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秦王府 相敬以德 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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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秦王府(之一)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長安秦王府內。
尉遲敬德坐在書案之前,怔怔地望著窗外。
正是嚴夏盛暑的六月天時,窗外陽光耀目,烈日照射在綠意盎然的園子之內,似乎連那一大片的綠色也是被太陽燃點起來的火焰。熱浪隨著聒噪的蟬鳴從窗戶卷進室內,烤灼得人心也煩躁難安。
大自然這苦熱的情形,恰如秦王府在政局之中所處的情勢。自從李世民在洛陽、虎牢之戰中一戰滅二國,功勞之大固然是人所共見,可是他功高震太子、甚至震君王之勢卻也是人盡皆知了。此後世民雖然還平定了竇建德舊部劉黑闥的第一次作亂,但未等河東完全平定,皇帝李淵就已經匆匆忙忙把他召回,以至劉黑闥殘部得以死灰複燃再度作亂。這次朝廷甚至不再委兵權於世民,反而讓一向“居中不動”的太子建成出戰,以便他可建立軍功,與世民的威望抗衡。
至此,中土統一大局已定,但突厥仍屢屢犯境,幹戈一時未能止息。唐室每遇強敵,仍是得依靠世民統軍迎戰,世民也憑此在日處下風的兄弟爭權之中勉強仍能站住腳跟。可是最近突厥數萬騎兵南下河套,包圍烏城,皇帝卻一反逢外敵入侵必遣世民出征的常態,接納了太子的建議,以齊王元吉代為統兵北上抗敵。元吉更是借此機會,把秦王府一眾勇將驍士全數調入他麾下,其中就包括了尉遲敬德。
敬德自然知道元吉此舉,絕非是看得起自己。自從洛陽之戰那次他與自己比試槊術落敗之後,元吉對自己的嫉恨之色全都擺在了臉上。每次與他相遇,他那目光之內分明盡是想把自己殺之而後快的厭惡痛恨。
李氏兄弟爭權發展到如火如荼之勢時,太子建成倒是曾偷偷地向他致送了整整一車的金銀寶器,還以謙卑的言辭寫信給他,表達想與他結交的心願。敬德自然一口就回絕了,還馬上就向世民稟報了此事。
世民聽他詳述此事的那天的樣子,敬德至今還記憶猶新,曆曆如在目前。那天世民坐在窗子下,在聽著敬德述說此事的整個過程中,都沒有□一句話打斷,甚至沒有看向自己,隻是一直望著窗外。敬德隻看到世民的一個側麵,平靜得波瀾不興,隻有微風從窗外吹進來,輕輕地拂動著他鬢邊的發絲,還有就是他以一根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撫弄著衣衫上繡著的紋理。有好幾次,敬德在一瞬那間,總覺得自己眼前的不是活生生的人兒,而是畫在圖畫之中的人像。
待他說完,世民沉吟了半晌,才慢慢的開了口:“敬德,你對我的心誌如何,我哪會不知道?就算他們把金子從這地麵堆到北鬥星上,又豈能把你的心動搖半分?如果他們再有什麽饋贈,你隻管收下就是,避什麽嫌疑?”
世民這番話說得風清雲淡,聽在敬德耳中,卻猶如仙樂齊鳴。
世民直到這時才轉過頭來看著他:“若你能由此取得他們的信任,打聽到他們的陰謀詭計,這豈非妙策?”
敬德一怔,道:“這……這種行間之事,末將卻是做不來,隻怕反而會敗露了形跡,壞了大事。”
世民微微點頭:“那也是。將軍為人忠直,這件事就還是算了吧。我隻是怕他們收買不成會惱羞成怒,不肯就此罷休,甚至會想取你性命,那可就大禍臨頭了。”
敬德聞言,卻是冷笑一聲,一挺胸膛,道:“末將雖是賤命一條,卻也不會那麽容易就喪在此等宵小之手。”
世民輕輕歎了口氣,不再作聲。
敬德當時沒有看明白世民這歎氣的意思,隻道是他擔心自己雖然驍勇,但所謂“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對方深知明刀明槍能打得過他的人在這世上絕無僅有,就會派刺客暗施偷襲。敬德是想到了這一層的,既然防不了,他索性就完全不防。那些日子夜裏睡覺,他還故意把從大門到臥房的門戶全部打開,隨便誰都能進來看到他躺在**紋絲不動的樣子。他確實在深更半夜之時好幾次聽到有刺客躡手躡腳的進來,都已經走到庭院了,看到他這種陣勢,反而給嚇住了,竟是不敢再進一步到臥房裏去。
敬德把自己這“空城計”在一次世民召集眾人於府內議事之時說出來,眾人無不笑得前仰後合,連聲稱讚,說想不到他這“黑炭頭”看起來粗魯無謀,竟然偶爾也能想出如此絕妙之策。敬德被眾人誇獎,禁不住得意洋洋,向世民望去,想看他有何反應,卻見他對著自己微微而笑,但旋即又輕輕歎了口氣。
敬德仍是沒有看明白世民歎氣的意思,隻是選擇性地記住了他對著自己微笑的樣子。那幾天裏,他隻要心思一閑下來,就會不斷地回想起那微笑,然後想得自己都禁不住在那裏咧嘴而笑,惹得旁邊的人見了都莫然其妙,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傻笑。
但不久之後,他就終於明白了世民一再歎氣的意思。那天皇帝突然下令把他逮捕下獄,胡亂過堂審問了幾句,就已判了他死罪。敬德並非怕死之人,但如此晴天霹靂,也實在是一時把他給打蒙了。原來此前派刺客去殺他的是李元吉,他暗殺不成又生奸計,竟是在皇帝麵前誣陷於他,想借他那皇帝老子之刀殺人。世民兩次看著自己歎氣,大概是以他對自家兄弟的性情與伎倆之熟稔,知道他們是不會那樣輕易對自己就此罷手的。當時自己那樣一副自負得意之態,在世民眼中看來,大概是再天真無知不過了吧。敬德坐在又黑又濕的牢房之內,終於靜心下來想通了這一切。
自然,他沒有死。世民是不會讓自己這樣糊裏糊塗的被冤殺的,他在皇帝麵前堅決地為自己辯護,迫使皇帝終於還是把自己放了出來。自此,世民索性讓敬德住進了秦王府,免得他那兩個兄弟還要打他的主意。
這本來於敬德而言是一件夢寐難求的美事,但他也由此深切地體會到世民在這兄弟爭權之中所處的形勢是何等的不妙,正如何苦苦掙紮在生死的邊緣之上。
太子、齊王對敬德一連串的收買、行刺、誣殺都不成之後,隻是促使他們更變本加厲的對秦王府的其他僚屬下手。右二護軍的段誌玄也被致送金銀綢緞收買,左一馬軍總管的程知節則被外放出任康州刺史,世民的心腹謀士房玄齡、杜如晦二人更被下令逐出王府、不得再奉世民的號令……
這一連串的打擊接踵而來。雖然段誌玄也如敬德一樣拒不接受收買,程知節更是向世民明誌“知節以死不去”,房、杜二人作為文士卻終究無法公然抗命、隻得灑淚暫別歸於各自的府邸。
如今,仍能出入秦王府的,除了與世民有親屬關係的郎舅長孫無忌、無忌的舅舅高士廉,就是也已搬進王府居住、矢誌守護世民的程知節和敬德自己,還有平日沉默寡言、看起來毫不起眼——也就沒有引起太子、齊王的關注與針對——的左候衛車騎將軍侯君集。
而在這一連串打擊之後,終於又來了這最猛烈的一擊——一向由世民負責征討突厥的兵權不但轉授給齊王,元吉還以此為由盡數抽空秦王府的勇將驍士。這樣一來,世民無法再把敬德“收藏”在府內庇護於他;而程知節本來已經強行違抗皇命不到康州赴任,再在突厥大軍壓境之際不服從軍令的話,元吉以此名義殺他,還有誰能擋得住呢?世民若再強行庇護,隻怕連他也會被對方名正言順地安上“國難當頭、阻撓軍務”的罪名吧。
尉遲敬德想著這段日子以來紛亂的局勢,腦子裏也是一團亂麻也似。
世民,世民……我要怎麽做才能幫到你?隻要能幫到你,要我怎麽做都可以……
要他像程知節那樣說出“以死不去”的話並不難。在他看來,自己這性命本來就是世民給的,再還給世民也是義無返顧。但這樣強行抗命,真的能幫到世民嗎?還是隻會給他再加一條“教唆下屬抗命”的罪名?反而更是害了他?
敬德望著窗外那一方灼熱得像要融化的藍汪汪的天空,猶似渾身蓄滿了勁力卻就是發不出來,說不出的憋悶難受。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
1、這其實是過渡的一章,綜述從武德五年到武德九年之間的史實滴~~~~
2、這一章是在上一章寫完之後隔了好久才又續上滴~~~~中間偶跑去把《大唐女兒紅》寫完鳥,很痛苦的一個過程~~~~結果寫完之後回來再續這篇,感覺心境都變化了好多,不知道大家會不會覺得文風也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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