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紙上得來終覺淺,按照典籍上的說法,神魂出竅之後是以精神運轉,唯心感召,因此所見所聞會和肉身有所差異,現在看來,這和記憶力,注意力息息有關。”

“在臥房附近,到處都是我所熟悉的事物,因此色彩分明,纖毫畢現,到了這裏才知外界凶險。”

李柃想到這裏,特意盯著某處看去,靈體都依照肉身習慣作出類似瞪大眼睛的動作,被他專注感應的地方果然變得明豔清晰。

但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轉移到別處,原處又模糊起來。

李柃就像是一個有夜盲症的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提著昏暗的燈籠行走,要防天黑路滑,又怕迷路,實在並不輕鬆。

“難怪說神魂出竅遠遊難,回歸更難。”

“大修士們可不是像我這樣貼著地麵飄**,而是飛天遁地,神遊太虛,機動能力大增之餘,風險也無限增加。”

“但大修士們神識感應範圍和辨析能力遠非我所能夠企及,危險程度其實差不多。”

“或許唯一的不同,是我能夠嗅到味兒,可以循跡而行。”

“若有一種特別的靈香作為標記之用,必定能夠大大降低出竅遠遊的風險!”

李柃突發靈感,想到了一些東西。

不知不覺中,他來到府邸北門外的長街,鑽進對麵小巷,然後在一戶人家的院牆下停住。

“這裏氣味鬱積,大概停留過百來息。”

雖然已經過去不短時間,但李柃仍在這裏嗅到了許多行人的味道,各種事物交雜,還有自己認識的府中家丁往來經過。

忽略掉無關線索之後,他很快就在腦海中作出判斷:“衛篤藏在這裏,躲過了他們……然後往這邊走了。”

李柃繞到不遠處,果然發現衛篤翻牆而下的痕跡。

這一次他不靠天賦異稟,直接就用神識感應到草叢中被踩過的樹枝和泥土。

這個時候,氣味所形成的路徑變得古怪起來。

它們折疊相交,來回周折了好幾次,如同線團打結,形成紛亂的路徑。

李柃耐心理順,繞到附近另外一條巷子,猛然發現一股特別的酒香味。

“這是祝師兄的氣味,他應該是傍晚時分追來這裏,但為何往那邊去了?”

李柃認識邋遢道人好幾年了,對這氣味當然再熟悉不過,如果說別人都是各種草木或者動物的氣味,他就是酒香味。

這個人嗜酒如命,待他卻還算友好,因此聞起來是一種酒香味。

通過氣味的交匯情況不難分辨,祝明已經找到一處痕跡,跟幾名護衛往東追去,但衛篤竟然折返回了之前那個氣味紛亂,如同線條打結的地方!

這就有點兒出人意料了,李柃仔細用神念感應了一下,恍然大悟。

“果真狡猾,竟然在有意誤導追蹤者!”

折返回去,路線重合,但是濃淡程度不一,其實還是不難分辨的,隻是他有這等天賦異稟,別人卻沒有。

甚至就連祝明這樣的煉氣後期修士也被誤導,和其他搜索者一樣追向了錯誤的方向。

李柃心中暗自警惕,沿著氣味繼續追蹤。

心知衛篤有可能再次折返之後,他變得愈發留心路線上的重疊交叉之處了,不斷理順線索,尋到較新的氣味。

終於,又飄了五裏多,李柃在一戶民居的屋簷下成功找到衛篤。

他不出所料變換了一副陌生的麵孔,縮在牆角的陰暗角落閉目養神。

看這模樣,李柃不禁想起了邋遢道人祝師兄,整天穿著一件破爛衣裳,喝得醉醺醺的到處亂逛,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是乞丐。

但實際上卻是在曆練修心,遊戲紅塵。

他能辟穀,一段時間不吃不喝沒有問題,體魄也足夠抵禦風霜雪雨,不畏疫病,心理上不在乎世俗眼光,貴賤榮辱皆不能移,乃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抓捕凡人奸細還可以大索全城,清查各處客棧,驛所,責令街坊鄰居相互監督,若見可疑人員主動上報。

凡人要吃喝拉撒,各種用度,不可能超脫社會而生存,所以有可能露出馬腳。

但這些辦法根本奈何不得這種修士,因為他就這麽隨便找個角落一窩,鐵了心隻吃隨身攜帶的辟穀丹,不與人交流接觸,根本沒有線索可言。

王城司和巡城衛的普通士卒們無法神識外放,進行感應,所以都是湊數的,而且衛篤修煉了和易容變化配套的偽裝法門,在李柃感應中,竟然連氣機都像極了一名真正的凡人,根本難以從這方麵進行分辨。

“不過,饒你手段再高明,也變不了自己味兒。”

李柃來到衛篤身邊,繞著他飄了幾圈,確定他短時間內應該不會離開之後,飄出這戶民居,悠悠然的往回而去。

玄辛國朝廷正在抓捕奸細,巡城衛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在各處街口,要道派人搜索,布防。

好歹要應付上官,讓他們知道手底下的人在出力,至於究竟有沒有發揮用處,那就隻有天曉得了。

李柃來到一個茶攤前,隻見幾名身穿類似衙役皂衣的巡城衛坐在那裏休息,其中一名頭領模樣的人甚至無聊得打起了盹。

李柃無視他本人,靈體探向腰間傳訊紙符。

在神識感應中,紙符因被激活而顯出熒光。

邋遢道人祝明曾言,不入流亦非凡品,說的就是這種仙門流傳出來的超凡之物。

“頭兒,你身上怎麽有股焦味?”

一會兒之後,偷懶的巡城衛突然聳了聳鼻子,一臉詭異說道。

“他娘的,這是怎麽回事,我的紙符怎麽用掉了?”

頭領跳將起來,慌忙傾倒行囊。

“熱心群眾,在線舉報……”

李柃暗笑一聲,靈體退隱,深藏功與名。

……

王城中,祝明站在一座高台上喝著悶酒,麵上滿是困惑之色。

突然,他轉頭看向下方長街,那裏正有一人騎著快馬飛馳而來。

“籲!”

嘶嘯之中,快馬在空曠的街道上揚蹄而起,在慣性的帶動下踱了幾步才終於停下。

騎者是一名身穿皮甲,腰挎戰刀的武官,朗聲說道:“祝仙師,有人稟報稱,那賊人藏在東邊一座民居裏!”

“竟然跑到東邊去了?”祝明神色一變,身軀如同大鳥飄然而下,“前麵帶路!”

“是!”武官拉動韁繩,調頭策馬奔騰。

……

盞茶功夫,幾隊手持機弩的銳士快速而又隱秘來到附近院牆,占據樹底等陰暗角落。

弓手就位,各自占據高地,隨時準備聽令行事。

馬隊在後,外圈布巡,監視目標可能選擇的逃亡路口。

然後才是手持長矛或者刀盾的步卒入場。

這些人和家丁護院之流最大的不同,在於行伍嚴整,進退有序,裝備也以長兵居多。

因為要對付的敵人是煉氣修士,輕甲無用,所以都穿著輕便的布衣,但是每伍必有一員老卒或者善使暗器者攜帶鏢梭等物,方便僵持不下之時充當遠程火力。

另有刀盾手若幹,手持以鐵木靈材所製的盾牌,這種不入流法器防禦力超乎尋常,且容易在遭受穿刺性攻擊時卡住兵刃,一定程度阻擋飛劍刺殺和騰挪。

除此之外,還有兩名城中坐鎮的煉氣修士接近,分別在東西兩側壓陣。

他們是玄辛國朝廷招攬的草莽散修,以及天雲宗派下來曆練的執事弟子。

但真正的主力並不是他們,在眾人包圍此間之後,祝明一躍而起,翻過重重院牆,神識外放至極限。

這次有備而來,隻花片刻工夫,就有所發現。

“找到了!”

祝明的神識外放範圍明顯比衛篤要大得多,當他發現對方時,衛篤還沒有絲毫反應,這就占據了巨大的優勢。

錚!

破空之聲颯然而起,劍出如龍,勢若驚雷。

隨著殺機浮現,探照過來的神識驟然質變,衛篤立刻警覺睜眼。

危機之中,橫放在地麵的飛劍躍起,當的一聲成功格擋。

可是祝明的攻擊勢大力沉,依舊刺了上去,把他右肩洞穿,甚至整個身軀都釘在牆壁上。

不知何時,一團黃雲浮現。

如同瘴氣的雲霧包裹了衛篤的身軀,使得衛篤整個人都仿佛陷在霧氣化成的蓬鬆雲朵裏。

嘭!

劇烈爆炸中,壁上顯出蛛網般的裂縫。

衛篤五髒六腑也被強烈的衝擊震碎,吐出一口腥血,當場斃命。

“祝師兄出馬,果然不同凡響!”

不久後,巡城衛的供奉修士過來,笑著向祝明道賀,其他人則負責收拾殘局。

“這次是誰發現的他?如此機警明智,可稱幹練之材。”祝明掏出隨身攜帶的酒葫蘆,仰頭喝了一口道。

“哦?”較為年輕的供奉修士道,“祝師兄莫非想要提攜他一番?”

另外一名供奉修士道:“賞功罰罪,倒也應該,不過能入祝道友眼,可稱那凡民走運了。”

說罷找人問了下,把之前負責這片街區的小頭目召了過來。

“你是怎麽發現那衛篤的?”巡城衛的大統領也帶著幾分好奇,看向自己這名部屬。

“我帶隊到處搜……搜查,到這戶人家時……”小頭目吞吞吐吐。

“不對,你在說謊!”祝明突然開口,原本有些迷離的醉眼閃過一抹湛然的精芒。

撲通一聲,小頭目跪倒在地,求饒道:“仙師恕罪,我本無意欺瞞,隻是一時糊塗!”

巡城衛統領麵色一黑,喝道:“一時糊塗?快從實招來,到底怎麽回事。

小頭目實在來不及扯謊,隻好老老實實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

祝明原本還有些不以為然,隻以為是凡人之間勾心鬥角,冒名爭功,但聽完詳由,不由神色一肅:“可有旁觀者?你那兜囊何在?”

結果把其他人找來,也是同樣的說辭,那紙符怎麽看都是自己燃燒的,而且還是在兜囊裏麵。

祝明神色凝重,下了結論:“有不明來路的高人插手了此事!”

年輕的供奉修士道:“確實如此,若隻依靠障眼法和隱身術,不會導致其在兜裏自燃,至少也得掏出來用!”

另外一名供奉也道:“凡人身上也有生命氣機,煉氣修士的壽元大限和生命本質其實與凡人差不多,並不能在別人貼身收藏時還憑空使用它。”

巡城衛統領怔住了:“這麽說來……”

祝明道:“那人至少也得擁有築基修為!”

巡城衛統領吃了一驚:“築基仙師?”

年輕供奉道:“境界差距太大,強行精神交感,突破屏障,並不足以為奇。”

“而且築基修士修成真法,手段不知比我們高出多少,有太多方法可以做到這種事情。”

巡城衛統領問道:“那,為何那位築基仙師不親自出手?”

祝明反問道:“為何要出手?渚元國可是受青雲真人庇護的,兩國交兵隻不過是內鬥。”

天雲宗執事弟子道:“祝師兄,你說那人究竟是出於什麽心思幫我們?這次若非他向我們報訊,還真有可能讓衛篤逃脫出去。”

祝明道:“我也不知,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說不定那人背後還有什麽勢力,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另外一名供奉修士原本還想發表一下自己觀點,聞言立刻就不再說話了。

祝明所言不無可能。

這件事情,表麵看來就是有高人路過,見他們找不到衛篤,順手幫上一把。

但仔細想想,真的會有那麽簡單嗎?

堂堂築基,閑著沒事幹跑來玄辛國王城,那麽巧合遇到了衛篤,還看他不順眼,想要除掉?

那人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關注此事,又如何得知對方藏身之處的?

會不會參與了上次劫走李柃的事情?

暗中報訊,是為煽風點火,借刀殺人,轉移視線,渾水摸魚,還是別的什麽?

甚至於……他現在究竟有沒有離開,是否還躲在暗處盯著自己等人?

細思極恐,細思極恐啊。

祝明同樣有此感覺,對眾人道:“你們暫時不要把這件事情傳揚出去,手底下的人也下封口令,等我稟過老祖再說。”

眾人聞言,神色肅然,皆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