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槳低聲斥道:“雲澤!”
離梟看也不看裴雲澤一眼,隻扯著天綣的袖子道:“那些鄉民耳中有異物,若不及時處置隨時有性命之憂,為保住他們的命,我不得不刺聾他們的耳朵——隻一隻耳朵。”
裴雲澤聽到這話隻覺是一派胡言,還想再說,被裴雲槳瞪了回去。天綣倒是聽出了門道:“離梟,是怎麽回事,你如實道來。”
離梟挺直了腰正色道:“兩日前有個啞巴到祠裏替家人求藥,手語也打不明白,我隻能隨他去家裏看看,便跟他去了他家中。他是個養蠶人,正是放蠶的時節,他與妻子住在桑園的窩棚裏。我到那裏的時候見他的妻子被綁在樹上,神智時而清醒時而瘋狂,念著要挖土什麽的。”啞巴打著手勢說,妻子得了瘋病,他不得已才把她綁在樹上,去祠裏求救的。
初時我以為隻是瘋症,卻感覺症狀並不普通,十分可疑,檢查之後,發現她右耳中長進了一枚花種子。”
天綣頓時了然:“是這種粉色蒲花吧。”她指了指不遠處正在飄**的幾枚粉色絨傘。
離梟道:“正是。這東西叫做耳報蒲,能在人耳中發異聲控人神智……”
說話間有一枚絨傘衝著裴雲澤飄去,這小子還懵懵地沒反應過來,裴雲槳已伸手過去將它捏住,感覺到絨傘底下墜的小種子微微顫動如活飛蟲,十分驚訝。
離梟接著說:“我再查看了啞巴的耳朵,他耳中也是有絨傘的,因為他耳朵是聾的,因此這東西對他無效。我一時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刺聾啞巴妻子的右耳。沒一會她果然恢複了神智。
我深知耳報蒲既然出現,絕不會僅僅害他們夫妻二人,必然有其他受害者,耳報蒲一旦發出殺令,後果不堪設想。我隨即趕到最近的村莊,果然在許多人耳中發現了耳報蒲,隻是還沒發作。我跟他們解釋說他們耳中有鬼草種子,事態危急,要刺聾一隻耳朵才能保障性命無憂,他們卻聽不進去,有的打我,有的跑了……”
天綣:“……”一般人怎麽可能憑藥師的一句話就由著他把明晃晃的針刺進耳朵裏啊!
離梟歎口氣:“無奈之下我隻能用強,將他們挨個抓住按在地上施針……他們哭叫不止,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心中想著能救一個是一個,沿途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地走下去……”
他自以為是救人危難,在鄉民眼裏卻是黑衣羅刹,十裏八鄉人心惶惶,便有人去了離得最近的仙修世家——堯光境的裴家求他們派人收了那個穿耳怪。裴雲槳恰巧下界探親趕上了,聽說有妖孽為害鄉裏,就與二弟一起前去捉妖,他們在名叫牛角屯的村子追上了他。
二人趕到時,那個黑袍穿耳怪正按著一個幼童下針,幼童父母拿砍刀殺過來也置若罔聞。
這次裴雲槳一眼就認出了離梟,卻不能因為他是天綣家的靈寵就網開一麵,喝止無效的情況下兄弟倆就動手了。離梟不願應戰,一邊避開攻擊一邊堅定地毀了幼童一隻耳朵,然後輕鬆脫身,突然撞上一層無形結界,不知怎麽的就撞破掉進來了……
天綣知道是怎麽回事。結界是她設的,而離梟身上打有家印,結界自動辯出是自家人,能容他穿過。卻隻穿得太急,將結界撕裂了個口子,裴家二兄弟也跟著進來了。
離梟說到這裏,裴雲澤朝他做個鬼臉:“也沒那麽輕鬆吧?你分明飛得十分狼狽,若不是我哥讓我盡量別傷到你,我早就把你翅膀削下來了。”
離梟惱羞成怒,正要反唇相譏,天綣道:“這裏還有十幾個耳中有蒲的人,既然沒別的辦法,就隻能毀掉他們一隻耳朵了,總比……”總比活埋自己強。
幾人看看四周,除了俞安和小壇,陸續有神情懵懂的孩子尋著人聲走過來。離梟低低一歎:“若是能找到第一株蒲,或可尋到解藥,保住他們的耳朵。可惜時間倉促怕來不及……”
天綣眼中一閃:“第一株蒲就在這裏。”
她進入過采青淚珠中的記憶,因此知道采青的埋身之處,領著離梟來到那個假山一旁的角落裏,將那根光禿禿的黑色花莖指給他看。
離梟說,第一株蒲百步之內必有解藥,讓她退得遠一些,獨自在花莖周圍彎著腰一寸一寸地尋找著什麽。
天綣遠遠站著望著他專注的模樣,一時失神。
離梟忽然欣喜地叫了一聲:“找到了!”從一棵灌木的枝葉間拎出個什麽東西。
天綣回過神來走過去,見是一隻手指長的碧綠甲蟲,形狀長得像隻天牛,頭頂鞭須被離梟拎住,正在振翅掙紮,發出“嘰嘰”的細聲,爪子上居然還抱了一球殘缺不全的粉蒲。
離梟道:“此蟲以耳報蒲為食,采它腹尾分沁出的東西滴進耳道就能溶化蒲種。”
站在旁邊觀望的裴雲澤質疑道:“真的假的?蟲子屎能管用?你是怎麽知道的?可別吹牛。”
天綣卻沒有懷疑的意思,隻憂慮道:“就這麽一隻的蟲子,夠這許多人用嗎?”
離梟說:“隻需找碗糖水來給它吃,它就能源源不斷地排出來。”
她深深看他一眼,旋即去抱俞安給孩子們分糖的罐子。裴雲槳趕忙上前幫忙,很快兌出一碗糖水。離梟把綠天牛放在碗邊。蟲子見了糖水如酒鬼見到酒,頭挨在水麵不斷啜食,腹部後端很快滲出透明水滴。
離梟先把俞安拉過來,用草葉挑了液滴順進他左耳道。俞安似是聽到耳中“哧”地響了一聲,不由晃了晃腦袋。離梟揪出他耳中露出的一點絨尾輕輕一扯,輕鬆就扯了出來,末端那一粒細小如針鼻的種子已經癟得像隻被按扁的虱子。離梟說:“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