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耳中人四

錢世麒乃家中獨子,從小受盡寵愛長大,加之自小聰慧,一路過來聽的大多都是讚美稱頌之言,就連附近幾個鄉裏的學友書伴也都以他為首,事事都問詢他的看法。

好在他有著向學之心,向來聽從夫子的教導,雖說有些驕傲自滿,至少算不上驕奢跋扈之徒。

那日,錢世麒帶著書香到縣城裏拜見夫子,離開時恰好遇上了同窗乙肆哲。

書香被打發了去購置些紙墨尚未回來,錢世麒便與乙肆哲說了幾句。

而後,乙肆哲突然小心翼翼看看四周,確認了無人才悄悄與錢世麒說:“要我看來,這讀書為官的,頂多也就是一個人上人,卻遠比不上天上人之道。”

錢世麒看了眼乙肆哲,不以為然:“仙家自然比吾等凡人要高上許多,可人上人有路可走,天上人卻無路無門。”

對錢世麒這番話,乙肆哲卻是嘿嘿一笑,不作言語。

錢世麒不禁又打量了乙肆哲一番:“莫非你有求仙之法?”

“沒有,怎麽會有。”乙肆哲連連擺手,可這眼中藏不住的慌張和掩飾卻將事實暴露無遺。

見乙肆哲有法,錢世麒又怎會舍得就此罷休,拉了他的手便疊聲追問:“肆哲兄,你我自幼便是同窗,這交情可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你既然有法子,難道還舍不得讓我一窺究竟嗎?”

“這……”乙肆哲還有些猶豫。

錢世麒立刻趁勢推了一把:“你就放心,這件事你知我知,絕不會讓第三人知曉。”雖說是保證,但話裏話外帶上了一股子威脅。若是乙肆哲不說,那他耽於修仙之事大約會傳揚出去。

果然,錢世麒此言一出,乙肆哲臉色有些難看,可還是掏出一本小冊丟入他懷裏:“你最好信守諾言。”

錢世麒將小冊收入手中,笑道:“多謝肆哲兄。”

二人就此不歡而散。

待書香回來,錢世麒也不如往常那般總要在縣城逗留到晚才願回家,匆匆忙忙地就回了石山鄉。

不過,錢世麒沒有立刻就信了這小冊子,而是就著平日裏偶爾也會偷偷看的雜記研究,確定隻是不會有損傷的打坐後才簡單的嚐試。

因著書香是跟著自己的人,錢世麒也需要有人幫他接應著,他還是告訴書香這是無意中得來的,還允諾若是真能成仙,定然雞犬升天。

此後,錢世麒每日裏都按著那冊子的方法打坐調息。

不過二三日,他立刻感覺到神清氣爽,讀起書來精神百倍。

於是,錢世麒越發相信這所謂的修仙法訣,每日都勤加練習。

就這樣,兩個月過去。

錢世麒發覺自己近日裏毫無進展,全無冊子上所言的“凝氣成形,雙效為之”的進境,不禁有些著急。

打坐調息時,他漸漸有些心浮氣躁,難以完全入定。

沒想到,這一次的走神,卻讓他發現一件奇事。

每當調息到一半時,耳邊都會聽到近在咫尺的聲音道:“可以看見了。”那聲音尖尖細細,奇妙的是聽得異常的清楚。

錢世麒下意識地立刻睜眼,四下打量。可屋子裏除了他,什麽活物都沒有。

那麽,聲音從何處來?

錢世麒仔細地聽著,卻發現那聲音突然消失。

莫非是錯覺?錢世麒心中想著,又閉上眼繼續調息。

沒想到,那個細小的聲音再度出現,依舊是念著:“可以看見了。”

這一次,錢世麒沒有睜眼,心中欣喜萬分。

他真真切切聽到那聲音,而且大概能判斷,那聲音就在自己耳中,是在自己身上發出。

這應該便是冊中所說“凝氣成形”了吧。如此一來,之後自己的進境會越發迅速?

一連聽了幾日,錢世麒確認自己所想應當是正確的,於是在一日又聽到那聲音時,他輕輕答了一句:“可以看見了。”

沒一會兒,錢世麒感覺到自己耳內有些癢癢的,似乎有何物在蠕動。

他忍耐著,心跳卻不斷加速。

接著,隨著耳朵裏的東西出來,錢世麒屏息凝神等待著。直到感覺不到任何動靜,他才悄悄睜開一條縫。

隻見在他床前的地板上,一個寸餘大小的小人兒在那兒奔來跑去,似是在跳著樂著。

錢世麒心下有趣,越看那小人越覺得像是自己,心中還道成仙有望,不曾想房門突然被敲響。

沒等錢世麒反應過來,那小人似乎被敲門聲嚇到,神情變得恐懼萬分,突然瘋狂地在屋子裏奔走逃竄。

然後,錢世麒便覺得頭暈目眩,整個人仿佛被甩來甩去一般,心中隻曉得一件事:小人丟了。

之後一段時日,錢世麒一直都暈暈乎乎,不得半刻停歇,偶爾會覺得突然像是撞到了什麽,被騰空吊起來,然後丟進什麽地方,那地方忽冷忽熱,還左搖右擺,他始終昏沉迷糊。

直到後來,他隱約感覺到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讓他似乎爽利了些。

這股香味像是終於開出了一條路,偶爾的清醒時,錢世麒順著這香味的牽引走著。

走了也不知道有多久,終於一道青色的火焰從天而降,他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麒兒?麒兒?!”這是爹的聲音?錢世麒暈暈乎乎地想著,他有多久未曾聽過人聲,見過除了黑暗意外的東西?

“錢老爺,我已暫時將錢少爺餘下二魂穩住,在尋找人魂期間,暫時不會出什麽問題。”又一個聲音,從未聽過。人魂?小人?

之後又說了什麽,錢世麒就不知道了。

他又昏睡過去,直到第二日才醒來。

這一次,他終於看清了爹紅著眼睛的樣子。爹似乎一直在說什麽,錢世麒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團聲音,可腦子怎麽都反應不過來。

“爹……我、頭暈。”努力了半天,錢世麒終於吐出這四個字,感覺全身力氣都用光了似的。

這十幾日裏第一次聽到兒子喊自己的聲音,錢老爺定定看著寶貝兒子,抱起他消瘦了許多的身子喜極而泣。

“兒啊,哪怕你將來隻能這樣做個半傻子,爹也找人服侍你,爹養你!”錢老爺心酸地說著。

湘篁已經與他說過這失了人魂會怎樣。再他看來,如今兒子能喊爹,能恢複那麽些神智,便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

想到來到這兒便一直為著兒子忙碌的湘篁,錢老爺立刻吩咐邊上候著的錢管家,“立刻派人到湘篁道長那兒候著,不要打擾到休息,待她醒了再告訴她麒兒醒了。還有,廚房裏的補湯要一直熱著,湘篁道長醒了立刻送過去!”

“是。”錢管家立刻領命離開。

直到這時,錢世麒才鈍鈍地問了句:“半傻子?”

錢老爺有些心酸。兒子這並不是真傻,他所學依舊都在,隻是反應卻因為少了一魂,會慢上許多。至於讀書出仕一途,算是徹底斷了。

就在錢老爺與好不容易清醒一點的兒子慢慢說著話時,湘篁屋裏是一片寂靜。

前一日,湘篁幾乎是與錢少爺一同暈的,早候在一旁的綰綰立刻在湘篁倒地前扶住她,看都不看與她毫不相幹的錢家父子一眼,背起湘篁便往廂房走去。

她們已經在錢家住了九日,這九日裏湘篁就沒休息過,將那香雪閣所背的古籍默書下來,然後捧在那兒研究了一天,其餘八天,她都用著全身的靈力製香。

那古籍中所記確實奇特,沒有正統玄門之術不說,竟多是些旁門左道之術,甚至有一小半是利於妖鬼這些“異類”的。

這湘篁耗盡靈力也隻能製出兩支的鎮魂香便是出自此書。

綰綰是看著湘篁將靈力不斷用來製作鎮魂香的,自然早就料到她會脫力昏迷這一點。

結果,湘篁這一睡便是一日一夜,眼看著要有十二個時辰了。

“那錢世麒與你何幹,你為何要如此盡力?”綰綰坐在床頭,看著湘篁乖巧的睡顏低聲說著。

湘篁仍舊睡著,自然沒有答她。

“其實我之前發現,若是耗盡靈力,待恢複時修為會有所增長。”前幾日,綰綰曾問過湘篁這個問題,她當時是這麽笑眯眯地回答的。

可是,湘篁不知道,這算得上是一些本元強悍的妖的一種修煉方式,尋常生靈輕易嚐試不得,尤其是人類。

這種方式一不小心便會損傷儲存靈力的本元,又怎麽好輕易使用。

不過,綰綰並沒有告訴湘篁。

既然就連湘篁的師父也沒有將這事關性命的要緊之事告訴湘篁,她又何必主動去告訴她?

尤其是,湘篁如今也活不了幾日了。

照現在看來,再要不了幾天,湘篁就該想辦法出去尋那早不見了蹤影的人魂,到那時,一點虛假的線索便可以將她單獨引至荒郊野外。

雖說綰綰不怕錢家那些凡夫俗子,但她畢竟也是鬼修,無意義的殺戮能少些也是好的。

“小竹子,你就好好吃喝養幾日吧。”綰綰湊到湘篁耳邊,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