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必然對子衿與樊慕蘭的糾葛了如指掌。既然知道樊慕蘭的下落,肯定也知道她的生辰,繼而推出今天這個日子。除此之外,若音想不出還有什麽人會對元秀清的婚事有興趣。

王禮賢牽起她的手:“別亂猜了,去前麵看著不就清楚?”

若音一想也是,跟著他擠到前廳。

子衿換了套大紅的喜袍,立在廳內左側,有人打招呼就含笑點頭,不怎麽開口說話。肖允這會兒也到了,同樣的紅袍立在右側,身邊不斷有人來來往往,他笑意滿滿,神色自如地與眾人應對寒暄。

賓客們議論紛紛:沒聽說元家有兩位姑娘呀,怎麽門口停著兩台花轎,這裏站著兩位新郎君?從來隻聞兩女同嫁一夫,還沒聽說兩夫同迎一女的,今天真是開了眼。有大膽的甚至開口去問,子衿隻是笑而不語,肖允故做神秘:“稍安勿躁,呆會兒便知。”

鬧鬧哄哄間,元耀輝從屏風轉出,眾賓客一見正主出現,頓時安靜下來。

元耀輝清了清嗓子,目光從台下掃過,抬高聲音說道:“今日小女出閣,煩請大家做個見證。”他示意肖允與子衿上前,向大家介紹:“小女自幼許配肖家長公子,親事早已定下。但這位馮公子稱與小女互生愛慕,言辭懇切令人唏噓,元某無才,與肖家長公子商議後決定,任由小女自擇郎君。受擇者即刻迎娶,未擇者不得糾纏,煩請在座的各位公證。”

接著,喜娘扶了元秀清轉出屏風。

她頭頂鳳冠身穿霞帔,身後拖著長長的裙裾,窈窕的身段嬌俏玲瓏,麵容用大紅的絲巾掩去,隻留一雙眼睛露在外麵,明若秋波。

子衿下意識地屏了呼吸,袖間的手指緊緊捏起,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瞧。他等了一百多年,曆經八世輪回,才終於等到她披上嫁衣。

肖允卻是一副輕鬆模樣,微微笑著衝賓客們頷首。

元秀清緩緩行到元耀輝身邊停下,恰好位於子衿和肖允中央。

元耀輝講完場麵話,從托盤中取了紅綢挽的百福同心結交到女

兒手裏,格外地和煦慈愛:“擇郎吧。選定再擇,歡喜哪一位,把這紅綢結交到他手裏,隨他過府。”

台下賓客開始嘩然起哄,心道不愧是縣太爺,招個女婿都招得非同一般。

子衿什麽聲音都聽不到,整個世界隻剩下那道穿著嫁衣的玲瓏身影。他直直瞧著元秀清,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膛裏蹦出來。時刻仿佛在這一刻靜止,每一分每秒都變得格外漫長。

元秀清遲遲未動。

她邁不開步子。爹娘交待過話在耳邊一遍遍地回響,紅綢挽的百福同心結拎在手裏,格外地沉重,重得她手都抬不起來。

台下起哄聲越來越大,幾位當事人卻充耳不聞,木樁一般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不尋常的氣氛裏,若音混在台下賓客中,想起方才在內廳子衿的驚慌模樣,原本篤定的想法慢慢變得不確定起來:元秀清從出現的那刻起,一直低著頭,沒有看肖允,亦沒有看子衿一眼。

她不是應該拎著紅綢結直接撲向子衿,歡歡喜喜地拜堂跟他走嗎?

難道她改主意了!

台下賓客等了許久未見進展,開始不耐煩。

元耀輝輕咳一聲。

元秀清一抖,像是突然從夢境中驚醒一般,慌亂無措地抬眼,飛快地往子衿的方向一瞥,又迅速垂下眼,用餘光偷偷打量他的模樣,將他深深刻入心裏:那是他來迎娶她的模樣。

然後她收回餘光,深吸一口氣,花了許久才慢慢吐出,抬起腳,朝肖允的方向落下小小的第一步。

他是有情有義的妖孽,曆經千辛萬苦守住了他們的八世之約,可她卻成了薄情寡義的凡人,終是負了他一番情深。

爹爹的憤怒,娘親的眼淚,還有心裏隱約的懼怕,讓她選擇妥協。

她懼怕的,從來都不是人妖殊途。傷人傷得最深的,從來不是妖孽,是凡人自己。她懼怕顛沛流離的生活,懼怕遙遠的未知。如果她嫁給肖允,往後的日子一眼就能看到底:繡花撫琴抄抄經書,再生兩個孩子撫養成人,一

天天地變老,埋進肖家的祖墳,成為肖家家譜中的“肖元氏”。可如果她嫁給子衿,往後的一切都將難以預料。或許哪一日就有道人發現他的身份,或許他哪一日突然扔下她遠行,最可怕的是幾十年後她垂垂老矣,他卻還是這般年輕俊美的模樣。她實在沒有足夠的勇氣,不敢、亦不願嚐試那樣的生活。

擇郎的步子再小,終歸是落下了。邁出第一步以後,餘下的步子變得輕鬆起來。元秀清的心在那一刻變得空**起來,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在那一步中用盡,機械地抬腳邁出第二步,第三步……

肖允接下那枚碩大的紅綢結,與元秀清各挽一段,保持著微微笑的模樣,衝呼哨歡呼的賓客們點頭示意,所有情形與他預料中毫無二致。

元秀清不敢去看子衿的模樣,聽到耳邊輕輕的一句“要幸福”,是他一貫溫和克製的聲音,幾乎聽不出什麽情緒。可便是這沒有情緒的聲音,泄露了他的情緒——他與她說話時,從來都是帶著笑意的。

有風從她身邊掠過。

然後她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感覺不到了,木然被肖允牽著,像是被人擺布的提線木偶,跟著他行拜禮。

若音氣急敗壞,不明白為何會發生這種變故,用力分開眾人擠到肖允麵前:“你幹了什麽好事!”答案揭曉之前,她太過篤定,以致於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總覺得是肖允使了什麽卑劣手段。

肖允瞧她的眼神分外悲憫:“我什麽都沒有做。並非所有事都非要有所算計。有工夫在這裏指責我,還不如去關心你那位越了界、自稱等了八世的朋友。眼下可沒有另一場喜宴等著他。”他不了解八世前的樊慕蘭,所以不會受到樊慕蘭的影響,在看待元秀清時比子衿和若音更加冷靜客觀。

或許她有一時勇敢,但絕不會有一世。她僅剩的勇氣,在與家人的對峙中已經消耗殆盡。一個月的別離,足矣讓她認清事實。所以他敢與若音定下那個賭約,也篤定自己一定會贏。子衿輸給他的,既不是情深緣淺,也不是世家繁雜,而是一世安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