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基礎課的課程時間很長,內容多,需要人完全集中注意力去聽。導致下課時,不少人都往桌上一趴,滿臉寫著已被掏空。
祈言精神很好。
他睡了一整節課,因為是枕在手臂上睡的,側臉還有淡紅的壓痕,又是剛醒,眼神還有些迷糊。
陸封寒把水杯遞過去:“喝點水。”
祈言慢了兩秒,依言接下水杯,喝了一口。
真聽話。
這輩子到現在,根本沒向弱裏吧唧的動物投去過一絲目光的陸封寒,忽然從中體會到了喂養小動物的樂趣,“再喝一口?”
祈言捧著杯子,又喝了一口。
嘴唇上沾了一層瑩薄的水漬。
正當陸封寒想再勸時,祈言從睡眼惺忪的狀態裏清醒,將水杯遞回陸封寒手裏,“不喝了。”
心下有點失望,陸封寒隨手把水杯放好,餘光發現全息投影重新亮起,傅教授出現在講台上。
教室裏不少人都看了過去。
傅教授笑著點名:“祈言。”
祈言抬頭。
“你有意向進二年級的研究組嗎?”
祈言疑惑,“研究組?”
知道祈言這是沒聽過這個詞,坐在前麵的夏知揚急得要死,趕緊轉過身,扒著祈言的桌沿,語速飛快:
“快答應快答應!每個年級都有研究組,一二年級的雖然隻是在一個大的科研項目中,搞搞基礎資料整理什麽的,但這是一個台階!往年一二年級在研究組裏的人,三年級四年級,必然能進教授們的正式項目組!”
祈言聽明白了。
“而且一個年級一共隻進二十個人。退一個,才會補一個進去。傅教授現在來找你,應該是由於什麽原因,有人退組了,有名額空出來。”夏知揚怕祈言還沒明白,又舉例,“機會難得!洛朗,還有那個蒙德裏安,都是一年級就進去的。”
陳銘軒也道:“傅教授有些項目會跟聯盟以及軍方接洽,不管你是喜歡科研、以後有相關的規劃,還是想結交人脈,進組都是個好機會。”
祈言想了想,接受了傅教授的邀請。
傅教授笑容和藹:“那下午上完課,就去研究組的實驗室報個到。”
祈言答了聲好。
等傅教授的全息投影在講台上消失,教室裏響起不少議論聲,大都在討論傅教授邀請祈言進組這件事。
坐在洛朗旁邊的男生慢條斯理地開口,意有所指:“這個叫祈言的,運氣還真是好。看來傅教授很看重他,明顯是名額一空出來了,馬上就來找祈言。說不定,以後選進傅教授的正式項目組的兩個名額,一個給那個蒙德裏安,另一個,保不準就是給祈言了。還真是肉眼可見的前程似錦,比不了比不了。”
洛朗沒說話。
他記得上學期,他因為連續在幾次實驗中表現出極強的科研思維,終於被傅教授注意到,邀請進了研究組。當天晚上,他激動地一晚上沒睡著。
可是現在,他回過頭,看了眼正在跟身邊坐著的保鏢說話的祈言——原本這個班裏,隻有他得到了傅教授的邀請,現在卻多了一個。
明明是我費盡心思才得到的東西,祈言卻表現得雲淡風輕。
明明是我努力了兩年的目標,可這個人一出現,所有人都覺得他會贏,而我會落選。
洛朗神色平淡,像是不太在意,握著金屬筆的手指卻用力到發白。他淡淡朝坐他旁邊的人道:“誰勝誰負還不一定。”
下午上完課,祈言和陸封寒走出教室門,就看見蒙德裏安等在門口。
陸封寒沒開口,隻站在祈言身側。
祈言奇怪:“你來找我,是PVC簡化過程還有哪裏沒懂嗎?”
“不是,你講解得很詳細,我已經理解了。”蒙德裏安拎著便攜式記錄板,一雙眼黝黑,單眼皮,看起來有幾分不好接近。他解釋,“你第一次去研究組的實驗室,我正好也要去,就來找你一起走。”
雖然組裏的洛朗跟祈言一個班,但全年級都知道洛朗在開學第二天就指控祈言。不用猜,洛朗肯定不會等祈言一起。
意思是……怕他迷路?
祈言早在入學第一天,就將圖蘭的地圖記在了腦子裏,正想說我認識路,站在一邊的陸封寒適時插了話:“那就一起吧。”
祈言看了看陸封寒,又向蒙德裏安道:“謝謝。”
蒙德裏安搖頭:“該我說謝謝的,你簡化PVC的過程,給了我另一種思考問題方向上的啟發,讓我受益匪淺。”
二年級研究組的實驗室在D-77號樓,他們去時,人基本已經到齊了,相互交換了名字後,大部分人都繼續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洛朗已經在了,見祈言和蒙德裏安進來,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蒙德裏安給祈言介紹:“我們一共二十個人,現在分兩個組,跟兩個不同的科研項目。之前退組的赫奇跟我一組,所以按慣例,你會頂替他的位置,加入我們組。”
祈言見有個座位是空著的,桌麵幹淨,應該就是他的位子了。
他不是個對別人的事好奇的人,陸封寒卻謹慎地多問了一句:“赫奇是為什麽退的組?”
蒙德裏安知道這是祈言帶進來的保鏢,他也就沒瞞著:“赫奇已經被開除了,原因是泄露了項目的資料。我們雖然是二年級,隻做某個項目的基礎數據整理和收集,更深的接觸不到,但如果項目意義重大,就算是基礎數據資料,也非常有價值。”
多的他沒說,但一般涉及泄露科研資料,要不就是賣給了競爭對手,要不就是賣給了敵方——比如反叛軍。
將一個不及巴掌大的光儲器遞給祈言,蒙德裏安叮囑:“這裏麵是我們組所有的數據資料和相關進度,有保密級別,不能帶出研究室。裏麵記錄了你的個人信息,隻有你本人才能打開。”
大致說完後,蒙德裏安去做自己手裏的事情了。陸封寒出於習慣,將實驗室內部結構打量了一遍。
室內麵積很大,窗邊的區域被劃為了辦公區,擺放有十套帶觸控桌麵的桌椅,價格不菲。旁邊還有一張長桌,應該是小組研討會時使用。至於靠裏放著的各種儀器,陸封寒看著眼熟,卻不知道具體用途,隻目測——非常值錢。
聯盟最強敗家子的腐敗豪奢,真是體現在方方麵麵。
而祈言將光儲器連入光計算機,將裏麵的內容看了看。
然後就明白了赫奇為什麽會被圖蘭開除。
這個項目應該是圖蘭和軍方的合作項目,研發一個新型信息處理模型。這個新模型主要應用於軍方星艦,對接星艦中控係統的幾百個輔助器之一。
整個項目被拆得十分零散,到他們手裏的,隻是最為基礎的一個數據挖掘和分析,絲毫看不出和星艦有任何聯係。
祈言是因為熟悉星艦的中控係統,這才認了出來。
組長是一個叫葉裴的女生,最後到實驗室,見了祈言,先表示了歡迎,之後又關心:“你剛來,要是有哪裏不懂,我是組長,都可以來問我。”
洛朗將坐著的椅子往後,發出“呲——”的一聲,他毫不客氣:“葉裴,人家是我們班的天才學生,怎麽可能會有不懂的。”
葉裴有些惱,明明她隻是表達歡迎和友好的態度,但到了洛朗這裏,怎麽就變成她質疑祈言的能力了?
她連忙解釋:“我——”
“謝謝你,”祈言幾乎跟葉裴同時開口,“之後就麻煩你了。”
葉裴笑彎了眼:“沒問題,大家一起進步!”
祈言幾乎沒有適應期,很快就進入了狀態,甚至他還是整個小組十個人裏,最先完成任務、且還能保證準確度的。
葉裴拿洛朗自己說過的話去堵他:“欸,沒想到你說得真沒錯,你們班這個天才學生,竟然真的沒有不懂的地方!”
洛朗差點折了手裏的筆。
又是最早離開研究室,陸封寒將懸浮車開上快車道,見祈言一直低著頭,神情似乎還有些嚴肅。
他閑散開口,問得隨意:“在看什麽?表情繃這麽緊。”
祈言把《勒托日報》的頁麵展示給陸封寒看,“遠征軍大潰敗是在七月二十一號,今天是九月十一號。”
二十一號?都已經過了這麽久了。
陸封寒有短暫的失神,又問:“所以?”
“報紙上說,南十字大區前線遠征軍總指揮已經失蹤整整五十天。但不管是遠征軍還是聯盟,都從未放棄尋找,一直在期待奇跡的到來。”
祈言將新聞的最後一句念出來,“盡管總指揮存活的幾率渺茫,我們仍不放棄一寸希望!”
陸封寒握著操縱杆的手一收,差點沒把懸浮車斜斜撞到慢車道上去。
在新聞裏看見有人說自己存活的幾率渺茫,是個什麽感覺?
反正陸封寒作為奇跡本人,是體會到了。
他估摸著,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就能看見自己的訃告了。
他在南十字大區前線多年,是實打實靠著自己立下的軍功,從畢業時的尉官,層層升至一星準將,一滴水沒摻。
這就導致,隻要新上任的代理指揮想安撫人心、穩定局麵,就一定不敢拍板說他已經死在那場埋伏裏。
至少態度要拿出來。
即使所有人心裏,都覺得他不可能活下來。
至於不放棄生還的可能性,不放棄尋找與救援?
宇宙中接近絕對零度,人不可能在沒有防護的情況下在宇宙中存活。
軍方內部必然早已認定他死了,隻等哪天多方利益博弈後,勒托把下一任遠征軍總指揮定下,他這個存活幾率渺茫的總指揮才會死得其所。
沒想到他陸封寒,竟然都沒權利選擇自己的死期。
陸封寒手肘撐在窗邊,心裏覺得有些無趣,整個人像懶散蟄伏的野獸。
他又問祈言:“怎麽突然看起了這個?”
祈言如實回答:“因為這是頭版第四條。”
第四條?
芙吉琳娜來勒托開演唱會,都能上頭版頭條,他竟然隻占了第四條?
還真是沒麵子啊。
餘光瞥見祈言低頭繼續看報,一頁一頁翻得認真,又忍不住想——念這麽一段給他聽,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或者說,改主意參加祈家的慶祝宴、刪除慶祝宴上他和蒙格的監控內容,甚至救他一命、和他簽定兩年的合約——
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把今天的《勒托日報》看完,祈言注意到報紙上的日期,想起:“我在黛泊定做的衣服好了。”
“順便去拿?”陸封寒操縱杆一轉,懸浮車便上了另一條路。
他回想起之前祈言做衣服,那家裁縫店拿了幾十種麵料過來,祈言挨著摸了,最後挑了其中三種,編號分別是E7-12,E7-43,還有一個E8-02。
——都是陸封寒格外看不上、又軟又柔、十分禁不起折騰的。
不過,想起祈言的嬌氣程度,陸封寒轉念一想,可能也隻有這種兩根手指就能扯碎的麵料適合給他做衣服。
兩人下車,剛到樓下還沒上去,黛泊工作室的人就已經將包裝仔細的衣服送了下來。
陸封寒拎過輕飄飄的精美包裝袋,忍不住想,他儲蓄賬戶裏的總金額,大概夠祈言這麽買……三次?
嘖。
不知道現在存活幾率渺茫的他,還能不能拿到聯盟每個月統一定時發放的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