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春時節,青雲山上竟迎來了一片白雪。這場雪飄飄揚揚灑了大半個月,這才有了漸緩的模樣。本就有些險峻的山道上,如今落了厚厚的一層積雪,越發走得人提心吊膽。

守在劍岩峰的幾個青雲低輩弟子衣著單薄,給凍得直跺腳兒,他們七手八腳在地上扒開積雪,然後探出頭不停向山下張望。這些人中,叫尹守平的領頭弟子皺著眉頭一副焦慮樣子,幾次欲言又止。

卻見一個長了張猴兒臉的少年突然湊到伊守平眼前,搓著手兒,一邊往手上嗬氣一麵問道:“尹師兄,今天又是這麽大的雪,這天色又暗,我想隻怕那人是不會來啦。”

尹守平長得濃眉大眼,自有一股領袖者的氣質。這時他拿眼一瞪,頓時將那猴兒臉的少年給唬得沒敢再接著開口。

“我看倒未必,那人自這個月初,哪天不得上五柳峰去?”幾個正清掃積雪的年輕弟子互相張望了老半天,其中一個便耐不住地笑出聲來。

本來隻是閑話,但那猴兒臉的少年卻是個偏偏急躁性子,當時便張嘴道:“就算是那位墨師兄的知交好友,可這都過了快兩年了,不是還沒有絲毫消息麽。我瞧那位玄天閣的師兄就算再來,為的隻怕也不是那位墨師兄的事情啦。”

他這話出口,那幾個掃雪的同門臉色頓時變了,其中一人厲聲喝道:“伍猴兒!難道你的意思是墨師兄已經死了麽……”

叫做伍猴兒的少年雖然也知說錯了話,但此時卻也不肯放下麵子,隻道:“劉有守,你們在五柳峰附近也找了不知多少遍了,幾位仙師那般神通也找不著……”

之前出聲說話的那個見伍猴兒竟還敢回嘴,正待反唇相譏,卻給尹守平喝止:“好了,都什麽時候了,有這工夫吵嘴?”

他乃是這群人中修為最高的領頭人,此時發話,其他人頓時收聲,不敢再吵鬧。

便在這時,岩下山道上突然竄出一條人影,健步如飛,由遠及近。但再看得仔細,來人的速度似乎也不算快,隻是顯得極其穩健,腳下積雪雖厚,竟沒有一絲妨害。

這人踏上劍岩峰來,給眾人瞧清了他此時裝束打扮,心中皆是一驚。這群一直值守在劍岩峰的青雲弟子身上穿得已算厚實,卻也給這天氣凍得夠嗆。而這人身上卻仍是單薄打扮,雖然顯得華貴,卻並不輕佻。更讓人驚異的是,他在這冰天雪地裏,居然還拿著把扇子輕搖,神態十足瀟灑。

尹守平知道對方實已有禦劍期修為,壓根已無懼寒暑。但這般修為卻不肯禦劍飛行,而是沿著山路走上來,足顯尊敬。想到此節,他麵上即便露出溫和笑容招呼道:“嵐師兄,你果然今日也來了。”

來人英俊臉上掛著謙謙君子式的和氣笑容,神情討喜卻又顯得收斂。聽尹守平招呼,他立刻收起折扇,客氣地行了一禮道:“連日打擾,思空嵐慚愧。”

思空嵐身負禦劍期修為,卻對這些青雲道門修為不足元嬰期的弟子也十分和藹,令人極有好感。兩邊略微寒喧,立刻進入正題。

尹守平道:“不知今日再度上山,嵐師兄是想去哪一邊?”

思空嵐道:“今日……還是想去五柳峰上走一趟。尹師弟就不用稟報了。”

聽他這樣一說,尹守平心中也忍不住感歎:墨師兄竟能結交到這般朋友,隻怕就算真的已死了,也是死而無憾了吧。

此時距離那次古妖門襲擊青雲道門,已過了一年有餘。當時青雲道門中人警覺的極早,雖然門中高手幾乎盡數閉關,但其餘弟子卻也在未曾閉關的師門前輩指揮下先行盡數遷移至青雲道門大殿,然後又擺開陣法禁製拖延了時間。最後五散人臨時出關,便將這場劫難化解,青雲道門雖說是有些傷亡,但比起古妖門損失的人手卻又好了不知多少。

也是自那之後,這神秘出現的古妖門,卻再也不曾在仙魔道上出現過。但經過計算,卻發現這群人活動時間雖不長,可是造成的傷害卻是極大。不說如青雲道門這般的大門派都有損傷,隻小門派便有將近三十個盡遭覆滅。而最為古怪的,是不僅仙門,就連魔道中人,也有被襲擊的情況出現。這自稱古妖門的勢力,竟好似瘋狗一般見人就咬,可是偏偏最後,便再無消息了。

但因為這件事,仙魔道中仙門與魔門兩方之間的緊張氛圍,也提升到了曆史最高點。雙方均懷疑是對方弄鬼之餘,又不得不思考是否還有第三方勢力在背後操縱,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可是這些對於思空嵐而言,卻都是其次,真正令他憂心的,是那日他與墨守誠在山下桃源鄉分手之後,待他再上青雲山上打聽時,卻發現墨守誠竟失蹤了,得不到一點消息。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刻亮明了身份,聯係上了墨守誠授業恩師飛雲真人,向他說明了前後故事。

然後……就這樣過了將近兩年光陰。但直到今日,墨守誠卻依然好像人間蒸發一般,沒有絲毫消息。搜索無果,偏偏就算是想抓個古妖門的人來逼問也是不能。隨著時間日久,青雲道門上大多數人,也就把墨守誠淡忘,當做死人看待了。

隻是思空嵐卻不肯忘了,也不肯相信墨守誠竟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便死了去。是以這一年多來,他幾乎每隔一個月便要抽出數日,前來拜訪青雲道門,打聽消息。一來二去,幾乎現在青雲道門大半人都記得他了。

可是這次之所以尹守平會問去哪一邊,卻是因為另一件事。

當初墨守誠前往東海尋找玄天閣,便是為了兩年後,封印在青雲山上的千年魔頭即將破封出關之事。而如今,那時限就快到來。是以這段日子,無數受邀而來的仙門同道紛紛上門,探討對付魔頭之事。為了這件事聚集而來的修真者,加上青雲道門的弟子門人,竟有數千之眾,一時間青雲道門人滿為患。

雖然青雲道門也加速開辟空地,建築客房,卻還是不足夠容納這許多客人。此時玄天閣、白雲宗、鳳棲穀三家便做出了表率,自行在青雲山中尋找駐紮地方,把位置讓給了其他門派。這三家一讓,其他門派自然也不好意思,大多數便也有樣學樣。

是以這段時間,青雲山中熱鬧無比,竟好像仙靈大會即將召開一般。

而思空嵐如若是為了魔頭封印之事而來,便要前往主峰正殿,代表玄天閣,這樣就需要尹守平發出傳訊通報。若是為了墨守誠之事而來,那便是私人身份,隻管自己前往五柳峰即可,不需要通報了。

思空嵐望向五柳峰方向愣了一會,便恢複常態,掏出數枚下品仙石當做禮物贈給劍岩峰守關弟子之後,便向尹守平告別。隨即便再度展開身法,向著山上疾走。

尹守平瞧著他的背影,心中又是歎息:不知這位思空嵐師兄,可認識那位鳳棲穀的姑娘,那位姑娘也與他一般,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一次呢。

腳下山路,思空嵐這一年多來也不知走了多少次,實在是熟悉無比,隻怕就算閉著眼睛也不會出錯。

而隨著那株蒼鬆參天身影越來越近,他的腳步也是越發緩慢,最後便成了健步而行。

五柳峰上的布置景象,依然是沒有多少變化。一些青雲弟子瞧見他,也都是不以為意,反而會主動打個招呼。

但隻要他跨上這片土地,他就會覺得心思沉重。當他看到獨坐在蒼鬆樹蔭下,那位靠著藤椅,斟茶自飲的熟悉身影時,這種沉重感覺就更加清晰。

就在思空嵐看見那個人的同時,那人也瞧見了他,當下愁苦的臉上就擠出了一絲笑容,向他招手道:“小嵐。”

聲音之蒼老,與外表年紀相比,至少差了二十年有餘。

“飛雲……伯伯。”本來應該叫做師伯,或者稱一聲上仙,但思空嵐卻也知道,這樣定然會惹對方生氣,是以還是按著對方意願,這般稱呼。

他靠近過去,瞧對方氣色,卻發現與昨日相比,似乎又蒼老了一分般。望著對方鬢角白發,思空嵐心中感到一陣哀愁。

飛雲真人瞧著思空嵐,眼中的憂愁哀傷逐漸少了一些,也有了笑容,他指了一下身邊座位便道:“坐吧,你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不必拘禮。”

思空嵐點了點頭,先行了一禮,這才坐了下來。他才欲詢問關懷一下對方身體狀況,便被對方一杯茶堵住了嘴巴。

“這段時日,你倒是經常上來。”飛雲真人苦笑一下道:“與你藍丫頭一般,都是極好心腸,守誠那孩子這番下山,認得你們兩個,也是他的福氣。”

思空嵐知道飛雲真人口中的藍丫頭指的是一位叫做蝶葉藍的姑娘,也知道對方乃是鳳棲穀的大小姐。隻是兩人每次上山,似乎都錯開了時間,竟是從來沒有見過一麵。

“飛雲伯伯……”

“既然來了,就再給我這個老頭子講講吧,守誠那孩子下山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