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青城宮(之六)
14 青城宮(之六)
尉遲敬德又來到了那個園子深處的書房前。
今天白天的時分,他還是作為右一府統軍、唐軍大將的身份來到這裏。現在夜裏,他卻已是雙手被緊緊捆綁於身後,作為一名階下之囚被帶到這兒來,等候元帥李世民的親自提審——他這右一府統軍竟然叛變逃亡,事情實在太大了,屈突通二將也不敢擅作主張,盡管已是時過三更,還是把李世民從睡夢中叫醒了起來,連夜向他稟報此事。
屈指算來,前後兩次來到這裏,期間相距不過六個時辰,境遇竟已如此的不同,換了旁人,大概會油然而興世事莫測之概吧。然而,這時的敬德,已經無心想著這些變幻。在他心裏,正為著更大、更意料之外的變幻而翻著驚濤駭浪一般洶湧的思緒。
是尋相告密……不,他不是告密,他是誣告,是陷害!
怎麽會變成這樣子的?明明,他最後一次跟自己見麵的時候,還是那麽笑意盈盈的說:“大哥,你要等著我啊。”為什麽自己等來的,不是他,而是……他的陷害!
雖然他們今天是吵過架,他平生第一次向自己發怒,自己也平生第一次打了他,但是……他們不是已經和好了嗎?
難道,這一切,全是騙人的?隻是尋相裝出來騙自己的?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尋相變成了這樣可怕的人?還是麵對著自己這個他向來最信任、最依賴、最交心的人?他又是因為什麽緣故而這樣變的?
“他沒愛上你,那你呢?是你愛上他了吧?”尋相說出這句話時那冷笑著、卻分明沒有半點歡欣之情的臉孔,在敬德的腦海中一再的晃動。
尋相就是因為這樣而變的嗎?因為自己糾纏著李世民嗎?——可自己,不正是為了他而糾纏著李世民的嗎?
心思紛亂之間,敬德聽見房內屈突通和殷開山二將正在向李世民陳述著事件的經過:夜裏有人把告密信與一塊石子包在一起扔進殷開山的住處。那時他已睡下,待得他起來往外查看,已經見不到投信者。殷開山打開告密信一看,不覺大驚失色,馬上找到屈突通商量。二人於是領著親兵趕去尉遲敬德的房間,路上經過尋相的住處之時,屈突通想到尋相與敬德同為定楊軍降將,便也闖進去查看,結果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房間,自然更感驚疑,連忙去到敬德臥房,把他抓了起來,還搜出了已經打好包裹的行裝細軟。
二人述說完畢,房中靜默了一會兒,然後聽到世民沉穩的聲音響起:“你們進去尉遲將軍的房間時,他在做什麽?拿著那個包裹準備走嗎?”
屈突通的聲音道:“那倒不是,包裹是藏在床底下的。那時尉遲敬德正坐在書案前,但書案上又沒有點燈,不會是在看書,一定是在等候合適的時機出逃吧。”
房中又安靜了下來。終於,聽到世民道:“我事我明白了。你們出去把尉遲將軍領進來吧。”
屈突通和殷開山二人一聲得令,走了出來,推搡著敬德進入書房。
敬德從黑暗的室外走進亮晃晃的室內,雙眼不由得眯了一下。
隻見書房之內,世民斜身倚在床邊,月白單衣之外臨時披上了一件黑色的長麾,長麾的一邊靠世民的身子倚在床邊的牆上抵住,另一邊則是他的一手輕輕地扯著。世民一頭的烏發一如上次敬德在張難堡的臥房裏見到的那樣,也是披散於胸前,把那扯著長麾的手都遮去了大半。隻是這回的烏發上沒有了濕意,而是在夜間燈火的映照下折射出黑亮的光澤。
敬德見此情景,莫名其妙的忽然注意到,發絲、眼眸、長麾,這些都是黑色的,臉龐、單衣、雙手,這些卻是白色的。那黑與白交錯著、對比著,有著一種奇異的視覺效果,仿佛他眼前所見的不是活生生的人兒,而是畫在一幅水墨畫裏的人像。
但旋即,敬德胸膛之內猛的湧起一股怒火,恨恨的想:“都是你!到了今時今日,還要像上次那樣,以這般的姿態來勾引我嗎?”這念頭才掠過腦海,他心中就不由得一驚:“我怎麽會這樣想?張難堡那次,他還沒發現我和尋相之間的事,怎麽我就已經覺得是被他勾引了呢?難道……難道尋相說的是對的,我……其實早在那個時候,已經……”
他不敢再想下去,連忙垂首望著地麵。
隻聽到世民道:“現在已經很晚了,兩位將軍先回去歇息吧。外麵的士卒,不是當值的也抓緊時間休息了吧,要當值的也都給我退到園子外去,不必在此侍候了。”
“什麽?元帥,你獨自一人在此審問尉遲敬德?這……這太危險了吧?這家夥驍勇絕倫、力大無窮,如果他狗急跳牆、鋌而走險的話……還是該再多叫些士卒進來護衛元帥才是。”屈突通急急的道。
“不用了,他不都已經給綁住了嗎?還能對我怎麽樣?現在,你們都給我退出去!”世民的聲音說到最後,變得嚴厲了起來。
二將不敢多言,躬身齊聲應道:“末將遵命!”倒退著離開了書房。
二將在外麵傳下世民的命令,剛才那一大群湧進敬德的房間、把他抓拿起來、又再押送到這兒來的唐兵,這時嘩啦啦的都退了出去。
待房外的人聲沉寂下來之後,敬德聽到床鋪那邊傳來悉索的聲音。然後,他看見地麵上移來世民的雙足——是赤著的雙足。那雙足向他身前走近,隨著腳步的移動,他剛才看到的、披在世民身上的黑色長麾無聲地滑落到地麵。大概是他這一站起來走動,本來倚牆抵著的那一邊沒有了依靠,隻剩一手扯著另一邊,就再也沒法穩穩地披在他身上了。
那雙足走近他身前之後,仍繼續移動,卻是轉到他身後去了。接著,他就感到自己捆在背後的手被扯動了一下,一股鼻息也落在他後腰處。他心中微微一顫,略略偏頭向後望去,隻見世民在他身後,一膝跪地,另一膝半蹲著,兩手在綁著他雙手的繩結上向左右兩邊費力地拉扯著,顯然是想給他解開捆綁。可是那繩結綁得太死了,但見世民雙手的食、拇二指都已用力得在指節處泛白了,那繩結仍是紋絲不動。
敬德在腦海中不覺浮現起剛才那兩名唐兵扯緊這繩結的情形——二人各執著一端繩頭,向著相反的方向用力地拉,甚至連上身都向後傾仰,借助著自身的重量來扯緊。如此合二人之力打成死結的繩結,本來就是沒有打算會再被鬆開的吧?
敬德感到那落在自己後腰處的鼻息越發的變得急促而粗重。盡管隔著衣衫,他仍覺得那被鼻息噴到的地方,有一種說不出的癢感,那處的肌肉不由自主猛的收縮了一下。他忍不住開口道:“這裏……沒有刀劍之類的利刃嗎?這繩結打得太死,解不開的,拿刀子來割吧。”
世民在他身後站了起來,伸手抹了把額頭的熱汗,道:“這裏沒有刀劍。這裏隻是書房,不是臥室,這床鋪也隻是為著方便我看書看得累了可以有地方躺著歇一歇而備下的。今夜我是看軍卷看得太晚了,我覺得很困,想著走出這園子有好一段路,也就懶得回臥室去了。所以親兵本來以為我要回臥室歇息的,刀劍什麽的都給我搬到臥室那邊去了,這裏沒……”還差一個“有”字沒說完,他忽然頓住,抬頭往燃著的燭火看去。
敬德也立時明白了他的用意,果然就見到世民伸手拿起一支燈燭,道:“小心不要動,一會兒就好。”又在他身後蹲跪了下來。敬德感到手上灼熱了起來,同時聞到一股焦味直衝鼻端。手上的熱越來越厲害,他終於忍不住縮了一下,但馬上感到那灼熱離開了,隨即聽到世民道:“好了,你用力掙一下。”
敬德依言雙手往兩邊用力一分,“啪”的一聲輕響,繩索斷成兩截,落在地上。他低頭看去,隻見斷口焦黑的繩索躺在地上,像蜷縮著的長蛇,映襯著那就在旁邊的世民赤著的雙足,竟也是一黑一白的對比……
看著世民把燈燭放回到書案上,敬德搓揉著兩腕,心中怔忡不定,想:“他解了我的捆綁,還讓我知道他這裏沒有刀劍之類的兵器利刃,他就真的那麽放心,不怕我會像屈突通說的那樣襲擊於他?”
隻見世民走到床前,卻沒有坐下,竟然又是蹲跪了下來,但不是向著他,而是向著床下,伸手往裏摸索著什麽。敬德正詫異間,他已從床下拉出了一個竹篋,打開。霎時之間,房內一片金光耀目,敬德不由得閉上雙眼,隔了一陣才又重新睜開,登時就看傻了眼。隻見那竹篋裏幾乎是滿滿當當地碼著一塊塊金磚,雖然一時之間數不清有多少,但看那篋子的大小,隻怕不下幾十塊之多。
世民略略側過身來,向著敬德,淡淡的道:“這裏的金子,將軍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吧。”
“什……什麽?”突然看到那麽多的金子就擺在麵前,本來已夠敬德大吃一驚了,再聽到世民這句話,更是讓他吃驚得差點沒把自己的舌頭吞下肚子裏去。
“這些金子,你拿去送給尋相作盤纏吧。”
1、Yeah~~~~~又是世民的色相來鳥~~~~~有沒有跟著將軍一起看到雙眼放光?
2、諾諾說很喜歡這裏黑與白對比的形容,偶確實是在腦海裏看到那種情景,然後寫下來的啊~~~~~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