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明奚是在玉賀離開的第二天,被婁父黑著臉綁上勤政殿的。

彼時,皇帝寶座高設,臉色也並不怎麽好看,文武百官分列兩班,文臣在左,武將在右,而她同婁父卻隻能跪在大殿正中,聽候人間君主的發落。

尊貴的帝王金口一開便沒有回旋的餘地,可他大約是覺得婁父到了這個年紀還要痛失愛女也很是可憐,所以允許婁父將婁明奚帶回家中,自行了斷。這於臣下而言,其實已是莫大的榮寵了。

婁明奚死的時候,,婁父勒令她母親同兄長不許來送,自己卻站在她的麵前,捧著白綾的雙手似乎有些發抖,聲音裏也滿是無法抑製的悲哀:“婁明奚呐,為父早就跟你說過,那個玉賀一定是個禍害,你卻……”

可是,婁明奚並沒有讓他把話說完,畢竟那個時候,她就像失去了心智一般,不許任何人在她的麵前詆毀玉賀,彼時她把臉揚了揚,一副淡然地接過白綾,同婁父說:“我從沒後悔過。”

東市的玉堂春是婁明奚常去的首飾鋪子,她妝奩中的金銀玉釵多大出自這裏,那一日她領著近身伏侍的忍冬去挑選完最新的樣式,一出門就瞧見長安門旁城樓之下圍著三三兩兩的人,畢竟還是十幾歲的孩子,一時好奇便拉著忍冬往人群走去。

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看見玉賀的第一感覺,總之那時候,婁明奚私心裏以為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路過此地,麵前一張古琴使他本就有些脫俗的氣質更加不凡起來,竟也顧不上周圍還有人在看著,上前了兩步放輕了聲音,唯恐驚擾到他一般,很是小心翼翼的問:“先生的古琴可否傳習於小女?”

玉賀抬起頭來看著麵前的人兒,他的手指纖長,朝著婁明奚一伸手她便立時有些飄飄然了。直到最後婁明奚都清楚地記得向他走去的那一刻,他的眸子亮了亮,而後同她說:“我在這裏沒有家。”

這樣沒頭沒腦的話,一時是很讓人不能理解的,況且彼時婁明奚也實在不敢妄想他能夠願意教授古琴。大約是看她有些出神,玉賀站起了身往她身旁近了兩

步:“在下是說,姑娘若不嫌棄,隻怕要在貴府叨擾幾日了……”

婁明奚領著玉賀回府之時,婁父婁母都有些不大滿意,卻礙於她歡喜非常,便將玉賀安置在了客房之中。那時候,她自己也想過,玉賀早晚是要離開婁府,到他該去的地方去的,他們之間終歸不過一場奈何緣淺罷了。卻不曾想過,這緣分竟淺薄到不過七日光景。

當日玉賀以在教授古琴為由在婁府中住下,婁明奚竟也像著了魔一般對他的感情一日深過一日,他待她極好,這一點看來是十分讓婁明奚滿意的。可誰也沒想到玉賀卻在第七日時突然離開婁府,消失無蹤,甚至連一封道別的書信都沒有留下,隻有那把他日常用的古琴,安然的擺在婁明奚的閨房之中。

婁明奚發了瘋一般的從京都東市的長安門跑到西市的順貞門,以為自己可以找到他卻都無果,無奈之下跑回到家中偷取了婁父的令符,調動九城兵馬司的人馬封鎖京都。那時她大約未曾想到過後果,隻是想找到玉賀,也不是為了挽留他,隻是哪怕認認真真同他道個別,都會安心的送他離開。隻是沒想到卻因此鬧的京城人仰馬翻,驚動了皇城中的帝王,他要給百姓一個交代,也要給自己的天家威嚴一個說法,所以他殺了婁明奚。

過奈何橋時婁明奚還是有些害怕的,橋下翻湧著流過的都是鮮紅的血液,不時還會有一兩隻手骨衝上來抓住你的腳踝,整個氣氛都陰森極了。孟婆站在橋的那一端,身邊擺著一張桌子一口大鍋,她站的略遠了一些,隻看得清桌上有瓷碗,似乎還有一本攤開的書。

孟婆挨個的叫著名字,不斷的有人從婁明奚身邊輕飄飄的過去,一直到那個時候,她都還在想,怎樣才能騙過孟婆,不喝下這碗孟婆湯。畢竟她出身尊貴,從出生到她死的那天,生命中的所有記憶都沒有什麽是想要忘記的,尤其是玉賀。

那頭孟婆略偏陰冷的聲音傳來:“婁氏女過橋”,卻讓她愣了愣,心裏還不住的犯嘀咕,怎麽旁人都是有名有姓,到了我卻成了“婁氏女”?腳下卻不敢耽誤工夫

,壯壯膽子上了橋。

那會兒婁明奚其實都已經做好了將湯盡數倒進自己懷中的打算,孟婆卻沒有把湯碗遞給她,隻是多看了她幾眼,又趕緊低下了頭,嘴裏還說著:“您快進去吧!……”

地宮的閻羅殿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瘮人,反倒是燭火通明,閻王也並非鬼怪小說中所述青麵獠牙的模樣,一張俊俏的臉雖不能同玉賀比,可若放在人間,也必是個風流公子。

他往殿下看了看婁明奚,原本有些歪歪斜斜靠在榻上的身子立時坐正了一些:“你就是婁家那個被皇帝賜死的閨女?”

婁明奚因他的這句話心下好奇起來,直接問“你就是婁婁明奚”不就得了嗎?卻也隻道這是地宮裏的規矩,連怎麽死的都要問清楚,故而站在殿下頗有些局促的點點頭。

正想要問一問玉賀是不是還活著,畢竟那時他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她實在沒辦法不去想,他究竟是不是還活在世上,而閻王卻說了句讓她著實有些目瞪口呆的話:“你心裏放不下玉賀,本君許你人間七日,你雖不能還陽,卻可在人間肆意行走。隻不過這七日,仍是你二人相識到離別的那七日,至於你如何同他相處,全憑你自己。七日後,你還是要回到地宮來。”

婁明奚本想問一問為何不能再讓她同他相處七日,為何要讓她再經曆一回離別的痛楚,卻轉念一想,自己如今都已化作一縷孤魂還能再見到玉賀一麵,實在也是閻王開恩,哪裏還能有那麽多別的要求。

待她同意下來閻王的提議後,便被馬麵一路領著回人間去了,臨行前隱約聽到牛頭問閻王:“既然是陽壽已盡便是曆完了劫,您何苦放她再回人間,若是天帝怪罪下來怎麽擔待。”

而閻王的回話讓婁明奚心中隱隱感到一絲不妥,卻又並不知他二人究竟是不是在說她,也就沒有多做思慮:“帝君心中仍有牽掛,此刻,若不讓她再回一趟人間,待百年後她在地宮曆劫一過,再回菡萏宮時萬一心懷怨恨,本君更是無從擔待,倒不如如今放她回去,也是聊以慰藉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