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且不說隋垣進入殿內,是如何與趙羲和討論主角攻受完全與劇情大相徑庭的舉動的,單說司徒鈺終於從宮中逃出生天後,回到府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了自己所有信得過的幕僚謀士。

他將宮內發生的事情、特別是皇帝陛下的一言一行都詳細說了,最後則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希望這群人精們能為自己答疑解惑,抽絲剝繭出他家父皇真正的含義。

林蕭雖然身為主角受,天生才智過人、精明冷靜,但畢竟尚且年少,又一直身處深宅大院,所經曆的世事有限,見過身份最高的人,也不過是四皇子那深宮之中的母妃。如今一聽自己被皇帝陛下點名批評,還知道他男扮女裝、抗旨不尊的黑曆史,頓時臉色煞白,惶急無措。

——枉費他還做著能靠科舉入仕、出人頭地的美夢呢!結果一朝夢醒,突然發覺自己已經在皇帝那裏掛了名、還不是什麽好名,立刻就感覺一陣地天塌地陷。

反倒是世家子弟的謝翎要沉得住氣得多,他沉吟片刻,又特意詢問了幾處皇帝陛下的言辭語氣,這才微微鬆了口氣:“殿下莫要慌張,這件事並非太過糟糕,甚至,若處理妥當,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司徒鈺表情微緩,他素來信賴謝翎的聰慧,兼之他本人從內心深處也希望能聽到好消息,不由又對謝翎多信了幾分:“請講。”

謝翎微微一笑,將自己的猜測娓娓道來。

皇帝雖然教訓了司徒鈺,卻並未給予他什麽實質上的懲罰,再加上最後那句似是而非的“鼓勵”,這讓謝翎頗有了幾分的把握,認為皇帝陛下希望看到的,便是子嗣之間的競爭、勝者為王。

皇帝陛下也許自始至終就知道他們的計劃,卻沒有阻止或拆穿,反倒頗為配合,這大約就表明了他真正的態度。告誡司徒鈺,也許是看厭了他一貫惺惺作態的“不爭”、坐收漁利,也許是警告他要有分寸、別做得太過,也許……咳,是趁機打擊情敵,總之,既然奪嗣的野心已經早就暴露在了皇帝眼中,那麽司徒鈺應該做的,不是就此裹足不前、消極沉默,而是更進一步、表現自己。

皇帝正直壯年,心態尚未演變成老年人的慈和泰然,重子嗣、顧親情。聯想到他當初奪嗣時的豐功偉績,再看如今冷眼旁觀子嗣內鬥的舉動,無一不說明皇帝的手段很辣、行事激進。這樣的王者,注定不會喜歡一個懦弱膽怯的繼承人。進,有可能獲勝,但退,便注定與大位無緣了。

“為今之計,我們要進取,卻又不可冒進。起碼,現在這一出戲,要毫無瑕疵地演完。就算那一位——”謝翎抬起右手,指了指天空,“對我們的所作所為一清二楚,我們也要演給這世人看,然後,趁機借此改變原本不爭的行事態度。”

司徒鈺點了點頭,了然。

他既然希望自己能做千古明君,便不想留下任何汙點。由平淡謙和的“不爭”到野心勃勃的“爭”,必然需要一個合適的借口,否則在世人眼中便會成為名不副實的偽君子。如今,“四皇子側妃”的死正好給了他這麽一個恰當的切入點。

心愛的女子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四皇子痛不欲生,振作起來後大徹大悟,為了不讓悲劇重演、為了保護自己重要的人,於是從此踏上血腥之途——這麽一想,也頗為帶感呢!簡直稱得上是頗具有悲劇色彩的英雄傳奇!

司徒鈺與眾謀臣討論一番,改變了接下來的爭儲戰略方法,爭取一方麵能夠凸顯出自己的能力、彌補在父皇眼中的不良印象,而另一方麵又不會觸及父皇的底線,令他反而心生不悅。

這一個度相當難以把握,卻又是最為重要的。

即使因此而引起眾兄弟的警覺後會由暗轉明,更加以難行事,但目前最關鍵的,還是父皇的態度。司徒鈺並不害怕與其餘兄弟正麵對抗,原本他蟄伏起來,隻是因為沒有必要罷了。

在大概確定了方針後,司徒鈺的心情驟然輕鬆下來,視線掃過一直認真聆聽眾人商談、間或謙遜地提出自己建議的林蕭,突然目光微凝。

林蕭:“???”

被司徒鈺盯得有幾分發毛,林蕭下意識以眼神詢問。司徒鈺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最終還是將自己一直惦念於心的問題問出了口:“林蕭,關於徐塗此人……你知道多少?”

“徐塗?”林蕭一愣,不知對方為何這樣問,卻仍舊照實答道,“我並未與此人接觸過,所了解的訊息,也不過是經由京中傳言。”

司徒鈺的眼神微微有些憂鬱。他能看得出林蕭並未說謊,那這樣一來,難道說是徐塗單方麵對林蕭有好感?這簡直讓司徒鈺感覺被比父皇搶了心上人還要糾結。

#我喜歡的人是個徹底的異.性.戀,但他有好感的人卻是個男扮女裝#

——這個命題簡直太虐了,想一想就覺得心塞……

“……四皇子為何這樣問?”一群茫然無知的人當中,隻有謝翎心領神會。

“……今日,父皇親口說,徐塗對林蕭……一直心心念念。”司徒鈺的表情仿佛有些牙疼。

跟著自家主上一起糾結的謝翎:“……”

被點了名、卻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的林蕭:“????”

——十多年了,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的女裝竟然這麽有魅力。先是一個審美異常的四皇子,然後又莫名其妙冒出來一個徐塗?他完全都不認識啊!

“行了,今天作了一天戲,又被父皇嚇了一場,我有些累了,大家散了吧。”司徒鈺疲憊地揮了揮手,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有些不堪重負。

能夠在皇子身邊當幕僚的人都很有眼色,雖然對最後那一番話都格外迷茫,卻仍舊安靜地魚貫退了出去,隻有謝翎在臨出門的時候,投給林蕭同情地一瞥。

油然而生一股不妙預感的林蕭:“……”

待到出了四皇子所居的院落,林蕭一把抓住謝翎,拖著他遠離人群躲到一邊,隨即斂首肅容、深施一禮:“最後,殿下到底所為何事,還請先生教我。”

謝翎裝模作樣地沉吟片刻,隨後也不知是幸災樂禍,還是認為林蕭無辜躺槍頗令人同情,並未過多猶豫:“咱們殿下,喜歡這位徐塗小公子。”

林蕭:“??!!可、可這位徐公子,不是男人嗎?!”

——可憐的主角受雖然差一點嫁給男人,但是在尚未與司徒鈺生出情愫前,男男戀對他而言還是傳說中的事情。

謝翎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你不也差一點成為我們四皇子的側妃嗎?”

“但……但眾人都以為我是女子……”林蕭結結巴巴地回答。

謝翎一擺手,沒有與林蕭在此處過多糾纏:“然後,這位徐小公子,也頗得皇帝陛下的歡心。”

“這個歡心是指……”林蕭倒吸了一口冷氣,有些不可置信。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種……龍**的事情。”謝翎委婉地打破了林蕭的幻想。

林蕭:“……”

——臥槽,如此一個驚天大秘密!我不會被滅口吧?!果然好奇心要不得!qaq

“殿下對徐小公子求而不得,皇帝陛下又對其視若珍寶。”頓了頓,謝翎望著林蕭的目光宛若在默哀,“而徐小公子,卻似乎對你另眼相待。”

林蕭:“……”

——一、一定會被滅口的!但是,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qaq

求問:有一個人莫名其妙喜歡我,但我的上司、還有上司的上司都喜歡那個人!我該怎麽辦?!

答:節哀順變,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那位徐塗公子……竟有如此魅力,引得陛下與殿下競相傾倒?”林蕭的聲音幹巴巴的,仍舊帶著幾分的難以置信。

看著林蕭被打擊地渾渾噩噩、宛若遊魂那般,謝翎眼中微微含笑,閑適瀟灑地撫了撫自己的廣袖。

不同於劇情中,林蕭一直以四皇子側妃的身份示人,就連謝翎等人也不知他為男兒身,反倒因為他不同於一般女子的沉著冷靜、智計過人而傾慕不已。如今,林蕭的身份是四皇子的幕僚,與謝翎是競爭關係,四皇子對林蕭頗為信任,而林蕭似乎也沒有辜負這份信任,這讓一直以四皇子謀士團核心自居的謝翎油然而生一種飯碗被搶的危機感,完全不可能如劇情中那般因欽佩而生出幾分異樣的情愫。

謝翎從來都不是什麽君子,既然能打擊到競爭對手,他自然是樂意為之,更何況……從某種程度上說,謝翎看林蕭不隻是看競爭對手的防備,還隱隱帶了幾分針對情敵的敵意。

“這位徐小公子的過人之處……隻有你當真見到他了,才能有所感悟。”謝翎輕輕一笑,“多說一句,謝某也對徐小公子頗有好感,隻可惜不敢與陛下和四皇子爭輝,隻得將自己的心意藏於深處,不敢流露半分。”

林蕭:“……”

——一覺醒來,我竟然成為了大眾情敵,這感覺當真酸爽。

“對了,張振燁對徐小公子也格外在意,隻可惜這份情愫,這呆子大概連自己都沒鬧明白呢!”謝翎又加了一句重擊。

林蕭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抱歉,我……我需要好好靜一靜……”

謝翎滿意一笑,抬手拍了拍林蕭的肩膀,施施然轉身。直到遠離了林蕭,他的麵上才露出了一絲惆悵。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年少慕艾,理所應當,幸好他所陷不深,這才得以及時抽身。如今,謝翎所掛懷的不過是自己那位榆木疙瘩、卻又無比固執的好友。點醒他,卻恐適得其反,但倘若順其自然,又擔憂一旦他醒悟過來,便就此泥足深陷。

情之一字,果然最為惱人。

目前,被皇帝陛下置於龍榻上百般廝纏的隋垣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四皇子府中掀起了一場怎樣血雨腥風的修羅場,在徹底放棄了搶救劇情後,他唯一頭疼的問題,就是如何拒絕自家戀人的求.歡。

麵對趙羲和,隋垣一向都無法心誌堅定,無論是骨子裏就存在的馴服還是對趙羲和的愧疚和愛惜,都讓他的推拒越來越無力。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差點被這看得著卻吃不著的日子逼瘋的趙羲和態度越來越強硬。

為了防止自己在尚未完全做好心理準備前就被昏頭漲腦地吃幹抹淨,隋垣不得不減少了在皇帝陛下麵前露麵的時間,反而更多陪在二皇子司徒珪身邊,幫他辦理差事、籠絡人手,為接下來不可避免的奪嗣做準備。

司徒珪:“……雖然有了你幫忙,辦差總算不會被罵了,但是父皇看我的眼神卻越來越陰森可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qaq”

酒樓上,二皇子坐在臨窗的位置,一臉累感不愛的滄桑。隋垣心虛地扭開頭,在心裏替他點了根蠟。

“呐,三弟,咱們哥倆兒敞開天窗說亮話。”看到隋垣閃爍的目光,司徒珪穩了穩表情,語氣有些格外複雜。

雖然他一直沒心沒肺表現地像一個蠢萌,但司徒珪卻並非是沒有心機的人。他隻是不願意將這份心機用到徐塗身上,更不願相信自己的猜測。但事已至此,他實在無法自欺欺人了:“你和父皇……你們之間到底……”

隋垣抿了抿嘴唇,微微低下頭,算是默認了司徒珪的試探。

就算早有心理準備,司徒珪還是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臉色頓時陰了陰:“父皇……是他強迫你的?”

“……不是。”隋垣並不打算讓黑鍋都被趙羲和一個人背。

“別騙二哥。”雖然自小都比較“受寵”,但司徒珪對皇帝的父子情卻遠遠遜於對徐塗的兄弟情。父皇,在他眼裏更像是一個為之不斷奮鬥攀登的目標,一座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大山。

司徒珪雙眸中閃過一絲狠戾,抬手按住隋垣的肩膀:“如果他逼迫你,告訴哥哥,就算現在我做不到什麽,但總有一日……總有一日我會為你討還一個公道!”

隋垣:“……”

——等等、等等這節奏是不是有點不對?!為了一個男人父子反目成仇什麽的,是不是太誇張了些?!他要走得一點都不是什麽禍國妖姬路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