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綣探指試著幫俞安把蒲傘揪出來,可是輕輕一拽就扯斷了絨絲。顯然下端的種子已植於他耳中血肉,這玩藝也不同於耳朵中掉入個東西的普通情況,用蠻力拔出來是不可能的。

蜃妖想利用蜃草發聲控耳,也必定離得不遠!不在俞安身上,那就是在某個孩子身上了!她的封鎖結界雖然把鎮子罩住,卻管不了地下水流。一旦蜃妖跳進鎮子裏的河道中就可以輕鬆遁走。她心中焦灼,轉身朝園林外跑去,要去尋找那群孩子。

這時卻聽身後傳來撲通一聲水響。天綣背影一僵,腳步猛地頓住。回頭,見俞安仍倒在原處,目瞪口呆地盯著水井方向。此處原隻剩下他一人,那麽是誰跳進了井裏?!

俞安突然朝水井連滾帶爬地撲過去,哀嚎不止:“小黑!小黑!”

天綣頓時明白了。是那條黑狗。

蜃妖,原來藏在黑狗身上!怎麽就沒想到蜃妖除了人身,也可以附於其他熱血獸類身上呢?!她恨不能掀自己一個耳刮子,縱身騰上半空,整個人徑直落入了水井中。

還沒爬到井邊的俞安呆住,連哭都忘記了。

怎麽……這位姑娘為了救狗子小黑,竟跳井了嗎……

天綣直直入水,試圖抓住蜃妖。然而一無所獲。在井下冰冷水中,她隱隱感覺到水流的力量。這是一口活水井,隻要與其他水係相通、哪怕是一道石縫、一個泉眼,蜃妖都能順利滲走逃離。將空間不大的水底反反複複搜尋幾遍,毫無疑問,蜃妖跑了。她懊惱得險些將一口血吐在井底。浮出水麵,聽到俞安在上頭哆嗦著聲音喊:“姑娘,你還好嗎?”

她抄起漂在水上的黑狗躍上井去。

早已等在井邊的俞安趕忙上來攙扶,眼淚已流下來:“你竟肯舍命救小黑,我,我……”

天綣無聲歎一下,將黑狗交到他手上:“對不住,我救不了它。”

俞安一呆,低頭看手中黑狗,喃喃道:“小黑,你怎麽變得這樣輕了?”

跳井前還膘肥體壯油光水滑的黑狗,撈上來變得皮包骨頭,仿佛被什麽東西瞬間吸幹了血肉,已沒了氣息。俞安抱著狗腿一軟跪倒在地:“它,它怎麽會這樣……”

天綣擰著自己濕漉漉的衣服:“簡單地說,妖物借著狗的身體潛伏在你們身邊,利用那種粉紅蒲公英一樣的花兒在人耳中發令,控製了所有人,包括你。”

“妖物?”俞安搖著頭,“不,那不是妖物,是采青,跟我說話的是采青。”一邊說,一邊把小瓶緊握在手中。

她道:“跟我說說采青是怎麽回事,這粉蒲又是從何而來,鎮子上的人都去哪裏了。”問到這裏也是心裏冰涼。若是一株粉蒲都有個人,那麽人們的下落不言而喻。

他六神無主,說起話來磕磕絆絆:“采青,與我青梅竹馬,他們,少爺們,獵殺小黑……”

什麽亂七八糟的。天綣側眼看了看他耳中若隱若現的粉紅絨須,心中甚是憂慮。這孩子被粉蒲控耳本就時清醒時糊塗,見小黑死了更加神智昏亂口齒不清了,若等他說個明白怕是什麽都來不及了。

她對蜃妖之本性十分清楚。蜃妖向來貪婪,凡播下妖草必趕盡殺絕,在逃走之後若再找到個肉身附著,就又能控製粉蒲了,它要做的第一件事,必是透過粉蒲在俞安及那些孩子耳中發出讓他們自盡的命令,這些人會像那個貴婦一樣毫不猶豫地挖坑把自己埋了,耳中墜著一粒種子的蒲傘瞬間生長抽芽,開出一朵粉蒲,同時眼角析出一滴瑩綠淚珠飄入風中,蜃妖想辦法收集它們,終有一日匯集進身中,將世間戾氣一點一滴地收集,它也一點一滴日益強大。

現在別無他法,若是查明第一株粉蒲是從何而來,或有破解之法。她從俞安手中把小瓶拿過來,他正在發懵,也沒有察覺。

采青的這一滴淚裏或許就鎖著這個秘密。天綣有靈力護身,蜃魘原難以影響她。剛才是在她下意識的允許下蜃魘才得以入侵。對於與蜃妖打過長久交道的天綣,也已掌握主動窺探蜃魘的別具一格的手段。

隻是,苦頭總是免不了要吃的。

她深吸一口氣,揚起臉,將小瓶中的淚滴倒出來。透明珠子顫悠悠停在無風的空氣中。天綣手指微微一引,它攸然砸向她,砸進天綣右眼中。

陽光在青石板上柔和地反映,一雙淺綠繡鞋踏上去,幾分清涼幾分暖。身後傳來話聲:“采青,你去哪?”

少女回頭,視野裏有個站在門前的慈祥婦人。甜脆的聲音響起:“今日不是得把給華錦堂的繡品送過去嗎?我這就去送。”

婦人促狹地:“我說怎麽把新鞋子都穿上了呢。”

少女氣得一跺腳:“娘!”

婦人掩嘴笑:“好,不說不說。我剛醃好的醃菜你沒給安子帶點?”

“帶了。”

“我就知道,這你倒心細了,有好東西必落不下那小渾蛋。也別在安子那裏呆久了,說兩句話就快去快回,看讓人笑話。”

“知道啦!”

饒是天綣隻是通過一滴水珠兒暫借了少女的視角,也能感覺到她臉頰的燒。看到這裏天綣也猜出安子就是俞安,看這娘倆的對話,兩人心意相許且已有婚約。

忽聽呼哧呼哧聲,一條黑狗從采青娘身邊衝出來,朝采青跑來,在她腿邊親熱地磨蹭。采青娘忙喊:“小黑,回來!你不能跟著!”

采青說:“沒事,我帶著它吧,安子肯定也想它了。”

采青一手抱著包裹得妥妥的繡品,一手拎著一個小醃菜壇子,領著黑狗,腳步輕快地沿街而去。街上熱熱鬧鬧人來人往,各家店鋪都在營業,小商小販沿街叫賣,采青時不時跟熟人打個招呼。有口無遮攔的忍不住逗她:“采青,又去給安子送好吃的啊?”招得少女臉色更紅,凶巴巴地瞪人家。

透過少女的眼睛看著這一切,天綣心中刺痛。這些街景和人們已不複存在了,隻能存在於凝固的過去中。

采青帶著小黑從華錦堂的邊門進去。進門時守門的老伯想將黑狗攔在外頭,她隻賠了個笑臉老伯便妥協了,大概是采青的笑容太甜。老伯叮囑:“可別讓它亂跑嚇到夫人小姐們。”采青答道:“不會的,我進去就先把它送到安子哥讓他看著。”

進門後她領著黑子沿偏僻的路徑往宅院後麵走。突然一聲破空利響,一直羽箭戳在繡鞋前頭,嚇得采青驚叫一聲,手中提的醃菜罐子掉在地上,“叭”地一下摔碎。與此同時護主心切的小黑已躍到她麵前擋著,衝著前方一陣狂吠。

前方傳來帶怒喝聲:“哪來的野狗,竟敢衝撞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