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黯然銷魂者
原本計劃五六天的行程，實際上花了整整八天才到黃塔沙漠外的散修聯盟坊市，因著張紫眸的腳傷，袁傑刻意放慢了速度，倒是讓張紫眸不好開口催促。
眼見著有人煙，張紫眸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袁傑寵溺地看著她奔向坊市間的唯一一家客棧。
說是坊市，不過四五間鋪子，歪歪扭扭地立在沙地上，排成一道斜線，仿佛隨時能夠被風刮倒。零星有一兩棵低矮的小樹，倔強地紮根在地底，給昏沉沉的天空，黃撲撲的沙地添上了一兩顆綠色的星星，昭示著黃塔沙漠這一艱難之旅的結束。
“來間普通的客房，幹淨就好。”張紫眸對著客棧的掌櫃說道，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誰知身上穿的衣裳早就沾滿灰塵，越擦臉上越花，她所幸放棄了手上的動作，掐了個法術將渾身上下整理一清，隻是衣服上被碎石切出的小口遍布其上，看起來頗覺狼狽。
“好嘞，您二位一間？”掌櫃頭也不抬地繼續算賬，連目光都沒施舍給二人。他兩側的頭發幾乎擋住了半張臉，
“一間。”袁傑繞著客棧走了一圈兒道，聲音沉著，不像是在開玩笑。
張紫眸略略收回了看向掌櫃的眼光，仿若賭氣似的道：“一間就一間。”不著痕跡地開始打量起四周，神識鋪天蓋地般地掃視起來，每個角落都不放過，外放到她能夠達到的最大範圍。
很簡樸的客棧，一個人都沒有。隻有挺立的木柱深深紮根於地下，擋在門口遮風的門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她和袁傑對視一眼，眯起眼角看向掌櫃的，“您這裏也沒個幫忙跑堂的夥計？”說著走到客棧出口處的一張桌子上，施了個除塵術坐好。
掌櫃的仍舊一動不動，邊算賬邊抱怨道，“哪裏有人嘍。這鬼地方，哪個願意留在這裏？”
“麻煩您給來壺茶。”袁傑又拿出自己的扇子，擺出個風度翩翩的姿勢，好像嫌棄門外的風不夠大似的。
張紫眸見到掌櫃的將手中的毛筆放好，低身從身後的櫃子中拿出一把茶壺，不由地笑了起來，頗有些開懷地看了看袁傑，指著掌櫃身後露出的尾巴，用唇語一字一句地道：“大驚小怪了吧。”
袁傑沒好氣兒地掃了張紫眸一眼，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也用唇語回答：“將危險杜絕在萌芽中，才是最好的謹慎。”
張紫眸吐了吐舌頭，見掌櫃的直立起身子沏茶，收斂了表情，轉而問袁傑道：“出了這沙漠有什麽打算？可別說想跟我回左清門，左清門跟你們漓水派可算不上親近。”
袁傑裝了個幽怨地表情，成功博得佳人一笑，“我就這麽討人嫌？”他說完這句，正了正表情，“陪你走了這一路，我心中也感觸良多。”他的心像是被擲了石子的湖泊，**點漣漪，湧動起一種難以言語更加無法表達的情感，他的神智像是被織錯了位置的絲線，剪不斷理還亂，找不出解決的頭緒。袁傑看著眼前那一張尚顯稚嫩的臉，將一肚子的話壓在了心裏，反而說起了不相幹的事情，“你說這世間最讓人黯然銷魂的是什麽？”
張紫眸疑惑地瞅了他一眼，“我聽過首詩來著，叫做‘黯然銷魂者，……”
“別說，”袁傑突然間站起來，用自己的手指抵住張紫眸的嘴唇，因動作過大，反而將坐著的木凳掀翻，他也毫不在意，隻是向前探著身子，一隻手拄在桌麵上，另一隻手開始在張紫眸的嘴唇上摩挲，仿佛那是什麽神聖之物般輕柔緩慢。
張紫眸看著他專注深情的表情，有些微微的觸動，雙唇好似承接露水的花瓣般，微微地，輕輕地，不自覺地抿了抿，正巧舔在袁傑的手指上。
靜，極靜，連門外的風聲都聽不到了。
“兩位客官，茶好嘞！”掌櫃親自上陣，將茶水放到桌上，打斷兩人無聲的曖昧。
張紫眸眨了眨眼睛，瀟灑地笑了笑，將眸中的情緒遮蓋住，“如此，就不留袁道友多敘了。”
袁傑欲言又止，半晌長歎一聲：“可曾疑惑過我為何如此對你？”
張紫眸爽朗一笑，“你自然有你的理由，我知不知道你的理由，又有什麽打緊？我知道了你的理由，難不成你就會改變心思麽？別扯你那一套什麽亡妻的故事，我都不相信，當時還想瞞過廣霞門的世岫真君麽？也就是他不追究你罷了。”
袁傑抬起低垂的眸子，雙眼仿佛蒙著厚厚的煙霧，包含著張紫眸不懂的情緒，輕歎道，“你總是這樣，什麽都不在意。”他苦澀一笑，“曾經有個和我互相深愛的姑娘……”他說到此處不知如何繼續下去，抿了抿幹澀的嘴唇，“你可相信轉世重生？不是修士死亡後重新踏入修道之途，而是……”
張紫眸聽到此處身姿僵直住了，袁傑反而睜大雙眼，無比驚喜地握住她的手臂，“你記得對不對？你記得對不對？”他激動地語無倫次，不斷地重複同一句話。
“你說什麽？轉世重生難道還有別的意思不成？”張紫眸低頭淺笑著回答，她有些不想讓袁傑說下去了，直覺告訴她，她不能再聽下去了。
袁傑仔仔細細地盯著張紫眸的表情，半晌仰頭長歎一聲，隻餘下滿身地落寞，肩頭微微塌了下來，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紫眸，保重。”
我胸中的千言萬語都無法和你言說。隻能化作一聲保重。
我曾經無比慶幸自己能夠在死亡之後，再次回到煉氣期的時候，即使沒有了東洲數一數二的修為，可是能夠再見到你。你可能永遠也不知道，我看到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麵前，有多麽地想要緊緊地抱住你。
時光倒流，我希望我能抓住你，不要再生死相隔。世間上最重的刑罰，不是抽筋剝骨，五馬分屍，不是千刀萬剮，抽魂煉魄，而是永遠失去你滿不在乎的微笑。
你說你最喜歡玩世不恭的天涯浪子，我不知道什麽叫玩世不恭，什麽叫天涯浪子，隻能按照自己的理解模仿。我想，這樣你就能夠第一時間愛上我了。
可是我想我錯了，我永遠失去了你。即使你的樣貌和百年之後沒有分毫差別，可是你沒了屬於我們兩個人的記憶。
我以為重生是救贖，沒想到卻是命運又在我心頭紮上的幾刀。
紫眸，我該怎麽辦呢？
我會靜靜地等你成長，等到你我初次相識的時候。
所以，請在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保重。
請讓我們再一次在你最美好的年華相遇。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阿璃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