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媽,我們真的要離開這裏了嗎?”一個漂亮的孩子看著遠處正在疾速飛離此地的人影,忽然抬頭問站在自己身旁的母親,臉上有著不安和焦慮。

身穿青衫對襟長擺裙的女人也微微愣著神,她看了許久遠處,直到天水一色,人影變成了個小小的黑點,全然不見了後,她才收回視線,低頭對她的孩子點頭。

“那……”孩子漂亮的如玻璃珠一樣的眼睛,機靈地轉了一圈,“匯雁他們都不能走了,是不是?”

青衫女子看著孩子的眼睛,不答反問道:“你想讓他們跟你一起走嗎?”

小孩兒一怔,顯然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會這麽問自己,他低頭掩去眼中閃過的種種,最後抬頭對女子說道:“不管我想不想,狐主肯定不會再帶他們走了,對嗎?”

青衫女子好似十分滿意孩子的這種圓滑的表現,她終於輕輕一點頭,“在匯雁他們將裏麵的消息傳了出來開始,就沒了這可能了,幸好……”

幸好什麽,青衫女子沒再往下說,小孩兒也沒問,兩人像是完全知道對方心中所想一般,相視一笑,將一切都隱在了不言之後。

幸好,自她的雙修伴侶因為意外隕落了以後,她基本也就歇了各種心思,隻想將他留給她的孩子安穩養大,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希望能和自己的孩子一起求得大道。

所以,當初聽說了狐主要挑一群孩子養在身邊時,她便第一時間帶著自己的孩子去參選,雖然不知道狐主是以什麽條件來刪選那些孩子的,但據她觀察,這些被選出來的孩子,天賦高不高倒在其次,主要都是一些看著機靈而且心思比較外麵要成熟些的孩子。

當時,她就隱隱約約猜到,這狐主找這些孩子並不是像外界傳的那樣,是為了找徒弟做後繼人,而是真的如狐主自己告訴眾人的,給他的孩子做個玩伴罷了。

雖然,他們所有的人都不知道這狐主的兩個孩子是從哪裏突然冒出來。

當即,她便囑咐了自己的孩子,從那一刻開始,他便要將狐主的話當成死令,不管怎樣,不要做有違狐主意願的事情。而她,也並不需要孩子為她做什麽,孩子好了,她才能好。

所以當她從周圍的妖修中得知了一個有關於天道和契機的消息時,得知狐主的兩個孩子就是天稟地劫,且被人修綁了去時,她便第一時間給自己的孩子傳了信,不管情形怎麽變化,他都要守好自己的本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等到形勢變得渾濁不清,修真界裏滿世界開始找天稟地劫時,一個消息又走了風,像燎原的大火一樣,無法抑製——狐主的兩個孩子,天稟地劫,早已被狐主救了回來。

孩子在哪?

幾乎一時間,所有的人修與妖修不用想都知道這個答案,就在那個狐主很看重的人修搭建的小院子中。也就是她的孩子現在所在的地方。

消息怎麽走漏的,她已無意關心,但她知道,情勢已經不是她能預料的了,所以,她第一時間跟著集結到小院門前的人修和妖修一起,趁亂接應了自己的孩子便走脫出來。

同一時間,她看到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兩家人家帶著自己的孩子離開,而其他人,則帶著自己尚未長成的孩子站了隊。

真是幸好……

幸好,她隻是抱著不功不過的心態,幸好,她的孩子還算聽話,並沒有參與到往外傳消息的隊伍裏去,否則,今天等著她的可就不是這小小的懲戒了。

青衫女子不由撫了撫自己的心口,嘴角溢出一絲血痕。

“媽!”孩子抬頭瞥見,不由驚叫。

青衫女子摸了摸孩子的腦袋,“沒有大礙,修養幾天就好了,止牧尊者剛剛隻不過是小懲,好在承受了下來,不然我們也無法跟著狐主離開。”

孩子沉默了一下,才低聲道:“媽,我當時其實知道匯雁他們往外傳消息……”

“噓!”青衫女子一把捂住了孩子的口,眼神淩厲,“你不知道。”

“孩子,你現在要記住,就像我們剛剛跟尊者說的,你什麽都不知道。”

“可是……”

青衫女子臉上帶著些無奈,“你以為我剛剛為什麽生受尊者的一掌,該知道的狐主心中早有計量,但,這茫茫修真界,狐主總不能真的什麽都不帶就離開,不管去哪一地,人才是最重要的基石,沒有我們這些跟隨者,狐主也不過是一個大能,而不再是一個上位者。”

她知道胡夜之所以帶他們一起離開此地,不是因為她們忠誠,不過是因為比起那些背叛的人,她們要稍稍好一些罷了。

不過,從此刻開始,她們卻必須要拿忠誠來交換這一次的旅程票了。

……

當胡止牧收到胡夜的指示,趕回被他們一早放棄了的小院時,臉上充滿了驚訝。

因為離開近一個月的時間,在他的想法中,這個小院應該早就淪陷了才對,雖然在他打聽消息的時候,也驚訝地從一些人口中得知,整整一個月,小院都沒有被人攻破,但那時,胡止牧也還是是將信將疑的。

但現在小院依舊完完整整地呈現在他麵前,不由他不驚訝。

“這是怎麽回事?”胡止牧好奇地指了指外院,“難道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瞿白你的煉陣術又精進了?”

瞿白搖頭,指著屋子,示意道:“是古神,他居然硬是一邊吸收靈氣恢複功力,一邊將恢複的功力全部用來鞏固防禦陣了,所以才拖了將近一個月,也差不多到極限了。”

胡止牧聽著瞿白飽含深意的話,牽動了一下嘴角,點頭:“是到極限了。”

這極限不單是指古神這種將自己當成靈力轉換盤的做法,也指外界陷入防禦陣中的那些修士,一個月,大概是這些修士能忍受的極限。

這一個月中,各門各派陷入其中的大多還是一些下層弟子或者一兩個高層人物,真正的掌門和大能都沒有出手。

這些人其實是在等時機,等那些門徒將小院的防禦破掉,便也就是王見王的時刻了,為了正麵對上胡夜和院子裏可能有的其他妖修,他們必須儲存實力。

隻是不想,這樣一個小小的院落防禦陣,居然在人修和妖修的聯手之下還耗了一個月,這些大能們等不住了,那些時刻擔負了背叛之名的妖修更是坐如針尖了。

數千年來,妖族一直因自身特性,散漫,而難以結成像人修這樣強有力的門派或同盟,但在這種情勢裏,胡夜能當起眾妖修一聲狐主的尊稱,並非全然的時也運也,更多的也是胡夜這一路走上來做的種種。

且不說其他,他們妖修中願意耗去修為窺探天機的,除了胡夜,這麽多年也沒有出過第二人;探得天機,並積極為眾妖今後路途出力的,也是獨他一人。

可以說,胡夜這狐主的身份,除了眾人口裏的稱呼外,多少也在眾人心中立了威。

若不是這一次眾妖聽說這天稟地劫就是狐主的兩個孩子,而狐主又早已將孩子奪了回來,卻又故意散播消息讓他們整個妖族滿世界去尋這兩個孩子的消息,眾妖也許也不會走這一步。

胡夜這麽做,實際就是表示了他的態度——他是要保兩個孩子啊!

這也是天性,畢竟,誰能願意拿自己的兩個孩子去冒險,雖然,他們現在還不知道這兩個孩子到底能怎麽逆轉當下的局勢,地球靈力一天枯竭過一天,兩個孩子到底能做些什麽?

不知道歸不知道,但不可否認,當一些別有心思的人修找到他們時,他們還是被說服了——如果不得到兩個孩子,他們就永遠不知道天稟地劫怎麽作用於這關鍵的契機。

而當前局勢是,你們的狐主連兩個孩子的影都不讓你們見,你們確定要將所有的生機都綁在你們的狐主身上?

如果你們的狐主寧願選擇保全孩子放棄生機呢?他放棄的隻是他自己的生機嗎?他可是隨時能離開的渡了劫的大能了。

懷疑的滋生像潑了油的火,茲拉茲拉,燃毀了肉做的皮囊,隻剩下包裹在黑色油脂中的人心。

背叛便也從中滋生了。

胡止牧收回視線,不再去關注外麵的那些人修,看向瞿白問道:“兩個小崽子呢,你們沒接回來?”

瞿白微笑,“和古神一起,先送到青軒那裏去了。”

胡止牧點頭,“也好,一舉兩得,也能順便分散一些青軒的注意力。”

“都準備妥當了?”胡夜眯眼看了一會外麵的情形,再次開口確認。

胡止牧認真地點頭,“都妥當了,沒有參與叛變的妖修,我已經讓柳無言和黑熊去集合了,就看我們這邊了。”

胡夜靜靜地聽著胡止牧的匯報,等他說完,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像沉思又像醞釀,十數秒之後,他忽然微微仰臉迎著天空,忽然就笑了起來,“今天天真好!”

瞿白和胡止牧靜靜地立在胡夜身後,聽了這句話後,不約而同抬眼看了眼天空,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不待他們說出什麽來迎合胡夜的話語時,胡夜忽而就動了起來,還不見他做什麽動作,就聽一聲震響天際的轟鳴聲突然響起,院子的外牆曆經十年風雨,在今天全部轟然倒塌。

瞿白臉頰抽了抽,隻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你就是造勢,也不必要炸自家院牆啊!

胡夜像是感應到瞿白的心思一般,微一側臉,趁著灰蒙蒙的塵霧還沒散盡,他無奈地撫慰瞿白:“這院落本就帶不走,今天是一定保不住了,不是毀在我手裏,也是毀在那些人手中,你自己挑呢?”

瞿白眨了眨眼,板著張臉扭開視線,在塵霧即將散開的時候,他看到外麵原本駐紮在附近的那些大能們紛紛朝這裏飛縱而來。

幾個瞬息,他手上便輕輕捏了幾個手勢,隨著最後一個手勢捏完,整個院落除了他們三人此時站著的地方,其他地方連帶著外麵的防禦陣都開始像陷入泥沙的沼澤地一樣,開始分崩離析地往下塌陷。

胡止牧當下倒抽一口氣,指著瞿白道:“敗家啊,後院東西我們還沒收拾完呢!”

瞿白和胡夜相視了一眼,然後挑起左邊的眉頭,帶著點囂張地意味,“要玩就玩大的,這點東西,我還玩得起。”

胡夜忽而仰天爽朗地大笑起來,“果然合我心意,不愧是我的人。”

笑聲未歇,四麵八方又傳來長嘯聲,一時間,伴著身旁扭曲崩塌的房屋和土地園林,眾人瞬間有種身處黑獄的感覺。

等待粉塵散去,剛剛還生機勃勃的小院落陡然之間就成了一片廢墟,那些本還在防禦陣中苦苦掙紮的人修和妖修隨著這突發的變故,全部隕落了蹤跡。

四麵八方剛剛響應胡夜笑聲的那幾聲長嘯全部出自各門各派的大能者,那幾位大能遠遠地,或站或飄地立在這片廢墟之外,臉色看著都不太好,不是鐵青就是烏黑。

眼底還盛著滿滿的戒備——圍攻了一個月的院落居然一瞬之間轟然毀滅,這胡夜到底要做什麽?

“一、二、三……”就在對方驚疑不定地將胡夜瞿白三人團團圍住之時,瞿白倒點著手指數起了圍住他們的那些大能們的人頭數。

“一共七十三個,還真不少。”瞿白的聲音不高不低,但在場的哪一個又不是修為高深者,他這不鹹不淡的一句話自然全部傳進了眾人的耳中。

“嗯,還有十一個同族之人。”胡止牧跟著掃了一眼全場,淡淡地補充道。

被他提及的十一人臉色忽然就是一青,眼神閃爍了起來。

他們神色越是稀鬆平常,圍著他們的這一眾人越是驚疑難定,一個個都不是白熬了年頭的人,這攻了一個月都沒能拿下的院落忽然之間就灰飛煙滅本就夠讓人奇怪了。

這一直避而不出的胡夜又忽然主動挑起戰意,讓他們失了先機。如此三番,他們就弄不清胡夜的想法。

他們七十三人雖都還沒到渡劫期,比之胡夜是差了不少,但是,七十三個隻比渡劫期差一些的大能已經是他們能聚集到的高手的極限了,畢竟,渡劫期以後的修士,離大道才真的是一門之隔。

胡夜本身也是渡了劫的,真對上,兩敗俱傷之下,反而誰也討不得好。

另有一些境界也足夠高的,但實際上,他們所作所為也並不是得到所有修士全然支持的,其中也不乏不願意攪合進這些事的大能們。

兩下一中和,他們明麵上一共便聚集了七十三位大能,如果他們能在關鍵點將胡夜逼到絕境,也許還能撼動人修這邊幾位渡劫以後的大能出手,那麽一切便好辦得多。

但,現下看著,情況好似略有些不如他們預想的,這胡夜的態度有些怪異,而他們找來的十一個實力強勁的妖修還生了退意。

一位略有些計量的大能知道情勢不能再等,等則生變,立即先聲奪人,重新鼓動這邊的士氣,不管怎麽說,他們這裏大能七十三人,各境界的修士也都不在少數,而對麵不過三人。

“天稟上人,天地局勢你也看得清楚,我們一眾人要求也並不過分,舍小求大,是曆來萬物所遵循的法則之一。隻需你的兩個孩兒,我們上上下下這些修士便都能尋了出路,實際也是你那兩個孩兒的功德所在……”

“放屁!”瞿白早聽得怒火中燒,一聲怒嘲便脫口而出,“我看你是打了幾千年的光棍沒人給你生過兒子,你要這功德,怎麽不自己找女人生了孩子修功德?”

對麵說話之人被瞿白這一攔截,話語卡在腹腔尚不算什麽,隻瞿白這折辱性的語言卻叫他當場紅了脖子。

“找死!”當下,手化作利爪,長長地便要伸出來偷襲瞿白。

“找死的是你!”胡夜一聲冷喝,周身忽而就燃起了火焰,一條烈焰條便從肩膀處衝了出去,直接和對方伸出的爪子相撞,頃刻間,烈焰化作一陣刺目的火團當場爆開,那位偽善的大能瞬間連渣滓也不剩多少。

一時間,周圍氛圍有些凝滯,七十三位大能轉瞬間便變成了七十二位,而那些境界低的門徒和外圈的人與妖甚至還沒看明白怎麽回事。

胡夜甩了甩頭,長長的一頭黑發忽然就燃上了藍紫色妖冶的火焰,他伸手朝自己周身畫了個圈,一圈火焰牆便自地麵衝了上來,將七十二位剩餘的大能們給圈了進來。

他嘴角帶著笑,露出了兩旁尖銳的犬牙,身上燃著奇特的火焰,整個麵目在火焰的蒸騰下帶上了些扭曲感,令人望了就自心底生出一陣寒意——簡直就像從死亡中爬上來的索命者。

“遊戲開始。”胡夜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帶著點振奮宣布道。

瞿白和胡止牧趁著這當口,暗自對視了一眼,雙雙消失在圈子中,被火焰牆阻擋在外的人甚至無法越雷池一邊,自然不知裏麵發生了什麽,而被圈進來的那些大能們,早被胡夜的異態給驚愕了,一時半會根本注意不到瞿白和胡止牧的行蹤,此刻,他們的眼中隻留著此刻妖冶異常的胡夜。

遊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