全部三張疊加起來的話,可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算術題,而是意味著一場十級以上的強烈地震降臨。如此強大的力量,使用不可能沒有約束條件,作為代價就是土地爺一旦動用了全部的三張土地神符,祂隨即會自動消去神位、神職和神格,從此墜入六道輪回。
早先無事閑聊的時候,林旭也聽黃世仁說過土地神符的威力。聞聲,他大驚失色,連連擺手說道:
“不是萬不得已,此物不用為好吧!你放心,我們再想想辦法,總能應付過去的。”
聞聽此言,黃世仁點了點頭,跟著言辭懇切地說道:
“好,那便拜托賢弟你了。白蓮教那群賊子,我早晚要讓他們曉得厲害。”
土地爺黃世仁生前是江家集的一代豪商,靠繼承祖輩的竹木生意起家,全盛時期家產多達百萬貫,因而人稱黃百萬。
由於生平樂善好施,從不吝惜錢財,鄉裏鄉親中受過黃世仁接濟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故而,他死後百年仍然能得到本地人的供奉祭祀,一絲真靈得以不昧,其後更是得了授天封,正式成為了執掌一方的土地爺。
江家集這片土地,可以說與黃世仁血脈相連。雖然祂在人間早已沒了直係血脈流傳,但生活江家集的人們,在黃世仁眼中都是跟嫡親子孫一般無二的親人。所謂龍有逆鱗,觸之必殺。無論是凡人也好,神祇也罷,抑或是鬼怪妖魔,每個具有獨立思想的個體,內心總有些東西是無法以外在價值衡量的,不容他人侵犯,這一條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愛之深,恨之切。對待江家集的人們,土地爺黃世仁好似一位年邁的慈祥老人家,悉心嗬護著自家的兒孫。誰要動這鎮上的人,那簡直比用刀挖他的心肝還要痛上三分。
白蓮教一夥人居然使出如此卑劣的坑害手段,分明是意欲將江家集上下,無分男女老幼一網打盡的絕戶計。他們這一步不留餘地的狠棋,算是把一向好脾氣的黃老爺子惹毛了。要知道,厚道人一旦發起火來那是更可怕的。凡是敢行大惡者,內心必有大善支撐,不然僅憑著一股凶戾之氣,根本無法堅持到最後一刻。而今,老土地黃世仁心裏多了這股怨氣和保護桑梓的強烈願望,祂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經過苦口婆心地勸說後,林旭暫時打消了盟友黃世仁玉石俱焚的念頭,不過他還真是有點騎虎難下的無奈。先前耗費這麽多資源在黃世仁身上,如果祂發動土地神符,其後就直接就輪回去了,林旭前麵所投入的那些人力、物力和聯絡感情的手段,豈不是全都打了水漂?
哪怕不為別的,隻為自己的投資不要變成天邊的浮雲,林旭也得想出個善後的辦法出來呀!
翻回頭,林旭在故紙堆裏麵翻檢了幾天,當他有所收獲,如獲至寶地捧著一幅陣圖前來與黃世仁商量。
在書案上攤開這幅陣圖,林旭指點著這幅圖上的幾處細節,說道:
“……九宮惑神陣,此陣並無傷人之力,隻是叫入陣者找不到北而已。州郡調來的官兵再精銳也不過是肉眼凡胎的俗人,待我借地脈布設下大陣,諒他們也想不出破解之法。隻要拖過這陣風頭,再派人去郡治活動一下消解罪名,這件事處理起來就好辦多了。”
老土地黃世仁的資質並不出眾,祂也不擅長奇門遁甲之術,看著繁複的陣圖,好似鴨子聽雷一般,好在這方麵的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盡管承認林旭的辦法算是最好的選擇,黃世仁依舊麵現憂色,不大放心地說道:
“賢弟此法固然不錯,隻是……白蓮教那些妖人會就此坐視不理嗎?老朽可以料定,他們必然會落井下石的。”
聞聽此言,林旭臉上絲毫不見一絲遲疑之色,對於這個問題他也想過了。一隻手按在陣圖之上,林旭露出自信的笑容,說道:
“不礙事的,咱們不如想個辦法,絆住那些家夥的手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