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明知她在轉移話題,卻也順著她的話耐心解釋:“星辰是天地孕育而生,自有運行規則。我和兄長隻是調整它們的布列方式。”

“既然它們自有運行規則,為什麽還要調整布列?”

“因為凡界有二十四節氣。星辰布列複雜瑣碎,要保證星辰按照自身的準則運行,同時還要符合二十四節氣,否則凡界會有大難。”

“就像妖獸相柳出世?”

“……對。”

“好厲害。仙君,等你畫完了,帶我回凡界看星星吧。我想看仙君布列的星辰。”

“好。”

若音趴在窗沿上,望著仙君執筆繪圖的剪影,心中無限滿足。無論眉眼還是鼻梁唇線,她都在心中偷偷描繪過千百遍;還有他挺直的脊背,隻有她才知道那裏有多麽溫暖安心;以及他骨節勻稱的雙手,隻有她才知道蘊藏著多麽神奇偉大的力量……

“那位上神喚做承影,是天生的星宿神,比普通的神仙不知道厲害多少倍。”子衿的聲音在記憶裏響起,與眼前的景象重疊。

他安靜地坐在那裏,美好地像一副夢境。

若音忽然鼻酸起來:果然是夢境吧。他明明離她這麽近,隻隔著一扇窗;卻又那麽遠,無論多麽努力地伸手,握到的隻有虛空,多看一眼都是奢望。

王禮賢與朱言還在為要不要喚醒若音對峙,子衿為難地夾在中間,不知道應不應該勸,最先發現異狀的反而是剛睜開眼的馮少:“咦,髒丫頭哭什麽?”

幾人齊刷刷地扭過頭,望著滿臉淚痕的若音,麵麵相覷。夢境遲遲未散,若音一直沒有睜眼,元氣仍在不斷流逝。可朱言不許入夢,王禮賢擔心若音的元氣再消散下去,身體會吃不消,伸手在她額間一遍遍劃下凝神咒。他靈力衰弱,劃出的咒訣收效甚微。朱言不屑地切了一聲,拍開王禮賢的手,摸出張聚元符一巴掌貼到若音腦袋上,她發白的臉色立刻紅潤起來。

朱言炫耀地昂起下巴。

王禮賢對他臭屁的行為不搭理,再度確認若音隻是昏睡,並無大礙,起身打來一盆溫水,絞了條毛巾

擦掉若音臉上的淚痕,動作分外輕柔。

朱言討了個沒趣,將脾氣盡數撒到馮少身上,惡聲惡氣地問他:“你怎麽還沒死?”

可憐馮少才剛睜開眼,還沒弄清怎麽回事,更沒來得及對渾身上下還有周圍髒兮兮亂麻麻的一切表示憤怒,就被凶神惡煞的朱言嚇得腳一軟,撲通坐到地上,兩眼一翻,又暈了。

朱言樂了:“這麽不經嚇?”凡人真好玩。

子衿敢怒不敢言,鬱悶得直想撞牆:朱言大人您倒是玩好了,我還沒來得及探討身體使用權啊!要是若音醒著就好了!隻有她敢對朱言放肆。

——其實敢對朱言放肆的人不止她一個,隻是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被朱言滅了。這位六界唯一的墮神,出於某種原因,對這位徒弟格外地寬容。

王禮賢被朱言道**份,沒有偽裝的必要,便不再對子衿視而不見,喚他過來問道:“若音什麽時候開始做夢的?這次夢境如此長久,不是第一次吧?”

子衿覺得是因為自己沒照顧好她,才導致眼下的局麵,有些訕訕:“以前還有過幾次,夢見的是我和元家小姐的往事,都是些場景片斷。朱言大人留給她的符咒裏有寧神符,我提醒過她放枕下。”

王禮賢小心地伸出手,到若音枕下摸了一把:空空的,哪有什麽寧神符。看來她是故意的。朱言倚著門框,摸了摸下巴。丫頭都沒弄清楚情況,就敢隨意到夢境裏遊玩。勇敢雖是好事,但是任由她這麽玩下去,哪天把小命玩沒了,承鈞怕要找他拚命吧?

真麻煩。趕緊叫醒她算了。

朱言想了想,吩咐子衿道:“你去鄭玉——對,就是她以前那位情郎——家裏瞧一瞧,是不是他那裏出了什麽事。”她關心的人都在周圍,能牽動她入夢的原因,想來想去隻有那位從前的情郎。

子衿不敢違背,立即穿牆離去。

鄭玉中榜娶親回來的時候,朱言曾經動過殺他的念頭,顧忌到他身上奇怪的仙息,才猶豫著收手。承鈞把若音托付給他的時候,沒有同他講鄭玉的事。可是承鈞是誰,一副八卦玲瓏心眼,招數比誰都多

,朱言摸不透鄭玉是不是他埋下的另一場局。如果真的是,那他殺了鄭玉,豈不壞了承鈞的事?

他不怕承鈞翻臉,他怕的是燃在辰宿殿的魂燈熄滅。那是他六界中惟一的念想。

鄭玉離開寧城才一個多時辰,便開始覺得不舒服。不痛不癢,但是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心口仿佛缺了什麽似的。初時尚不明顯,後來開始渾身發軟,漸漸有些坐不穩。上午已經耽擱了行程,他不想再多折騰,倚著車壁強撐。誰知離寧城越遠,症狀越發嚴重,竟有些喘不過氣。

鄧婉芝早發現他的異狀,卻一直冷眼瞧著,直到他翻出祖傳的血沁玉佩,才關切地湊過來,握住他冰冷的手掌,執著繡帕替他擦拭鬢角冷汗:“夫君可是不舒服?”

鄭玉搖搖頭:“無妨。”

鄭玉小的時候,曾嫌玉佩難看,不願意佩,被爹娘一通責罵,強行掛在身上。娘親臨終時告訴了他玉佩的秘密:玉佩是鄭家祖先從天界神仙那裏得來的,可祛病除災,遠離厄難。鄭玉細細回想起來,果然佩著玉的十七年間,從未生過病。前些日子送給若音做聘,被她摔出來以後,他再未佩帶過。但是因為玉佩上的秘密,他仍然近身攜著。

這個秘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此刻翻出來,不知何故,向來溫溫涼涼的玉佩燙得驚人,鄭玉隻碰了一下就被燙得縮手,玉佩從匣中咕嚕嚕滾到車廂地板上。

鄧婉芝伸手去撿,也被燙得縮回手。她拿繡帕覆上玉佩,繡帕上居然冒起嫋嫋輕煙,很快灼起火苗。

鄧婉芝不驚反喜:羅姨說得沒有錯,這玉果然有玄機!

鄭玉看見火苗便慌了神,隨手抄起茶盞淋過去,澆滅那點火星。水漬濺到玉佩上,發出滋滋的聲響,迅速蒸騰成汽。他盯著水汽發了一會兒怔,身子軟得撐不起來,頭疼欲裂,神思亦有幾分恍惚。昏昏沉沉間,眼前閃過若音的笑模樣,驚起幾分清明,他開口吩咐道:“回寧城。”

鄧婉芝懷疑自己聽錯了:“夫君?”

鄭玉神使鬼差地伸出手,不顧灼人的溫度,撈起玉佩緊緊握在手裏,重複道:“回寧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