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武牢關(之九) 相敬以德 青豆37 武牢關尉遲敬德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這怒發衝冠的李世民,忽然感受到他內心深處對他那一母同胞的弟弟的那份強烈的鄙夷與憤怒。是的,其實他早該感受到了。隻是,世民一如以往必須掩飾他對自己的真實感受時就向他擺出一副冷若冰霜之態那樣,也總是以冷淡與漠然來包裹起他對弟弟的這種鄙夷與憤怒的心情。敬德不由得回想起洛陽之戰以來,他在唐軍營中唯一一次與齊王李元吉直接地打過交道的情形。那天,已經是合香院之事發生過之後了。雖然世民那段時間沒有再私下與他相處,但他作為“玄甲軍”四大統領之一,為著公務的緣故幾乎天天都要與其他唐軍大一起與世民見麵。那天他正在操練場上訓練“玄甲軍”的將士,向他們示範避槊與奪槊的技巧。尉遲敬德特別擅長此道,每次他單槍匹馬衝入敵陣,無數敵兵團團包圍,密密麻麻一大叢長槊向著他刺去,他都能毫發無傷地殺將出來,甚至還能順手奪過其中一人的長槊返手回刺。因此世民讓他專門負責訓練“玄甲軍”的槊技,那天更親自帶著唐軍其他重要將領都坐在場邊觀看。正在教授之間,卻見李元吉從遠處走了過來,也站在場邊觀看,隻是與世民及其麾下主將所在之處隔開了一段距離。唐軍眾將見他過來,紛紛禮貌性地向他躬身行禮,世民卻連望都沒望他一眼,隻是繼續看著場內的訓練。齊王李元吉,是唐軍中一個奇怪的存在。李世民一方麵治軍甚嚴,無論是地位多高的將領,一旦犯了軍紀,他依紀懲治從來是毫不手軟、也絕無情麵的。可是對這四弟李元吉,他卻完全是放任自流。元吉想什麽時候起來,就什麽時候起來,不必遵守每日定時起床進行晨操的規矩。平日軍隊的操練,元吉喜歡就參加,不喜歡世民也從不勉強。召開例行或臨時的軍事會議,元吉想出席就來,不想出席世民也不會派人去叫他。打仗時分派任務也是差不多,元吉自己不說,世民不會分派任務給他;但如果元吉開口說想參加,世民就派給他一個不重不輕的任務。另一方麵,世民對下屬又平易親和,隻要不是在執行公務之際,他即使與一介小兵也能打成一片,彼此勾肩搭背、嘻哈笑鬧,親熱得像朋友一樣,甚至如同手足。可是,對這親弟弟李元吉,他又是截然的例外,不要說世民從來沒有向著元吉表現過親熱的態度,就連對他笑一下也不曾有過,臉上永遠都掛著冷冷的表情,跟他淡淡地說話。其實就是話也不會多說,一交代完必要的事情世民就會立即合上嘴巴,就如多吭一聲都嫌是浪費唇舌。就好像那一次,元吉這一母同胞的弟弟走過來,世民不要說跟他打一聲招呼,就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唐軍上上下下,看見世民這種對待元吉的態度,即使不知緣由,也都自然而然地保持與世民一致的態度。當然元吉名義上是唐軍副帥,還是齊王,以名義上的地位而論,他在軍中僅次於李世民,所有其他人都在他之下,因此大家見到他時當然不敢像世民那樣對他不理不睬,但也隻會對他表示最低限度、最表麵化的尊敬——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敬而遠之。平時與元吉偶然遇上,大家就行禮如儀;私底之下,則從來沒有人會去談論他一句,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於這軍隊之內。因此,那時在場的唐軍將士隻是禮貌性地向元吉鞠了一躬,然後就沒有人再去理會他,都跟世民一樣,又轉頭望向場內,就像他並不在場。李元吉,就是這麽一個在唐軍之中可有可無、似有似無的奇怪的存在。平日裏,元吉也似乎安於這個角色,隨心所欲地生活著。高興就走出自己的居所,在外麵逛逛,碰上就參加一下晨操或會議,興之所至也會要求上戰場衝殺一下。世民冷淡地對待他,他也冷淡地回應。世民以下的其他唐軍將士向他禮貌性地行禮,他就報之以視而不見。大家不理他,他也不理大家。他在唐軍之中可有可見,他也就無所謂似的做著個旁觀者。可是,那天卻突然變得有點不同。李元吉在默默地觀看了尉遲敬德的示範教導一會兒之後,突然破天荒地開口道:“素聞尉遲將軍善於避槊和奪槊,但現在隻是這樣看你比劃,怎麽知道那是不是紙上談兵?這樣真的就能教會這些士兵嗎?”在場所有人聽見元吉突然開口說話,都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的向他望去——除了世民。世民仍隻是冷冷地看著場內,不但沒有轉過頭去,連臉上的神色也一絲不變。被元吉直言相譏的敬德,更是心中一震。他事後打聽,才知道元吉一向自負馬上使槊的技藝,於是猜想元吉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就對自己教授這類等於是針對他這種技藝的避槊、奪槊之術感到特別的刺眼。當時他對此一無所知,自然不明白為什麽一向低調的元吉會忽然說出這種針對自己的話來。他不由得向世民望了一眼,卻見他仍是一副冷若冰霜之色,看不出他想自己怎麽回應,隻得硬著頭皮、斟酌著言辭答道:“齊王所言甚是,現在末將是先教士兵們這些基本的要領,等會兒再以對練來體會、掌握這些要領。”“說那麽多廢話有什麽用?還不如你現在就真刀真槍的練一場給他們看,那不比你說千言萬語更有效?”元吉的話仍是句句都帶著刺。“那……不如請哪位善使長槊的將軍下場,與末將對練一場吧。”敬德一再地望向世民,卻隻是一再地看到那副冷冰冰的臉孔,從中得不到任何指示,隻好順著元吉的意思這樣說下去。“何用找別人?就讓本王來試一下你,看你是不是隻不過浪得虛名。”“這……”敬德一再地被元吉當麵譏嘲,不覺也有了火氣,但畢竟對方的地位比自己高太多,這裏又是眾目睽睽,隻好仍是強抑著怒氣,再向世民那邊望去,但盼他能給出明確的指示,說自己該還是不該跟這齊王比試。這次,卻是元吉搶先往世民的方向叫道:“二哥,我想試一下你這麾下新晉的大紅人,你不會心疼著他會給我傷了,就不敢讓他跟我比試吧?”說著便放肆地大笑起來。敬德心中暗暗皺眉,隻道世民會發怒了,誰知他臉上仍是冷冷的不動一絲神色,但終於說出了自元吉到場之後的第一句話,不過也就隻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隨你。”元吉眼中閃動起興奮莫名之色,轉頭向敬德道:“怎麽樣?你的主子都允可了,你還有什麽可說的嗎?”“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場邊侍候的士卒遞上兩支訓練用的長槊,都是已經摘下了頂端的刃尖,綁上木製的假刃的。元吉卻一擺手,道:“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嗎?要真能教會這些士兵,就得真刀真槍的打一場給他們看。用這樣的假刃,刺在身上不痛不癢的,哪能試得出真才實學?難道這些士兵上戰場時,敵軍會用這樣的假刃嗎?不從一開始就習慣真刃的威脅,速度、反應這些都是最重要的技能,能真的學得到嗎?都給我換真刃的上來!”元吉此言一出,場內場外的唐軍將士無不倒抽一口冷氣。元吉這麽說,分明是要跟敬德來一場較真的搏殺,那就不是單純的比試了,弄不好隻怕會搞出傷亡來的。元吉是地位尊崇的皇子,敬德如今卻也是備受世民寵愛的大將,無論是誰受傷甚至死亡,可都是不得了的大事。眾人不約而同的都一齊望向世民,聽他怎麽發話阻止元吉這瘋狂的建議。誰知世民竟然仍是冷顏以對,固然沒有開口,就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好像根本沒聽到元吉說了些什麽。侍候的士卒更是嚇壞了,哪敢真的把長槊上的假刃換成真刃?呆呆的站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元吉怒喝道:“你沒聽見我說什麽了嗎?快去把假刃換成真刃!”敬德這時不由得也學起了世民那冰冷的口吻,道:“既然齊王是要我向士兵們示範如何避槊、奪槊,那齊王的那支長槊換成真刃就行,我的那支不用換了。快去吧。”侍候的士卒聽了,這才戰戰兢兢的把其中一支長槊裝上了真刃,交給元吉,另一支仍是假刃的就給了敬德。元吉冷笑一聲,道:“好,你既然有這個膽子,我就不客氣了。”一手提起裝著真刃的長槊,飛身上馬,一聲吆喝便向著敬德直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