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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月後,晨香第一次真正見識了廣告的魔力。

1929年秋的上海,當紅影星明玉手拿一盒一枝香香粉,美人皓齒一笑的廣告張貼在電車、茶樓、戲院、飯店,還有各大百貨公司外麵最醒目的地方,隻要你一出門,就不可能看不到一枝香的廣告。就算你不出門,製作精美的月份牌也會隨報紙郵送進你的家裏,月份牌上印著年曆,夠你貼在家裏看一年的。

明玉主演的電影《情海重吻》當年是上海灘最叫座的電影,她的發型、衣服,甚至連天生的內八字都成了大家模仿的對象,她拿著香粉盒回眸一笑的樣子,簡直讓晨香看了都想買一盒。

不過,真正讓一枝香迅速風靡上海灘的,還不是明玉的廣告,而是京劇名伶徐豔秋的一次神助攻。那天恰是中秋,上海大舞台請徐豔秋來唱名段《武家坡》。風聲老早就放了出去,票也老早就賣光了,誰知演出當天,觀眾坐滿了戲院裏外三層,這個徐豔秋卻硬是不肯登台,竟是因為沒有一枝香香粉上妝。戲院經理急得團團轉,最後終於找人去最近的商行買來一盒,這才勸動名伶登台。

後來這事傳出來,大報小報競相刊載,有的說戲子矯情,有的說大師有大師的堅持,總之不管說什麽,都讓一枝香跟著火了一把。好多人純粹出於好奇,也要到一枝香櫃台來看上一看。

對於徐豔秋的這場神助攻,晨香總覺得那是溫玉和投放的另一種廣告。幾次追問,他卻總是一臉茫然地反問:“你為什麽會這樣想呢?難道不是因為你的香粉好,從靈魂深處征服了她嗎?”

如是半年後,一枝香不但征服了上海灘最優秀的女人,還征服了上海灘最優秀的男人。大大小小的實業家一波又一波拿著現洋來入股,讓晨香在短時間內迅速體驗了從受寵若驚,到自我膨脹,再到不得不喊停的全過程。

不同於晨香的巨大反應,大福對這一切倒是處之泰然。世界第一嘛,紅成這樣豈不是理所應當?

馮瑩瑩則覺得,這一切都是溫玉和天才經營的結果。

“玉和,看著你把自己窩在這麽一個小小的公司裏,簡直就是犯罪。”在溫玉和的辦公室裏,馮瑩瑩邊說邊熟門熟路地打開酒櫃,倒上兩杯葡萄酒,走過去一杯遞給溫玉和,一杯留給自己,仿佛此時此地並沒有晨香這個人。

“我爸爸新近在船王盧老板那裏投了筆錢,想要個人去船運公司那邊做經理,”一邊坐到溫玉和的辦公桌上,一邊晃著酒杯笑說,“你去好不好?”

這間辦公室,連同它所在的大樓都是公司新買下來的,之前屬於一家瀕臨破產的法國貿易公司。法國人不善經營,品味卻不錯,真皮配胡桃木的沙發就足有六個,個個舒適寬大,讓人一看就想要坐上去。

晨香看著有沙發不坐,偏要坐在溫玉和辦公桌上的馮瑩瑩,把上翹的嘴角又翹了翹。經過半年的修煉,她早已不是那個被馮瑩瑩隨便使點伎倆,就氣得痛哭流涕的傻丫頭,況且溫玉和這種內外兼修的大美男,要想女人們不趨之若鶩地擁上去,那怎麽可能?特別是一枝香走紅的這半年多,強行示好的女人又何止馮瑩瑩一個?

溫玉和說:“我對船運一無所知,就算我肯去,怕是盧老板也不敢收。”

“這個你不必擔心,”馮瑩瑩覺得他有意,高興起來,“我今天既然提起,自然不是隨便說說,其實這也是我爸爸的意思。”

溫玉和卻晃了晃酒杯,“別開玩笑了”似的笑了笑。

“玉和,化妝品隻是小買賣,這個你應該清楚,”馮瑩瑩探了探身子,更誠懇地勸說,“一枝香翻出天去,也比不上我爸爸那些船廠、紗廠,現在機會擺在眼前,你就真的甘心一輩子窩在這胭脂水粉堆裏,和女人用的東西打交道?”

深秋的陽光明媚而清澈,透過漂亮的法式大玻璃窗,照在紅酒杯上,折射出鑽石一樣的光彩。

溫玉和喝下一口,笑著說:“女人的東西,有什麽不好呢?”

馮瑩瑩本以為會激出他萬丈雄心,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回答,一時竟欲辯無詞。晨香從對麵的沙發上站起來,笑盈盈地移坐在了溫玉和腿上。

“玉和,馮小姐一番好意,況且機會難得,你就去嘛。”她背對著馮瑩瑩,頭發絲都能感到針刺般的目光,於是便把雙手摟在他脖子上,笑得更甜了。

溫玉和露出“你又在想什麽鬼點子”的眼神,衝她笑說:“別鬧。”

“人家可沒鬧。你知道嗎?那個盧船王的女兒啊,也對你慕名很久了呢,打著買香粉的幌子,來咱們店裏好幾回了,就是為了見上你一麵。”

“越說越沒譜了,我怎麽從沒見過她?”

“對呀,就是因為沒見過,盧小姐才急得不得了呢。”晨香說著還嬌滴滴地晃了下肩膀,“所以呀,如果你這次去了盧氏船運公司,那盧小姐就不愁見不到你啦。”

溫玉和無奈地笑道:“可是我見她做什麽呢?”

“她可是很漂亮的,又有才情,並且仰慕你,難道你不想認識一下?”

“沒正經。”

如果目光是箭,晨香覺得她現在一定已經被射成刺蝟了,她變本加厲,羞澀地一低頭,忸怩地說:“討厭,人家馮小姐還在呢,不要這樣啦。”

身後傳來高跟鞋重重踩在地上的聲音,接著是憤然遠去的腳步聲。晨香回身,十分驚訝地叫道:“馮小姐這就走了嗎?不再坐會兒嗎?”

重重的摔門聲。晨香和溫玉和對視半秒,一齊大笑起來。溫玉和捏捏她的鼻子:“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壞?”

“我壞?”晨香無辜地問,“我說錯什麽了嗎?那個盧小姐是真的很仰慕你啊。”

“你再說?”他眯起眼睛,鼻尖緊貼著她的鼻尖。

氣息撩人,晨香不爭氣地把臉轉過去,又被他給捏回來。

“閉上眼睛,有樣東西給你看。”

“是什麽?”

“先閉上眼睛。”

一個隱秘的念頭浮上心來,晨香欣喜地閉上眼睛。她聽見辦公桌抽屜被拉開,什麽東西被拿出來了。啊,救命!是戒指嗎?

“睜開眼看看吧。”

他話音還沒落,她就已睜開了眼睛。咦?怎麽隻是一張紙?難道是婚書?他連婚書也準備好了嗎?哎呀,真是的,怎麽也不事先和人家商量一下……

“這是南京路聚興樓的租契,”他笑著說,“我把整座樓租下來了,打算在那裏開一家新店,你覺得怎麽樣?”

晨香沉浸在喜悅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啊?什麽?”

“我說,要在聚興樓開一家最大的一枝香店。”

他把紙移到她麵前,她眼神聚了聚焦,才認清兩個醒目的大字:租契。

仿佛有一層冰凍在她的笑容上,接著一點一點地碎裂。原來這就是他說的驚喜。不,他根本就沒說有驚喜,隻說有東西給她看而已,是她自己想太多了。

“你不開心嗎?”

“啊?沒有啊,隻是我們已經有那麽多店鋪了,有必要再開嗎?”

“這次不一樣,”溫玉和興致勃勃地說,“聚興樓位置好,麵積也大,能在那裏開店……”

“玉和,我工廠那邊還有事,先回去了。”

“有事?”溫玉和奇怪地問,“你今天不是沒什麽安排嗎?”

“臨時想起來的。”晨香說著站起來。

溫玉和按住她的手:“你不開心,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發生了什麽事你不知道嗎?說好了工廠渡過難關我們就結婚的,求婚呢?戒指呢?溫玉和你要裝糊塗裝到什麽時候?

晨香憋著委屈甩開他的手:“沒事,什麽事也沒發生。”

她徑直走出門去,見他沒有追上來,就更氣憤了。她想剛剛自己真是沒眼色,馮瑩瑩叫他去船廠,就讓他去呀!什麽馮老板、盧老板的女兒,他看上誰就娶誰好啦,我晨香才不稀罕。

不自覺地就把地板踩得當當響。

2

聚興樓身處南京路主街,又緊鄰上海最著名的女子中學,熱鬧而不喧囂,繁華而不失格調,的確是一處開店的風水寶地。

為了參加這次開業儀式,晨香早早就從洋裝店定了連衣裙、呢大衣和皮鞋,又特地把梳慣了的直發燙卷。她本是不習慣這些洋人打扮的,可她想自己既然不甘心失去他,就總該做些什麽。

儀式定在一九三○年一月一日,寓意新的開始,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國民政府“廢曆改元”,宣布這一天放假。

上海的冬天陰冷潮濕,陽曆新年這一天老天爺卻格外賞臉。天高雲淡,陽光明媚,空氣中有種萬物新生的味道,讓人錯覺是不是春天就要來了。還不習慣過陽曆新年,卻要在這一天放假的老百姓們,早早就到南京路上來尋熱鬧。

聚興樓外“一枝香”三個大字格外醒目,裝飾一新的店內喜氣盈門。大福從一早進門,眼睛就沒有離開過晨香,一邊看還一邊嘿嘿地笑,笑得晨香心裏一陣陣發毛。

“大福哥,我這樣是不是很怪異?”

“是啊是啊,”大福樂嗬嗬地點頭,忙又搖頭,“哦,不是不是,是好看,你今天真好看。”

晨香反倒更不自信了:“真的嗎?可是玉和為什麽都不看我?”

“他看不看有什麽關係?有我看你就行啦。”大福半開玩笑地說,看看晨香神色,又說,“他有那麽多客人要應付,沒時間嘛。”

這倒也是實話。聚興樓是大店,今天十幾個新股東都來了,還有大半條街上的商戶也來賀喜,一人應付一句,也夠溫玉和口幹舌燥的,哪裏還有工夫看她?隻是道理這東西,其實就是用來給人添堵的,道理越明白,心裏越堵得慌。

大福認真地說:“放心吧晨香,你今天比電影明星還好看,誰都比不上你。”

晨香一句“真的嗎”到嘴邊了,想想還是搖搖頭:“我又不和誰比。”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熱鬧起來,所有股東都迎了出去,沒有幾個人有這樣大的號召力,晨香心下一緊,也跟了出去。

門口果然是馮家的汽車,馮瑩瑩在一片簇擁中下了車,笑得精致明媚。她今天一反常態沒穿洋裝,而是穿了一件黑絲絨旗袍,外罩一件黑絲絨鬥篷,暗沉的顏色,卻因紅寶石領扣而明豔起來。她本就膚色白皙,再配以櫻桃色紅唇,晨香暗歎,那是女明星都沒有的驚豔啊。

晨香穿著精心準備的洋裝隱沒在人群中,忐忑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她沒想到聚興樓從裏到外古色古香,當然是穿中式服裝更合適,她更沒想到,一身旗袍鬥篷的馮瑩瑩站在溫玉和身邊,竟然和他那麽般配。

誰說她隻有穿洋裝才和他配?誰說他們看起來般配,隻是因為衣服?他們都念過書,都留過洋,都是富商家出身。晨香,你真的以為這些隻是你置辦一身衣裳就能比的嗎?

外麵要剪彩了,股東們排成一字站在門口,馮瑩瑩作為馮德勝的代表、一枝香最大的股東,理所當然地站在他身邊。司儀滔滔不絕說著吉祥的話,接著是熱烈的掌聲、鞭炮聲,整條馬路都歡騰起來。

晨香忽然感到很孤單。她轉身走回店裏,走回去還是忍不住向外看,見那雙背影站在一起,真的很般配。

之後儀式很快就結束了,全體董事和往來商戶要一起轉戰附近的法國酒店,那裏的慶祝酒會才是今天的重頭戲。晨香在負氣而走和不甘心地跟去之間奮力糾結,最終還是不甘心地去了。負氣而走固然瀟灑,但愛得太多,是沒有勇氣瀟灑的。

法國人的酒店一如既往地展示傲人格調,玻璃吊燈、石膏柱子、大理石地麵,賞心悅目的侍應生穿梭來去。晨香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酒會,心想大家怎麽還不落座?怎麽還不上菜?好久才弄明白,原來洋人站著聊聊天就當請客了。她不知多少次扯連衣裙袖子,心想自己竟然以為來了這裏,這身洋裝就占優勢了。

侍應生端來洋酒,晨香拿過來喝了一口,嗆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呀,學著喝洋酒呢?”馮瑩瑩笑盈盈地朝她走來。她的黑絲絨旗袍在玻璃吊燈下愈顯華麗,與白皙的臉頰相映襯,美得叫人過目難忘。

輸人不輸陣。晨香壓下咳嗽,笑著說:“馮小姐,你今天很漂亮。”

“是嗎?”馮瑩瑩上下瞄了瞄她,也笑著說,“你今天也很漂亮呢。”

晨香忽然很後悔剛才對她保持風度。她咬著唇,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懊惱於竟沒什麽話反駁她。所幸這屋子夠大,她想自己至少可以給她一個不屑一顧的背影。

她轉身向旁邊走去,聽見身後一個人的聲音:“男人不是靠衣裳就能留住的,你再怎麽打扮,也挽回不了他了。”

她隻恨不能腳下生風,可下一秒,更恨自己的腳竟不聽使喚。

身後高跟鞋不急不緩。“喲?怎麽不走了?”馮瑩瑩笑吟吟地轉到她麵前,“看這可憐的小模樣,怕是還蒙在鼓裏吧?”

晨香盯著她。

“看來他還是有一點心疼你的,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肯告訴你。可是又有什麽用呢?反正早晚都要知道。”

不要相信她,不要相信她,不管她說什麽都不要信。

“算了,就由我來當這個惡人吧,馬上就要做夫妻了,總該為他分擔一點。”

“你說什麽?夫妻?”

“喲,終於不啞巴啦?”馮瑩瑩咯咯笑起來。

晨香懊惱剛才竟然沒忍住,想走開,可又更想知道她話裏的意思。

馮瑩瑩靠近她,一字一頓地說:“我說,我和他,溫玉和,馬上就要結婚了。”

“這不可能!”

就算她想氣我,也至少該說些有風有影的。結婚?早晚要穿幫的,她自取其辱嗎?晨香調動了一下麵部肌肉,卻沒笑出來。

馮瑩瑩似乎很享受她這副表情,笑著說:“知道你難受,可是有什麽辦法呢?老天爺就是這麽喜歡捉弄人。”

旁邊傳來一陣笑聲,幾個董事興致勃勃地聊著,像是又想到了什麽一起賺錢的點子。晨香把酒杯捏得更緊,酒差一點灑出來。

“玉和不愛你,他不可能和你結婚的!”

“是,他現在的確不愛我,可是他愛財富、事業、地位,這就足夠讓他和我結婚。”馮瑩瑩揚起下巴,眼裏熠熠生輝,“我爸爸已經答應了他,隻要他娶了我,就能立刻掌管馮家一半的產業。你知道馮家一半的產業意味著什麽嗎?除了紗廠、船廠、麵粉廠,我爸爸手裏還有上海十多家銀行的股份,這還隻是上海一地的產業。”她說著頓了頓,美麗的眼睛明媚迷人,“沒有幾個男人能抗拒這樣的**。”

晨香一個字也不相信,隻是聲音變小了:“玉和他不一樣。”

“一不一樣,你很快就會知道了。”馮瑩瑩哈哈笑著說,“對了,忘了告訴你,今天這個酒會的真正目的,其實就是宣布我和他訂婚的消息,再過一會兒,你親愛的玉和就會親口宣布這件事。”

“馮瑩瑩,你是不是想嫁他想瘋了?”

馮瑩瑩同情地瞥她一眼,不再解釋,搖著頭嗤笑著走開了。

目送她走遠,晨香覺得身體忽然就沒有了力氣。她走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視線長久地落在手裏的酒杯上。一個人在她身旁坐下,她並未發覺。宴會廳裏歡聲笑語,被最多人簇擁的那個地方,中間是他的身影,明明身處一間屋子,一眼看去,卻好像隔了很遠很遠。

“姓溫的是不是對不起你了?”

“啊?”晨香猛然回頭,見身旁是大福,她忙笑笑,說,“沒有啊。”

“和我說實話。”

“真的沒有,”她笑嘻嘻的,“隻不過那個馮瑩瑩想挑撥我們,做些無用功而已。”

“你能肯定她做的是無用功?”

晨香轉著酒杯的手一停:“大福哥,你說這話是……”

大福右拳敲在左掌上,恨恨地說:“我就是覺得那個姓溫的不地道!當年在蘇州他就說娶你,到現在兩年了,娶你的事他連提都不提,還越來越和那個馮家小姐膩膩歪歪。晨香,他要是對不起你,你可千萬不要自己憋著。”

“大福哥,你想太多了,”晨香微不可見地舒口氣,“玉和和她交往是因為公事,他們兩個清清白白的。”

“清清白白?清清白白那個馮瑩瑩能來找你的茬?你老實告訴我,她剛才到底和你說了什麽?”

“她,她就是說……”

晨香正在如實相告和編個說辭之間糾結,忽然整個宴會廳都安靜下來。她抬眼看去,見宴會廳正前方,那個挺拔的身影站在話筒前,似有大事要宣布的樣子,酒杯差點掉落,半杯酒灑出來,打濕了嶄新的洋裝。

“諸位,感謝大家百忙之中蒞臨今天的慶祝酒會,”他笑著,心情似乎不錯,“其實這個酒會,除了慶祝一枝香新店的開業,溫某還有一件重要的私人喜事要向大家宣布。”

宴會廳裏頓時響起一片沙沙聲,一個董事笑著問:“人生四喜,溫董事長尚未婚配,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溫玉和笑了笑,立刻有人捕捉到默認的信號,馬上追問:“是哪家的姑娘那麽幸運啊?”

又一個說:“溫董事長青年才俊,中意的女子也定是名門閨秀了。”

“哎呀,人家還沒宣布,你們不要喧賓奪主了。”

“對對對,咱們不要喧賓奪主了啊,哈哈。”

氣氛愈發喜慶起來,大家樂嗬嗬的,齊刷刷投去坐等吃瓜的目光。溫玉和握著話筒,萬年從容的風姿竟有了一絲窘迫。

“溫某今天,的確是想向一位姑娘求婚,”他的聲音有些抖了,頓了頓才說,“她是我心中最美麗、最高貴、最溫柔的女子,溫某此生得上天垂青,得以遇見她,今後願與她互敬互愛,不離不棄,白首一生。”

一陣嗡鳴聲,伴隨一陣天旋地轉襲來,晨香緊緊地抓住沙發。她看見馮瑩瑩滿麵春風,她看見他還在說著什麽,她看見人們歡聲笑語……仿佛全世界都在歡慶,四周美酒與香水飄香,還有美食香、花草香、洋人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各種香。

一縷白芷與檀木香隱隱夾雜其中,那香味漸漸變得濃鬱,更濃鬱,濃鬱到仿佛他就在眼前。她恍然抬頭,看見眼前那張熟悉的臉。

溫玉和三分詫異七分擔憂地問:“晨香,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是啊,我怎麽了呢?人家訂個婚而已,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太丟人了?

卻忽然見他像洋人那樣,鄭重地單膝跪了下來,手裏舉著一枚紅寶石戒指,和之前他們賣掉的那枚一模一樣。

“你願意嫁給我嗎?”

“……你是在問我嗎?”

他有些困惑:“當然。”

她環視四周,不見馮瑩瑩的身影:“可……為什麽是我呢?”

他更加困惑地笑了:“不然還有誰呢?”

一位賓客笑著解圍說:“這樣大的陣仗,哪個姑娘能不暈啊?你得給人家時間反應。”

眾人紛紛笑著應和。他便認真地等了好一會兒,終於又問:“你考慮好了嗎?”

所有人都在起哄叫她答應,紅寶石戒指近在眼前,在吊燈照射下熠熠生輝。

晨香說不出話來,鼻子一酸,道:“玉和。”

3

之後的酒會,晨香一直都暈暈乎乎的。她每隔十分鍾就要看一下手指,確認那上麵是否真的有一枚戒指。很多人向他們道喜,溫玉和喝了很多酒,酒會還沒結束,他就甩下一眾賓客帶她離開了。她被他拽著,跑得耳邊生風。

“玉和,”她暈暈乎乎地問,“你怎麽扔下賓客不管?”

“什麽都別管,”他臉上帶著喜悅的酡紅,“跟我走就好,晨香,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難道求婚還不算驚喜?難道他還準備了一處婚房?這念頭一閃,她的臉一下紅到耳根,再也不好意思多問一個字。

他帶她在酒店門口上了黃包車,一路飛奔,車停下時,眼前竟是碼頭。一艘客輪停在岸邊,帶著大包小包的旅客正排隊登船。晨香調動匱乏的想象力,還是想不出眼前的景象和驚喜有什麽關係。

“你還記得嗎?”他神采奕奕地說,“我說過要帶你去法國結婚。”

“啊?!”她愣了足有半分鍾。

原來他記得,原來他什麽都知道。一陣江風吹來,晨香忽然覺得自己傻透了,自己在他麵前什麽時候藏住過心事?

他有些滿意地看著她驚呆的樣子:“就是今天,現在,晨香,我們就搭這艘船去法國結婚好不好?”

她看向排隊登船的人們,喜是夠喜,也讓她驚得張口結舌:“可……可是我們什麽都沒準備呀。”

他笑起來,江風吹動他好看的頭發。

她想,難道我又上當了?他逗我的?卻見他忽然轉身,朝遠處高高地揮手。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見一個帽簷遮臉的人正提著兩隻皮箱朝這邊奔來,跑至近前,發現竟然是佟雷。

“還好沒誤了你們的事。”佟雷氣喘籲籲地說,“我來的路上遇見了大小姐的車,躲到一家裁縫鋪裏,好久才敢出來。”

溫玉和笑著接過皮箱:“佟兄,謝謝你。”

“千萬別謝我,”佟雷壓低帽簷,心有餘悸地四下看看,“要是讓小姐知道是我幫你做了這些,非生吞活剝了我。”

溫玉和笑:“生吞活剝,還不都是你求之不得的?”

佟雷羞澀地撓撓頭,想想又問:“你這一去,多久才能回來?”

溫玉和看了看身邊的晨香,笑著說:“短則數月,長則半年吧。”

“什麽?”晨香扶住下巴,待送走了佟雷,忙問,“我們要在法國待那麽久?”

“來回路上就要近三個月,不算久了。”

晨香這才反應過來法國不比蘇州,不是她今天坐船過去結個婚,下個星期就能回來的,一下忽然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玉和,我們結個婚而已,幹嗎非要去那麽遠的地方呢?”

“難道你不願意?”

“要走這麽久,我還什麽都沒準備。”

他拎起兩隻皮箱,笑著眨眼睛:“都在這裏啦。”

“那還有大福,他會擔心我的。”

“等我們到了法國,再拍電報給他報平安。”

“那還有公司、工廠,那麽多店鋪……”

“我都已經安排好啦,而且還有貴生盯著,你盡管放心。”

“可是……”晨香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什麽,就是覺得這太瘋狂了。

溫玉和拉起她的手:“所有的‘可是’我都已經處理好了,就是現在,你和我,我們去法國結婚,你願不願意?”

碼頭江風輕拂,江麵上一艘巨輪停泊在那裏。晨香忽然覺得呼吸不暢,腦筋也不夠用,心裏有一萬個聲音在尖叫“我願意”,湧到喉嚨口,卻發不出聲音來。

溫玉和看著她,唇邊漾出明媚的笑。

汽笛聲響起,當晨香坐在舷窗邊看熟悉的碼頭漸漸退去,仍然覺得腦袋暈乎乎的。

我們就這樣走了嗎?真的是要去法國嗎?

正午的陽光裏,隔著舷窗望去,岸上的人、車、樓漸漸變得模糊。她恍然想起上次身處相似的場景,是兩年多以前了,那時他們擠在嘈雜的下等倉裏,不知前路如何,不知上海灘是否有他們的容身之所。到如今卻恍如隔世,晨香從舷窗外收回目光,見溫玉和正在整理船艙內的床鋪,他脫了大衣和西裝外套,隻一件普通的襯衫配馬甲,仍能穿出塵世罕見的風姿。

一個多鍾頭以前,她竟然會相信他為了財富地位,選擇別的女子。不知哪裏來的酸澀湧上眼眶,她急忙眨了眨眼睛。

不管一切如何變,她想,我的玉和,他一直在。

洋侍應生來敲門,溫玉和開門和他說了幾句話,回轉身,正撞見她潮濕的眼睛,忙問:“你怎麽了?”

她哽咽:“玉和,對不起。”

他急忙來到她身邊:“發生了什麽?”

“我剛才……不小心弄髒了你很貴很貴的外套。”

他詫異,隨即長長地舒口氣,捏捏她的鼻子:“侍應生問晚餐吃什麽,這是菜單,你看看。”

她笑著擦幹眼淚,陽光透過舷窗照進來,窗外波光粼粼,水天一色。

4

海水的鹹味、輪船的油味、魚市的腥味,還有搬運工身上的臭味、餐館裏的生醃肉味、烤麵包的焦糊味、酸牛奶似的怪味……

經過一個多月的航行,踏上法國馬賽港的第一天,晨香還沒來得及欣賞法蘭西的美景,就先被突如其來的法蘭西惡臭熏得陣陣幹嘔。好在暈了一個多月的船,胃裏吐得連膽汁也沒剩多少了,雖是從碼頭一路嘔到旅館,倒也沒吐出什麽東西來。

在旅館整整躺了三天,熬過了每天隻靠麵包和水續命的日子,到了第四天早晨,晨香終於有力氣站著看一看法蘭西的風貌了。飯店不遠有一處通向山頂的斜坡,為了活動身體,吃過早飯,溫玉和帶她沿山坡散步。

二月的馬賽天空湛藍,海風吹來,清冷而叫人振奮。山頂有一座條紋裝飾的小樓,到了近前才發覺那是座教堂,一個足有八九米高的雕像金光閃閃地立在樓頂,在陽光下宛若真神降臨。

教堂?晨香心頭一跳,一個愉悅而隱秘的想法躍入腦中。

一個洋教士從教堂裏出來,見到他們親切地打招呼。溫玉和與他說了幾句,晨香雖然一個字也聽不懂,卻早已羞澀得臉紅心跳。聽說教堂就是洋人結婚的地方,他帶她來法國,雖說主要目的就是結婚,可是他們才剛到,她的身子也才剛好一點,他這麽急著就……越想越羞,眼皮都不好意思抬。

“你怎麽了?”

“啊?”

晨香猛然抬頭,見洋教士已經走了,溫玉和正迷惑不解地看著她,頓覺有種心事被撞破的窘迫。

“那個,”她的手指在頭發上繞啊繞,“我就是想,你帶我到山頂上來做什麽呢?”

他又不解地看了她一會兒,終於說:“哦,我就是覺得山上風景不錯,所以帶你來看看。”

…………

“咦?你又不舒服了嗎?”

“沒有,我也覺得這裏的風景真美!”說著連忙擋臉,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驀地,她便怔住了。

山風送來一陣木香,夾雜著一點海水的鹹香,還有山下的馬賽城千百年來沉澱出的獨特氣息。放眼望去,整個馬賽城盡收眼底,高低錯落的房屋沿山坡向下鋪開去,密密匝匝一直延伸到海邊。海麵蔚藍無邊,他們航行一個多月,不是沒有見識過海的大,然而此刻她才突然發覺,海的壯闊是需要陸地來映襯的。

晨香遙望那看不到邊的海,好久好久,竟把什麽都忘了。

“玉和,海的那邊就是中國嗎?”

“那裏是地中海,”他說,“出了地中海,經過紅海、印度洋,穿過馬六甲海峽,再經過南海和東海,才能到達中國。”

晨香好一會兒沒有說話。雖然下船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知道自己到法國了,然而此刻站在這裏,她才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是到了法國。

山風吹起她的頭發,遠處天空湛藍,海麵上波浪起伏,晨香隻覺得呼吸也隨著那海浪一起一伏。腦中想起許多事,又好像什麽也沒想,溫玉和站在她身邊,默契地保持這一刻的安靜。

“玉和,”過了好久好久,她看著海麵說,“總有一天,我們的一枝香也能賣到法國來吧?”

有一會兒沒等到他的回答,隻感到有目光落在臉上,她側過頭去,撞上他灼灼的目光。相愛兩年,不是沒有見過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但許是地中海的陽光特別,他此時的眼裏似乎有種前所未見的光芒。

晨香看著他的眼睛,心潮無端地就起伏起來,低低地說:“玉和。”

“我明天帶你去個地方,”他眸光熠熠,“你一定會喜歡。”

“嗯。”

“你不問問是哪裏?”

她想反正我哪裏也不認識,去哪裏還不是由著你?卻笑著說:“隻要和你在一起,去哪裏都好啊。”

他顯然很滿意這個回答,拉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地緊緊握住,看著她說:“你一定會喜歡的。”

下山的時候,晨香才恍然想起他們在洋教堂的婚事,眼見身後的教堂越來越遠,不由憋在嘴裏急在心上。

溫玉和問:“你忘了什麽東西在山上嗎?”

“啊,我就是想,剛剛那個洋教士和你說了些什麽呢?”

“他說聖母保佑我們,還有歡迎我們來到馬賽……咦?你真的沒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很好呀。”晨香想他一定是想等萬事俱備了,再給自己一個驚喜,又一想結婚禮服還沒買呢,明天要去的地方也許就是禮服店。這樣一想,整個人又開心起來,“我真的很好呀。”

5

十天後,當他們站在巴黎大街上時,晨香愈發相信他們是來買禮服的。大街兩旁漂亮的店鋪林立,悠閑的咖啡館裏坐著小憩的人們,穿長裙的美婦人撐著蕾絲洋傘走在街頭。

“玉和,”晨香目不暇接地看著一間又一間的店鋪,讚歎地說,“我一直以為,沒有哪裏是比先施百貨的東西更多、更全的了。”

“這條是法國最繁華的街道,”溫玉和笑著說,“大約五年前徐誌摩到這裏時,讚歎於這裏的美,給它譯名為‘香榭麗舍’。”

“香榭麗舍,”晨香慢慢重複了一遍,十分欽佩地說,“又好聽又形象,徐誌摩真不愧是大才子。”

溫玉和的嘴角原本正在上翹,聽到這裏一僵,接著便咳嗽了一聲。晨香腳步一停,也怔住了。

許多絲絲縷縷的奇香夾雜在空氣中,不是二月的梧桐木香,也不是皮具店裏的皮革香,也不是咖啡香,而是玫瑰、茉莉、梔子、山櫻、鈴蘭、牡丹等的花香。在這個二月的巴黎,在這不屬於花草的季節裏,仿佛有一處奇幻的花園隱藏在鬧市中。她沿著香味牽成的線看過去,見前麵是一家很漂亮的香水店。

溫玉和“當著你麵前這個大才子,這樣誇別人真的好嗎?”的神情還掛在臉上,見她腳步一停,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目光便暖暖地柔軟起來:“那是一家香水店,叫作夏奈爾。”

晨香與其說是走過去,不如說是被香味牽引過去的。每靠近一步,那香味都會變得更濃一些。一眨眼,絲絲縷縷的香氣就匯聚成河,匯成洪流,邁進店門的那一瞬,她驀然想起在馬賽山頂看到的海。

曾經以為,蘇州溫玉和的書房裏藏著香味的海洋,又曾經以為,上海的先施百貨裏集齊了全世界最好的香水,直到今天,她站在這裏,才終於明白什麽叫作香味的海洋,什麽叫作最好的香水。

服務生愉悅的聲音喚醒了她:“美麗的夫人,您沉浸在花香裏的樣子,比花更迷人。”

晨香在聽了溫玉和的翻譯後,臉當即一紅,不由得向溫玉和身後藏了藏。不是第一次見識法國男人的大膽,她倒不是羞怯於他的讚美,隻不過他剛剛說“夫人”。

她拽拽溫玉和的袖子:“你跟他說,我們還沒結婚呢。”

溫玉和意味深長地挑一挑唇,對服務生說了幾句,服務生愉快地打量了她一番,轉身回到櫃台裏,拿出那瓶最顯眼的香水。

“這瓶五號香水,是香水中的皇後,”服務生含情脈脈地對她說,“它奢華而又優雅,勇敢而又智慧,屬於這世間最迷人的女子。”說著雙手把它遞給晨香。

晨香不用打開蓋子就能認出它的香味:“這香水我認得,先施百貨裏就有,一瓶要好幾百塊大洋呢,味道是很叫人難忘,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溫玉和有些詫異地問。

“隻不過香氣太濃了,而且都是些歌女啊、女明星在用,會給人一種,”她頓了頓,紅著臉小聲說,“一種不好的感覺。”

這種香水價格昂貴,用得起的人本就不多,而人們聞到它,也的確多是在那些交際花拋頭露麵的場合。從這個角度看,晨香說得倒也沒錯。

溫玉和讚中有歎地說:“你是我知道的第一個敢說它壞話的人。”

晨香一驚,忙緊張地問:“怎麽?說它壞話會遭到報複嗎?”

“那倒不是,”溫玉和笑出來,“隻不過它在歐洲很受歡迎,那些人怕說它不好會顯得自己不懂欣賞,很丟人。”

“可是說瞎話、傻乎乎地跟風,不是更丟人嗎?”

溫玉和看了她好一會兒,張了張嘴,忽然笑了。

“我說錯了嗎?”

他笑了,搖搖頭,轉而對服務生說了什麽。服務生轉了轉眼珠,又拿來另一瓶香水。這一瓶要清淡很多,隻一個呼吸,晨香就分辨出了裏麵的十幾種香味。冬季的山茶花、春季的白玉蘭、夏季的玫瑰,還有夜裏才吐香的晚香玉……這些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彼此見麵的鮮花,此刻卻將靈魂匯在了一起,奏出一曲奇妙的樂章。

“怎麽可能呢?”晨香閉上眼睛深深地吸氣,“怎麽可能呢?”

那天他們把店裏每樣香水都買了一瓶,多到要請服務生稍後幫他們送回去。服務生一邊記下他們的旅館地址,一邊愉快地說:“美麗的夫人,您買下了整個巴黎的靈魂。”晨香也是這樣想的。

他們走出了店門十米遠又一家更漂亮的香水店出現在眼前,大大的法語“芝蘭”字樣,晨香就算不認識法文,也一眼就認了出來。

“玉和,”她歎道,“巴黎真是一個靈魂豐富的地方。”

那晚一直到天黑,他們也沒能逛遍香榭麗舍大街上的香水店。晚上回到旅館,晨香站在琳琅滿目的香水前,許久地沉默著。

腰間忽然覺出溫暖的環抱,白芷與檀木香蓋過所有華美的氣味,他的聲音低低響在耳邊:“喜歡嗎?”

他在問什麽?巴黎?香水?還是這趟旅程?她輕輕點頭:“嗯。”

他察覺出她的異樣,轉到她麵前,一下驚訝不已:“怎麽了?”

“沒怎麽呀。”她提起跌落穀底的情緒,擠出一個標準假笑。

他看看她,又回身看看那些香水,不解地說:“我以為你會喜歡。”

“我是喜歡,我好喜歡呀!”她終於撐不住,索性呼地坐進沙發裏,“你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呢?為什麽要讓我看到這些?”

這情緒變換太魔幻,饒是萬年不慌的溫玉和也現出一絲驚慌:“你……不喜歡?”

“我怎麽會不喜歡呢?我愛死它們了!”她氣呼呼地說,“以前大福說我熏染的香粉世界第一,那是因為我知道怎樣榨幹每一種鮮花的香氣,知道哪種花和哪種花搭配才最好,而今天看到這些,這麽多的香水,我才知道我以前那些雕蟲小……那些技術還有這麽大的進步空間,簡直高興得不得了!”

溫玉和仔細審視她的樣子,不一會兒,竟笑了。

晨香瞪他:“很好笑嗎?”

他越發地笑:“看到山外有山,是不是很嫉妒?”

“如果你麵前有一個女人,美若天仙,你愛死她了,卻隻能看著她嫁給別人,你會不會嫉妒得發狂?”

他笑:“我不會看著你嫁給別人的,你也不必對著這些香水發狂。”

晨香疑惑地看著他。

“你知道我帶你來法國,真正目的是什麽嗎?”

晨香心裏咯噔一沉,心想難道你說結婚是騙我的?

他看著她,愉快的眼裏閃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