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蘇南書一行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了長秋宮。

宮門黑漆漆一片,原本應點著長明燭的地方,由於特殊時期,節省開支,也被免去了,再加上蠻人的禮數鬆散,手下將士便看著阿妄的眼色偷懶。

近幾日阿妄平白從段淳剛手裏誆來糧草三百,心情好得很,便對將士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到天黑,蠻兵便回到屋子裏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打牌,偌大的長秋宮,竟連值守的人也沒有。

一路上黑壓壓一片,走過時,還會驚起路邊的飛鳥。

【要我說,你那分區而治的法子,好是好,落實不下來。】劉寶插著腰,給蘇南書潑了一盆冷水,【就像白天裏的張嬸和大栓,家裏就這麽一個好人了,你給他分隔出去,一屋的病秧子誰管?】

他快走兩步,超過蘇南書和蕭城,轉過身來,麵向著他們,倒退著走,【總不能讓我去管吧?還是你管?】他指了指蕭城,【咱們也管不過來呀,分區而治的前提,始終離不開執政者的支持。】

他轉過身去,歎了一口氣,【我們哪,沒人支持。】

蘇南書低垂著眉眼,人也喪氣得不行,劉寶說在點子上了,分區而治的前提,是要有大量的人力物力作為支持,去滿足病人的基本生活需求,倘若無視這些,硬要將病人與康健人分開,那無異於讓身染重病的百姓活活等死。

蘇南書敲了敲發麻酸脹的腿,低聲說,【是啊,我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倒也不是全無收獲。】蕭城笑了笑,【這些患了疫病的屍體究竟被挪作何用,大概關係著這場疫病為什麽經久不散,找到背後的原因,比悶著頭治病重要得多。】

【哎——你倒是樂觀——】劉寶拉長了聲音歎氣,忽然,他像是聽到了什麽聲音,猛地停下腳。

嚇了蘇南書一大跳,她問道,【怎麽了?】

劉寶將食指比在唇邊,示意她不要出聲,然後指了指身後。

蘇南書瞪著眼睛,見劉寶確實不是在開玩笑,心跳漸漸快了起來,她下意識靠近蕭城,攥住了他的袖子。

蕭城的胳膊微微一僵,這是重逢以來,蘇南書頭一次對他重新表示親近,他內心竟有一些慶幸,慶幸等了這麽久,這一次,終於是她了。

他偏過頭,在黑暗中輕輕握住了蘇南書的手。

【嗯——嗯呃——】

黑暗中忽地傳來一陣曖昧不明的低語,斷斷續續地,讓人光聽聲音都不禁羞紅了臉。

此時他們三人正走在前院與後院交接的連廊處,身後不遠處是蕭城居住的馬棚,蘇南書聽著這女人聲音,頭皮有些發麻,這長秋宮除了她,女子屈指可數,她下意識向段禮房間看去,隻見房內沒有點燈,漆黑著一片。

往前走,是一道極為低矮的月亮門,四周是荒廢的花園,蠻人從來不屑打理這些,於是荒草淒淒,沒過了膝蓋,此時太陽已經完全沉到地平線下,本該掌燈的小隸大抵喝酒喝過

了頭,遲遲未見燈火亮起,於是整座院子就這麽陷入一片漆黑中。

劉寶咽了口唾沫,貓著身子低頭鑽進林子裏。

他原本就有功夫,腳步又輕又快,隻見三五個閃身,蘇南書竟再尋不到他了。

【誒!】蘇南書下意識要追上去,蕭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兒,皺著眉,聲音有些冷,【這種事兒你去湊什麽熱鬧?】

蘇南書看看他,又向身後看了看劉寶消失的方向,努力了三次,才咽下那句,【我想去看看,你頭上是不是真的長了綠帽子。】

她強忍著壓下心中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點了點頭,【的確,有失斯文。】

話說劉寶這頭,撇下戰友和道德底線,三五下就順著廊柱爬上了呼蘭若阿妄的屋頂上。

瓦片輕輕翻動,發出聲響,屋裏的聲音即刻停了下來,女人像是被捂住了嘴,悶哼著發出掙紮聲。

劉寶趴在房簷上,學著狸貓的聲音,輕聲地發出一聲【嗚】,然後一動不動,像一片落葉一樣,盤踞在屋頂上。

屋裏傳出推搡聲音,緊接著是一女子緊壓著怒氣的聲音,【呼蘭若阿妄,你不要欺人太甚!】

劉寶隱隱覺得聲音有些耳熟,他順著瓦縫看過去,隻見一女子披散著頭發,身上穿著薄紗寢衣,香肩半露,底下的褻褲是月白色的,腳踝上綁著一根紅繩,綴著銀鈴,畫麵好不**。

一見銀鈴,劉寶心中恍然,這女人不是旁人,正是段禮。

黑燈瞎火地穿成這樣,蕭城八成——不,是十成——被綠了。

他有些慶幸自己今天毅然決然地拋下了道德底線,見到了如此珍貴的一幕。

隻是段禮此刻好似如臨大敵一般,她隨手抓過椅子上搭放的罩袍裹緊自己,身子忍不住地發抖。

【這算什麽?欲拒還迎嗎?】劉寶撇了撇嘴,疑惑地向段禮對麵的人看去。

【謔!這麽變態!】劉寶瞪大了眼睛。

怪不得他這幅樣子,如今在屋子裏的,除了段禮和阿妄,還有別人。

三五個蠻族壯漢,身高八尺,一丈護心毛,臉上的胡子四下亂飛,隔著老遠就能聞見身上的惡臭。

阿妄坐得離他們很遠,他懶散地靠在太師椅上,挑了挑眉毛,問段禮,【郡主殿下,我腿腳不便,讓屬下代勞,有何不可?】

【人是你親自送上門的,我沒有不收的道理,隻是我這腿腳——】阿妄的語氣越來越冷,【你也知道,我對你做不了什麽,這些將士,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把他們伺候好了,我一樣可以保你平安,有什麽問題呢?】

段禮死死咬著嘴唇,身子抖得越發厲害了。

劉寶忽然有些遺憾,蕭城怎麽沒有跟他一起拋下道德的底線呢?此刻他若在場,那該是多麽難忘的一個夜晚啊。

再往下的事兒,劉寶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緩緩合上了瓦片,順著原路重新消失在黑暗裏,一如房間裏隱隱傳來的微弱的哭聲。

【造孽,真是造孽,明早一起,準又得長針眼。】劉寶一邊念著,一邊低頭向外走去,【啊喲!】

他一不留神,撞上了一個人,心中暗道不好,生怕那人出聲引來旁人,便下意識要堵住那人的嘴。

卻不想,那個人像是專門站在這裏等他撞上來一樣,一聲沒吭,看了眼劉寶,直直掠過了他。

劉寶有些發懵,他扭過頭看了看男人背影,然後猶豫著,掏出了懷裏,那男人剛剛塞給他的一截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