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耀輝越看越驚懼:他動了殺念,帶來的打手都是懂顏色的,下了死手,這會子工夫下來,換做尋常人早被打死了,子衿居然還硬挺著忤在原地,除了模樣狼狽些,竟看不出任何異狀。他想起前幾日肖允的話,說子衿不是尋常人,是山間妖孽,彼時他還不信,此刻見到眼前場景,未免心頭犯虛,竟升起畏意。恰好有家丁飛奔過來,說小姐在家裏哭鬧,夫人死活都勸不住,元耀輝趕緊借勢離開,才算告一段落。

而若音一夢驚醒,尋到馮府的時候,府內狼藉一片還沒來得及收拾,子衿現了原形浸在後院池內,正在休養。她何其聰敏的人,一下子便猜到發生什麽事,比自己受到欺負還生氣。等她再揪著家仆仔細一問,發現情形與她想象的差不離,跳著腳衝子衿罵道:“你就傻站著讓他打?你腦子有病啊?不想碰他會不會躲啊,會不會收拾別的人?居然由著他們欺負人,你沒長腦子嗎?”

子衿化了人形落上岸,無奈地打斷她:“姑娘……”

若音握著拳,還要問傷他的人是誰,打算一個一個全都收拾了。子衿看著她義憤填膺的樣子,頭一次露出焦急的神色,凝重地說道:“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在他們身上。”

若音被他一句話噎住,訕訕閉嘴。

子衿反倒又來安慰她:“總不至於到絕路,總會有法子的。這幾日沒有見你,心法有沒有修煉?”

若音定神道:“晚些回去便開始修。”夢裏那位犁靈上神,顯然沒把她瞧在眼裏。或許當年在天界,那些眼高於頂的神君都是這樣瞧她的。倘若日後再遇著這樣的人,沒有承影護著,她必然要吃虧。——這也是承鈞最不願看到的。無力直麵天界之前,她還不能暴露。

他不是承影,做不到為她傾盡所有,她必須有能力自護。

而若音自己也不想像那隻涅槃失敗的鳳凰一樣,生前被人淩辱,臨終

用最淒慘的模樣孤獨隕落。她想要變強,強到足矣與仙君並肩,生生世世相陪相隨。修煉,不斷提升自己的本事,是惟一的途徑。

子衿不知她夢中變故,欣慰她終於看透,拉著她踏進湖邊涼亭:“現在便開始吧,凡事趕早不趕晚。有哪裏不明白的,我說給你聽。”她名義上的師傅是朱言,一天到晚不見蹤影;論時間要數王禮賢陪她最久,可他不想讓她攪進七七八八的麻煩事,不願同她說太多,因此她所知道的一切,幾乎都是子衿所教。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子衿對她也算有所了解,每一句話、每一個詞語都重新用通俗的凡世語言講出。不求她識記,隻求理解,四五天的功夫下來,薄薄一套基礎心法居然也看完了。子衿慎重提醒她道:“修煉最忌分心,更忌狂妄懈怠,無論如何都要牢記天外有天,萬不可自以為是。”

若音拍著桌子大笑:“姑奶奶連九天之上的上神都敢勾搭,縱使狂妄又如何?”

子衿立即皺眉:才交待完切忌狂妄,她就立刻現場表演何為狂妄。縱然是九天之上的神君,亦有忌憚的東西,否則承影上神為何會隕落?可這話他萬萬不能說出口,隻能耐著性子再勸:“姑娘這性子還是收一收得好。日後遇到真正的強者,沒有尊者在旁護著,實在危險得緊。”

若音想起仙君那句“不要莽莽撞撞地惹事生非”,一時間愣了愣,半晌未言。

子衿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見她想通亦不再提這茬事,轉而問她那些符文可還有不識得的。若音摸出朱言給的符文,一張張攤開,用鎮紙壓在桌上翻看。她如今已經知道這些符紙的價值,同子衿開玩笑道:“我當初什麽都不懂,你隨便忽悠兩句,說不定我就把這些全送你了,為什麽不來討?哪怕用不著,也可以拿去找別人換你想要的。”

比如去換莫輕塵手裏那張化形符。如果他能早些得到形體,可

以周轉的時間便充裕許多,至少能多見元秀清兩麵。

子衿跟著笑起來:“姑娘視我為友,我怎能負了姑娘信任。”

他還是不懂得謀劃。這些符在若音手裏,根本發揮不了應有的效用,他完全可以拿去換別的東西,再用旁的方法回報補償她。可他從未動過這樣的念頭。朱言許他留在若音身邊,也是篤定他不會主動給若音添麻煩。

——就如肖允與元秀清的親事,換做若音,大約就會想方設法先把朱言勾搭到眼前,然後仗著朱言的壓迫,甭管有誰阻攔,直接殺進元府搶了人就走,生米煮成熟飯再說,她就不信了,難道元家還能讓女兒同侍二夫?

可是子衿做不來這些事,偶爾動個不合道義的念頭自己都能羞愧半天。他惦記著元秀清的信任,不願讓她被人戳脊梁骨,情願自己多受些苦累也堂堂正正迎她過門。

也正因為他是這樣的性子,若音才認了死念非要幫他。

想起這些,若音忽然生出別的疑問,問子衿:“樊慕蘭的性子,也是像元秀清這般……嬌柔嗎?”其實她原本想用的形容詞,是軟弱,而非嬌柔。

在她最初的夢裏,雖然是隻言片語的場景,可是那個姑娘分明活潑膽大,堅毅且無所畏懼,與元秀清相差徑庭。

子衿笑了笑:“不,慕蘭有時候根本不像個姑娘家,同你倒有些相似。不過她是個很有分寸的姑娘,也很聰明。我當時什麽都不懂,好多次都要她幫著解圍。”

“那她如今怎麽反變得……嬌柔了?”

“她吃了許多苦。”子衿心疼道,“我同你說過,我們這一世,是她用七世輪回換來的。那七世,每一世都是小輪回,短命而夭。最短的一次十二歲,最長不過十九歲。”初時他縛於荒漠受刑,隻能在她過奈何橋時望一眼。後來等他入了凡世,也隻能遠遠看著她曆遍人情冷暖,無能為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