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橫生大誤

殘陽似血,映照著小小一方磚牆。磚牆斑駁不堪,朝內的那麵爬滿了藤蔓,綠油油的寬葉被風一吹,此起彼伏便成了好一片綠浪,間或幾根卷曲的細細蔓絲招搖飄動,好似碧袖中探出一隻隻纖手一般嫵媚。

隻是蹲坐在簷下的少女卻沒功夫將心思分出一絲半點到那藤蔓之上,至多不過用小指將幾縷被風撥亂的秀發勾回耳後,一雙妙目全神貫注地瞧著麵前那個褪了漆色的小火爐,另一手執著一把破蒲扇正輕輕搖動,爐上一個損了邊角的圓口沙罐內咕嘟咕嘟之聲不斷,縷縷藥香從罐嘴處那個圓圓小口中嫋嫋飄出,不多時便彌漫了整個不大的小院。

忽聽得屋內一陣低嗽,隔窗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咳咳……玉兒,玉兒……”

少女忙將蒲扇放在腳邊,輕輕一抖青裙站起身來,口中應著:“爹爹,什麽事?”說著便幾步跨進了屋去。

又過了半晌,簷下藥罐中升起騰騰白霧,藥香更加濃鬱。那少女似是處理好屋內事務,捧著一個粗瓷碗腳步輕捷地複又走了出來。

她將藥汁濾好倒進父親平日喝藥用的碗中,剛把藥罐放回火爐上,便聽得院門之外,“叩叩叩”,傳來極有節奏的三聲。

自從老父生了重病,家中變得更加拮據後,親戚朋友便鮮少再上門來,世情如霜,這少女早已習以為常,但此時少見波動的麵上仍是浮現出一絲疑惑,她看了看天邊斜陽,已是這般時候,還有誰會來敲門呢?

玄震站在破舊的木板門外,找了半天沒尋到門環,隻得以指節相叩。側耳聆聽,院中並無聲息,但縷縷藥香越過磚牆門扉飄入鼻中,想來禍叟和一路上詢問的那些百姓並未指錯,那個淡雅少女確是住在此處。

正想著,隻聽吱呀一聲,那木板門開了一道縫,一對清亮的水眸正自門後打量過來,看到玄震,那少女愣了一下,顯是還記得他,便將門又拉開了少許,道:“你……你是……”

“我名玄震,是昆侖山瓊華派弟子。”玄震抱拳鄭重其事地道。

少女又怔了一怔,想來身處南方偏鄉僻壤,昆侖山許是聽說過的,瓊華派便從未聽聞了。不過她仍是理了理裙衫,微微福身:“玄震……公子,我一介貧女,賤命不足掛齒,便不說了。你……不知公子有什麽事?”

玄震微微一笑,答非所問:“姑娘想來沒有聽過我瓊華派之名,玄震也不想自誇。但聽聞姑娘的父親患了咳血之症,世間難有良醫能夠醫治,便是適才那位禍老先生……他的藥也隻能延緩病症發作,要說根治,卻是萬萬不能的。”

少女原本眼中還略含疑惑戒備之意,聽了此話,那些神情盡數化作了驚訝焦慮,遲疑之色不過在那張如玉如瓷的麵上掠過一瞬,接著便聽她十分果決地道:“公子請進來說話。”說著已退向門內,將路讓了出來。

玄震費了一番功夫,借著這少女的一片孝心,這才稍微打消了她的顧慮。當下入門環顧,心中暗歎,果真是寒門貧戶,連房屋都隻有兩間,一路走來家家戶戶院內都種有鳳凰花樹,偏這個小院除了爬山虎和青苔什麽都沒有。

他目光似電,從牆角青苔掃至簷下泥爐不過短短一瞬,一眼瞥見窗台上擱著的那碗濃褐色藥汁,隨口先道:“姑娘,藥若是涼了便減了藥性,還是快些讓令尊趁熱服用罷。”

少女一怔,這才想起了那碗藥似的,微紅了麵頰快步奔過去端起碗,也顧不得招呼玄震了,轉身忙不迭入了屋內,許是心中急迫,跨過門檻時甚至忘了還有青年男子在旁,毫不顧忌地撩起了裙角,露出下麵一雙嫩黃色的繡鞋。

玄震一眼瞥見,先是一怔,半晌才別開目光,麵上閃過一絲苦笑。太清真人教徒極為嚴苛,玄震在他教導下一向守禮,方才不過呆了一呆,現下心中便好生羞愧,暗道:玄震啊玄震,你身為瓊華派弟子,看見女子的腳居然連非禮勿視的古人教誨都忘了……好端端地還想起那兩隻綠鞋子……莫非竟真成了玄霆師弟那些奇怪藏書上所說的登徒子?

他隨著少女進了外屋,屋內十分昏暗,隻有一張木桌並幾隻木凳,牆角還有一張木板床,家徒四壁亦不過如此,但即便窮困至此,這個家依舊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十分幹淨。

裏屋與外間不過薄薄一層牆板之隔,是以屋內動靜聽得極為清楚。玄震在凳上坐下,側耳聆聽著那少女柔聲軟語,似是在勸說自己父親多喝幾口藥。此時外麵暮色漸稀,窗外黯淡一片,黑暗中縷縷藥香繚繞鼻間,耳畔又隱隱可聞清脆悅耳的女兒家嗓音,他合上雙目,一種靜謐之感油然而生,自離開昆侖山後,玄震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心神安寧,就仿佛……這種場景自己無比熟悉,甚至曾千百次經曆過一般。

不過半盞茶時間,便聽一陣窸窣聲響,朦朧昏光自掀起的簾後透了出來。玄震睜開眼,看到那少女一手端著空碗,一手執著一柄銅座燭台走了出來,那燭台上隻插了一根極細極短的白燭,豆大火苗在其上搖曳著,朦朦一圈柔光下素衣少女的臉龐更顯嬌豔。

玄震凝望著少女的麵容不覺出了神,眼前容顏自然是極美的,但更讓人難以挪開目光的卻是那眉間蹙著的一股冷意和輕愁,那雙眸子裏仿佛蘊著終年難化的霜,但霜色後卻好似還有更多的、更多的什麽……就好像午夜夢回時曾多次在腦海中閃過的那雙充滿戾氣的美麗眼眸,熟悉到令人心中隱隱作痛,痛楚中還夾帶著期許和孺慕,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何處見過……

許是玄震注視的目光過於直白,那少女微微側了臉,輕聲道:“讓公子久候了。”說著走過來將碗隨手擱在桌角,捏著衣角遲疑了一會兒又道,“玄震公子……你適才說我爹爹的病……禍爺爺的藥也治不好?”

玄震恍然醒神,忙垂下頭轉而看向桌麵,想著竟對一個比之自己還小上好幾歲的少女產生如同晚輩對長者才有的仰慕親近之意,不禁生出好些慚愧,麵上也不免有些微熱,道:“呃……令尊的病乃是咳血之症,那時偶然聽到姑娘的一言片語,似乎已有些沉重——”

“玉兒,你在和誰說話?”

正說著,屋內少女的父親似是聽到了聲響,在裏麵略提高了聲音道。少女本就因玄震話中之意有些不安,當下一驚,手中燭台不期然一歪,滾燙燭淚一顫便落了幾滴在手背上,更是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玄震見機極快,忙將燭台夾手接過,另一手早已豎起兩指化出一片水霧虛虛撫向少女手上灼傷紅痕。

“玉兒,玉兒?”

屋內那滄桑聲音的主人聽到女兒叫喊,更透出幾分焦急,連連叫道。

少女感激地朝玄震一笑,忙撩起門簾向內說道:“爹爹,我沒事。”頓了頓又道,“家裏來了客人,爹爹,你見他一見,可好?”

說話間玄震已來到少女身後,借著手中燭光向屋內一看。裏屋中亦是十分狹窄逼仄,不過一床一櫃,**一個男子半躺著,燭火下麵龐極是消瘦憔悴,兩鬢斑白,看起來竟有五十餘歲的年紀,實難想到這麽一個半老的人竟會有這麽如花似玉的小女兒。

那少女的老父也一眼瞧見了玄震,先是一怔,接著便拿眼上上下下打量起來,其間雖是咳嗽不斷,但兩隻眼珠卻是半點也沒從玄震身上挪開。

玄震看他那副麵黃肌瘦的模樣,分明已有些病入膏肓之態,對禍叟所說更信了幾分。隻是被眼前這位大叔看得十分不自在,竟不知該如何張口,反倒是少女的父親先開了口:“玉兒,給客人上過茶了麽?”

少女怔了怔,脫口道:“爹爹,家中已經沒有……”

“那就去倒碗水來,哪能讓客人幹坐著!”男子說道,拍了拍床板,“小夥子,我這女兒笨拙了些,你多擔待。我們這小門小戶的,雖然禮數不周,但也沒有讓姑娘單獨對著客人說話的道理,隻是我病著,也不能到堂屋陪你,便煩你到這裏來坐坐罷。”

說話間少女已從外麵搬來凳子,玄震連聲說著“不敢勞煩”將木凳接了過來,還未坐定便瞥見那男子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與他女兒一番對答,麵上還笑眯眯的很是喜悅,心裏更是有些發毛,暗道:這位大叔好生古怪。

待到少女出了屋子,男子仍不住忒眼在玄震麵上掃來掃去,咳嗽幾聲後忽道:“小夥子,我看你很不錯,唔,很不錯。這幾年像你這樣上門來的人多了,我一看就知道你的意思……唔,你叫什麽?”

玄震呆呆道:“晚輩名叫玄震,是……是昆侖山瓊華派弟子。”

男子點了點頭:“喔,玄震,姓玄?這名兒倒有些古怪……也罷,你是附近山上的?我看你穿的不像那些南疆蠻子。”

玄震搖頭道:“昆侖山遠在千萬裏之外,並不在此處。”

男子皺起眉頭,咳嗽道:“咳咳……這可不好!我這女兒怎麽能到那麽遠的地方去,那我不是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她了麽?”

玄震微怔,他來這少女家,一是為了救治少女的父親,二便是前來說服她隨自己回昆侖山瓊華派,此時聽這男子話語中竟對此頗有些不滿,來不及思索他怎麽猜到自己目的,先思忖道:那位姑娘看起來極為聽自己父親的話,若是大叔不許她隨自己走,可就不好了,先安撫一番為是。想著便道:“大叔,你身患咳血之症,玉兒姑娘日夜憂心,你也飽受折磨,倒不如一同隨我回昆侖山,瓊華派靈丹妙藥無數,總能治好你的病,也可讓玉兒姑娘重見笑顏,不是很好嗎?”

男子想了一想,頷首道:“說的有些道理……唔,不過我們在南邊待慣了,我那女兒可嬌弱著呢,你若是待她不好,可怎麽說?”

玄震一呆,忙道:“這怎麽會?既入了我瓊華派,我身為師兄,自然會悉心照顧於她,便是我照顧不周,也還有其他——”

“什麽兄啊弟的,你既然應承下來好好照顧我女兒,可不能反悔!”那男子嘿嘿一樂,樂極之下又生出好多咳嗽,“咳咳……玉兒可是個好姑娘,你……你也不會後悔的,咳咳……”

玄震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當下也不順著那男子話語說下去,轉而問道:“大叔,我另有一事要問,就是……玉兒姑娘的生辰八字,可否告知於我,我也好傳訊回師門給我師尊——”

男子也不等玄震說完,撐著床板笑道:“好好,你倒是懂禮數,知道詢問長輩的意思,隻是我女兒的生辰可不能隨便說給人,你附耳過來罷!”說著便在玄震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玄震一聽,掐指算了一會兒,心中更是篤定萬分,他雖於命理一道不如太清真人那般造詣深厚,但也模模糊糊知曉這位姑娘的生辰帶了極大陰氣,加上之前靈光藻玉忽現白光,顯而易見,她正是自己要找的命中陰陽極盛之人。想著不禁微微一笑,暗道:這便寫信給師尊罷。

然而他自顧高興,全然未察覺,身旁榻上那少女的老父看他的眼神中漸漸盛滿滿意之色,哪裏是在看女兒未來的師兄,分明是在看自己未來的女婿……

PS.某草的學校當真做事不妥帖,臨到開學竟將網給停了,交網費之處更是直到今日方開門,教人苦等……火速放上一章節與大家看,撫慰下眾親們焦慮之心。

PPS.不知為何,寫這章節時,越到後麵越覺得好生歡樂……莫非某草果真寫不出虐心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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