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寂靜。
懷澈澈驚雷似的一句話,到了霍修那,好像就直接給砸進了一團油鹽不進的絕緣體裏,一點水花也沒濺起來。
這下懷澈澈臉上掛不住了。
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不說話是幾個意思。
嚇到了?不至於吧,不就是結個婚,有這麽可怕嗎。
不想結婚你出來相個屁的親啊!
沉默在密閉的空間發酵,暖風不斷從出風口徐徐而來,讓懷澈澈的臉上開始發燙。
她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血好像都在這一刻衝上了腦門,燃燒著裏麵的酒精,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算了,當我沒說。”
她的耐心迅速在這種難熬的死寂中消磨殆盡,側過身甩下這句話的同時,手已經扶上了車門的把手,準備直接開門下車。
“想。”
霍修的答複持續到懷澈澈已經在一片昏暗中摸到車門開關,拉下瞬間,機械扣動,發出輕不可聞的一聲響,才從旁傳來。
比回答更快的,是他直接一把扶住了她的椅背側邊,身體迅速欺上,用手握住了她的手背,聲音落地之前,已經將她開門的動作攔住。
而後,才又重複一次:
“想。”
霍修上半身越過車座,這一刻想說話隻能低下頭來,聲線不自覺被壓低,顯得磁性的顆粒愈發清晰。
懷澈澈整個手幾乎是在片刻間就完全被男人包進了掌心,她抬眸,才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很近。
近到懷澈澈好像能感覺到男人雙頰皮膚的溫度,他溫熱的吐息從她毛衣的針織縫隙中無孔不入地鑽進來,降落在她的皮膚上。
是涼的,激起她一陣雞皮疙瘩,卻又在那陣涼意過後,燃起後知後覺的火,迅速地沿著她的側頸灼燒起來,本能地抬起手,抵在男人的胸口上。
他應該有健身的習慣,穿著衣服看不出來,但上手摸,是有線條起伏的。
而且還不小,不是那種隱隱約約的起伏,是十分分明的輪廓。
酒精沒有讓懷澈澈失去思考的能力,卻讓她因為過度感受和思考,將注意力分散開來,以至於這一刻防衛式的動作下,想的卻是這麽心猿意馬的東西。
她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卻沒有多少心滿意足,隻剩下一種類似於,想買的東西已經售罄,但不能空手而歸,所以隨手買了另外一件東西的空虛感。
懷澈澈抽回手,小小地調整了一下坐姿,有點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地說:
“好,那明天就去結婚。”
清晨,懷澈澈躺在**,意識已經清醒,但眼睛還有點睜不開,隻能皺著眉頭躺在**,發出痛苦的聲音。
看來她昨天是真的喝過頭了,現在還躺在**沒動,都感覺頭疼欲裂。
這是什麽人間疾苦啊。
懷澈澈艱難睜眼,伸出手準備去夠床頭的手機,這才發現自己躺的地方,不是她熟悉的房間。
這臥室比她的房間要大,也可能是因為收拾得很幹淨,東西不多的關係,家具基本是棕灰色係與黑白色係的混搭,都是非常經典的款式,橫平豎直,線條硬朗,看起來有一種冷淡的克製感。
不像酒店,因為有明顯的生活氣息。
好像是霍修的家。
她低頭,昨天穿出門的白色打底毛衣還完好地穿在身上,倒是外套被脫了下去,掛在一旁的深棕色實木衣架上。
懷澈澈想起了昨晚突然求婚的事情。
其實她昨晚雖然喝了不少,一開始出酒吧門的時候也確實暈暈乎乎的。
但後來哭了一場之後,腦袋裏的思路一下就打開了。
很顯然,現在她爸,懷建中先生是上了頭了,按照她對她爸的了解,懷建中在她順利結婚之前,都是不可能放過她的。
就算她和霍修黃了,那明天還能有林修,李修,以及各路被他'把關過'的優秀男士,跟排排坐吃果果似的,一個也逃不掉。
那說到結婚,蕭經瑜會跟她結婚嗎?
懷澈澈用腳後跟想也知道不會。
懷澈澈和蕭經瑜認識六年,死纏爛打地追了他六年,蕭經瑜始終對外宣稱他們的關係,是普通朋友。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蕭經瑜沒有喜歡過她,也沒有借著她的喜歡做一些逾越朋友界限的事情,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邊界一向清晰,他的冷漠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這一切都不過是你的一廂情願。
期間他們無數次鬧掰,她也因為想把自己的注意力從蕭經瑜身上轉移開,做過無數荒誕的事情。
扔過手機換過卡,接近過其他男生,出國留過學,兜兜轉轉到頭來卻發現,認識越多的人,不光對她脫離蕭經瑜沒有任何幫助,反而隻會讓她更清晰地明白,這些人都不是蕭經瑜。
懷澈澈自己也覺得自己真是個死心眼子,賤得慌。
而且不說蕭經瑜根本不喜歡她,就是喜歡,他現在忙著炒CP,擴大國民度,提升咖位,哪兒有空戀愛結婚啊。
她追在蕭經瑜屁股後麵跑了六、七年,差不多也應該自己知情知趣一點,別當個擋人財路的絆腳石了。
然後就是最後一個環節。
對於她來說,結婚對象除了蕭經瑜之外,是誰有區別嗎?
好像還真沒有,反正如果一定要結婚,而又不能跟蕭經瑜結婚的話,懷澈澈覺得其實跟誰都差不多。
那麽這個問題的答案,確實就顯而易見了。
不過霍修都三十出頭了,估計家裏也是真的催得很急吧,一個蓬頭垢麵的醉鬼求婚都能答應,也太狗急跳牆了,但轉念一想,那不就是她可以預見的未來嗎?
真是笑著笑著就哭了。
懷澈澈忍著頭疼,齜牙咧嘴地從**下來,找到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昨天晚上被帶走之後未讀的微信消息。
唐瑤昨晚估計也是醉暈了,到後半夜才發來一條微信問她人哪兒去了,不知道是在哪睡醒了忽然良心發現,懷澈澈回了條人還活著,就看霍修的微信消息進來。
霍:醒了嗎?
是來問她早飯想吃什麽的。
懷澈澈看了眼時間,是還挺早,八點多鍾,就順水推舟回了個隨便。
沒過多久,霍修就拎著早飯回來了。
懷澈澈頂著雞窩頭出了房間,看他一身運動打扮,應該是剛健完身回來,一副生活規律健康,心態積極陽光的模樣。
相比之下,懷澈澈好像是另一個極端,代表著城市的黑暗麵,一身酒臭,灰頭土臉,頂著一頭亂發坐在人窗明幾淨的大廚房裏狼吞虎咽吃稀飯。
她甚至是有點故意表現得邋遢又不馴的感覺,一頓飯吃完自己都感覺自己仿佛一條餓了三天的野狗,吃完飯還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在無聲地向霍修傳達出一個信息——朋友,趁現在還沒領證,你還有反悔的機會。
不過霍修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十分平和包容,甚至在她吃完飯之後還給她遞了張紙,然後體貼地來了一句:“吃飽了嗎?”
懷澈澈隻能擦了擦嘴,說:“吃飽了,我先回去洗個頭和澡,下午三點,我們民政局門口見。”
語氣隨意到好像隻是在約下一頓飯。
霍修笑著嗯了一聲:“走吧,送你回去。”
下午兩點五十,霍修到了民政局門口,遠遠地就看懷澈澈已經到了。
小姑娘一點妝沒化,小臉兒素麵朝天,外麵套了個白色的麵包服,底下就是最舒服的粉色運動褲,站民政局門口兩手揣兜,後腦勺紮了個高馬尾,透著一股青春洋溢。
她眯著眼睛站在人來人往之間曬太陽,就像一隻路過隨便找了個地方休息的小白貓,小臉兒被曬得皺皺巴巴的,滿臉痛苦。
霍修找了個車位停好車走過來的功夫,已經看見三個男生上前搭話,問的什麽沒聽清,倒是懷澈澈的聲音清清楚楚:
“我是來結婚的,大哥!”
他走過去,看男生滿臉尷尬地說著不好意思迅速走遠,有點好笑地問:“怎麽了?”
“想加微信,說願意等我辦完離婚手續。”懷澈澈感覺這些人都是在嘲諷她的苦瓜臉,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轉身往民政局大門口走了一步:“走吧。”
結婚和離婚的都在同一個大廳辦,但分成左右兩邊,兩兩一組,各辦各的。乍一走進來,懷澈澈倒是覺得離婚的隊伍看起來更熱鬧,相看兩厭的兩個人,恨不得走一步和對方拌上兩句,讓別人知道對方有多惹人嫌惡,各有各的不幸與悲哀。
相比之下,結婚這邊反倒是無趣了很多。
不過結婚這事兒,本來就很無趣,細想一下,跟成年是一樣的。
就感覺人生的階段,被很明確的用一條線劃分了出來,過了這條線,不管本人有沒有準備好,都會在社會層麵被強硬地推進到下一個人生篇章。
但拿著紅本子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懷澈澈就像一覺把十八歲的生日給睡過去了的小孩,沒有一點人生已經開啟了新篇章的自覺,結婚證都沒往包裏放,就先掏出手機接了個經紀人打來的電話。
懷澈澈目前是一個全職自媒體人,專做高端探店,衣食住行全都涉獵,之前在國外讀書的時候就經常拍自己吃喝玩樂的視頻。因為高端探店成本大,做的人本來就不多,再加上懷澈澈長得好看,嘴又伶俐,還不打廣告不賣貨,隨便做做就已經積累了一些粉絲。
後來國內有個MCN公司主動聯係她,在微博上跟她聊了足足半年之久,說能給她配備專業的後期團隊,再也不用自己剪輯自己加字幕,甚至她不想拍攝還可以找助理跟拍,她隻需要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了。
懷澈澈的需求完美地被對方的這套理論擊中,去年回國後,爽快地和這家名叫蘅舟的公司簽了約。
隻是簽公司這事兒,哪怕是個靠譜公司,也是有利有弊。
譬如懷澈澈有了更新壓力,不能跟以前一樣想什麽時候出去吃就什麽時候更新,有的時候情緒不高什麽也不想做的時候,也要硬著頭皮找一家店來嚐上一嚐。
“後期那邊跟我說,你之前拍的東西,更新到本周五就沒了,但過兩周清明要到了,小長假就是流量小高峰,你最近得趕緊抓緊時間攢素材了,要不然到時候人山人海,拍都不好拍。”
懷澈澈的經紀人名叫方紅,年紀上比她大了一輪,是蘅舟傳媒裏最有經驗的網紅經紀人,手底下所有人都管她叫方姐。
畢竟是帶著流量進來的,蘅舟內部準備對懷澈澈重點培養,資源對她傾斜的比較厲害,方姐和她關係自然也不錯,倆人偶爾還會一起吃個飯什麽的。
懷澈澈現在剛從民政局出來,手上還捏著紅本子,哪兒還有心思探店吃飯,聽方姐催更,一時之間胃都開始隱隱作痛。
她含糊地應聲,自顧自往前走了兩步,又忽然想起現在自己多了個合法丈夫,回過頭看了眼霍修,抬手握著結婚證隨意地跟他揮了兩揮,以示道別。
“嗯,我在外麵逛街呢,哦就中山路這邊兒……我知道,我今天就看看私信裏有沒有觀眾推薦的店,嗯……”
慶城是典型的南方城市,三四月份最是多雨,但今天卻難得露出了個豔陽天。
四點多的下午,民政局所在的街道一片敞亮,霍修也抬起手跟她揮手道別,兩人手上一模一樣的紅色本子,好像被他拉著,在街道的兩端牽起了一條無形的紅線。
霍修看著懷澈澈快步走到路邊,打了個車鑽了進去,迅速消失了蹤影,才收回目光。
他低頭,打開結婚證,看民政局的鋼印將兩個人的照片牢牢地留在了結婚證裏,證件照上兩人頭靠在一起,懷澈澈的笑容漂亮,標準——她已經很習慣麵對鏡頭,知道怎麽調度麵部肌肉才能將笑容顯得真誠又親切,熟練地將她拍照時那點敷衍藏得幹幹淨淨。
手機震動,霍修接起的同時,腳步往另一個方向的停車場走去。
“在民政局。”
“不是,來結婚。”
但無論如何。
總之,他們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