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音覺得他的眼神像是別有含義,三分不舍七分喜悅,再瞧著滿滿一桌子的琳琅菜式,心裏更加不踏實:“過年都沒這麽豐盛!爹,今兒到底什麽日子?你撿了多少銀子?”

李興旺輕輕拍了她一下:“都要嫁人了還咋咋呼呼的,叫人看了笑話。以後可不許再這樣。”

嫁人?若音心裏忽然警醒起來,卻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假裝無意地撒嬌:“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輩子陪著爹。”

旁邊王禮賢若無其事,李興旺笑著悵歎:“又說傻話。哪有姑娘不嫁人的?”

若音還想再說,王嬸把最後一道湯煲上爐,擦擦手過來。王禮賢牽著若音走到桌邊,按著她的肩膀坐下,然後招呼李興旺:“李叔,先吃飯。”李興旺拾起筷子,神色間的慈愛與王叔王嬸一模一樣:“還叫叔呢?”

王嬸趁機攛掇:“傻孩子,還不趕緊改口?”

王禮賢抿著唇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若音臉色慢慢變了,強自鎮定地問:“王嬸……”

王嬸嗔怪:“還叫嬸呢。”

李興旺一筷子敲過來,提點道:“該叫娘了。小時候你娘去得早,吵吵著要娘疼,爹上哪裏給你找娘?往後啊,你也是有娘疼的孩子,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張嘴?”

若音漸漸明白過來,兀自掙紮著不敢信,嘴裏說道:“爹,我不明白。”

李興旺瞪她:“這孩子,不該懂的事鬼精,該懂的反而犯迷糊。”他拍拍女兒的腦袋,“禮賢這孩子穩重又懂事,爹瞧著挺好。難得人家不嫌棄,你王叔王嬸親自過來提親,求你過門,爹便應了。——換了旁人,誰肯這麽嬌慣著你?你也別不好意思,姑娘大了,總是留不住的……”

“行了行了。”若音打斷他的嘮叨,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到王禮賢身上。她想起青羽方才的態度,聲音還算平穩,幾乎沒有任何情緒,“禮賢哥,這事你也知道是不是?”

王禮賢盯著她,笑意漸漸收起,眼睛都不眨一下,慢慢點了頭。

若音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最後的

幻想徹底打破。

是他的授意。依他的本事,如果他不同意,甭說自家爹爹,王叔王嬸都不可能逼他。

若音望著他,冰冷沉靜,一字一字咬字清晰:“我不嫁。”

一桌子的人都愣住,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

李興旺皺著眉:“丫頭,別鬧……”

若音再一次打斷他:“我沒鬧。爹,我說過了,我不嫁。”

王禮賢早料到她不會痛快點頭,軟著聲音喚她的名字,伸手去握她,被她一巴掌拍開。王禮賢也不惱,笑了笑對眾人說道:“你們先吃著。”又對若音說道:“我們出去聊。”

若音猶豫了一下,答應了,率先走出去。她與禮賢哥有許多話,確實不適合在爹爹麵前說。

禮賢抬腳跟在她後麵,走到院牆下,倚著牆壁望她。

若音本想劈頭蓋臉罵他一通,這麽大的事竟然不提前知會她一聲,明明知道她喜歡仙君還來這一出,誰知一轉頭看見他神色哀傷,臉上一絲笑意也無,氣氛沉重到壓抑,反而說不出來話來:“禮賢哥……”

禮賢沉聲直接問她:“你是不是還惦記著仙君,所以不肯嫁?”

若音分外委屈:“你明明都知道,為什麽還要這樣做?”她早就下定決心,等子衿的事情結束,她要去尋仙君的。所以她不能嫁。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她想嫁的人隻有仙君。

禮賢哀極痛極,出聲提醒她:“你的仙君三百年前就隕了。六界之內,再不複存。”

若音固執地與他對視,絲毫不肯讓步:“他沒有。他答應等我,就一定會等著我。”

禮賢怒道:“五百年前他棄你於誅仙台不顧,你不該再惦著他!”

若音惱他詆毀仙君,腦子裏一閃念頓時衝口而出:“仙君才不會不顧我!我上誅仙台還不是因為你!”

周遭一片靜寂。

禮賢盯著她,聲音恢複平穩:“你想起來了?”

若音話一出口,自己先愣了愣,接著就後悔了,有些惴惴:“沒有,我……”

禮賢別開目光,垂著眼睛澀然問道:“所以你的意思,其實是我拆散了你們這對有情人,害得你們生死相隔?”

這話說得極重。若音頓時就慌了,上前扯他的衣袖:“禮賢哥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其實什麽都沒有想起來,也不知道誅仙台和仙君為什麽會扯到禮賢哥。

禮賢一點都不想聽她解釋,一甩手推開她,心裏像是有把刀在絞,痛到極處反而笑出聲來,頭一次覺得,還不如直接死了的好,為什麽還要活著。

他越笑越大聲,簡直瘋了一樣。若音又驚又怕,戰戰兢兢地喚他:“禮賢哥你別這樣,嚇到我了……”

禮賢不搭理她,笑盡渾身的力氣,靠著牆滑坐到地上,抬袖遮住臉上的表情,半晌未動,也不作聲。若音小心地走過去,伸手想扯他的衣角,聽見他啞聲說了一句:“別碰我。”

那聲音冷得凝了冰。

若音一哆嗦,收了手。

明明入伏的天,卻比三九天更冷。禮賢想起他呆了數千年的極北之地,一樣的苦寒,寒進人心底,望不見盡頭。他坐了許久才恢複一點力氣,扶著牆重新慢慢站起來。等黃鳴出現的時候,他拍拍黃鳴的背,笑嗬嗬地說:“麻煩你特意過來一趟,我實在走不動了。”

黃鳴搖搖頭,平日嘻嘻哈哈的人,這會兒反沒有半分笑意,沉默地扶著他往外走。

若音想跟上去,聽到他冷冰冰地說“別過來”,又收回腳,看他們離去。

甚至沒進屋同王爹王嬸打聲招呼。

李興旺與他們麵麵相覷,折騰一天工夫才做的一桌子菜,誰都沒動一下筷子。雖然沒有挑明,可他們心裏清楚,自家兒女與普通人家的兒女不同,反不好貿然相勸。

若音獨自站在院裏,沒人喚她,她也不動彈,默默站到暮色降臨,才突然回過神,撒腿奔到綢緞鋪。鋪子早閉了門打烊,連對麵紫虹都不在。若音用力地拍門,大聲喚羽姐姐。青羽開了門卻忤在門口,沒有請她進來,神色複雜。若音氣喘籲籲地問:“禮賢哥呢,我有話對他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