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鳳惱怒朱言的插手,彩翅一扇拍落那支長箭。

帝江早聞朱言名聲,以為他懶得與綠腰一般見識,逃便逃了,它正好撿個人情,沒料到朱言放過綠腰卻來偷襲他,心中大為驚懼,一低頭瞧見朱言掌中又一支羽箭拈在手,再想起他當年浴血弑神的身影,頓時心頭發怵,竟顧不得與鳳凰的恩怨,飛快地遁了。——同時麵對洪荒神鳳與墮神朱言的截殺,傻子才不逃。

它使了五行術,瞬間沒了蹤影。朱言追之不及,遺憾地收起變弓,衝半空中的七彩神鳳揮掌:“本尊今日助你解圍,便是還了欠你的情。”

神鳳不屑搭理他,掉頭而去。他原本打算,哪怕費些代價也要格殺帝江,被朱言這一攪合前功盡棄。帝江畏懼脫逃,神鳳不得不悻悻而棄,心中對朱言厭惡更甚。

城內發生如此大的動靜,龔澤梵是有些真本事的,早早被爭鬥驚動,趕過來遠遠地看熱鬧。此時神鳳離去,龔澤梵想起青羽離開前的威脅,半信半疑的撐開梧桐傘追上去:“尊上,族眾在三年後相候!”語畢不等他反應過來,一道流光從天際沒入梧桐傘,龔澤梵目瞪口呆地看著它消失。再抬起頭,天邊哪裏還有七彩神鳳的影子。他不敢耽擱,小心收了傘抱進懷裏,一溜煙朝青羽約定的地方而去。

而若音卻想起一樁大事,顧不得感慨神鳳和帝江,好不容易才等到間隙,趕緊揪住朱言:“快幫我去尋子衿!元秀清嫁了肖允,他沒通過天界考驗!”

朱言居然沒什麽意外的反應,像是早有預料,隨意地應了,抬手往某個方向一指:“他在那邊。”

那裏有承鈞上神的結界。或許是因為大限將至,子衿思緒空前地平靜,即使得知自己做了若音的踏腳石,亦無悲無怨。在他的想法裏,無論結果如何,承鈞上神確確實實救了他的性命。而且若音那般純透的性子,明明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懂,卻肯不管不顧地幫他。他沒什麽好恨好怨的。

若音經朱言的指點,知道子衿正在附近,立即扯著嗓子不管不顧地叫喊起來:“子衿!”

承鈞上神暫時還不想在若音麵前現身,聽到她焦急的喊聲,不慌不忙地問子衿:“可有什麽要問的?”

子衿這會兒也回過神來,恭謹地向他行禮:“小妖有一事不明。”

承鈞上神道:“但講無妨。”

子衿問他:“樊慕蘭那七世小輪回,果真是命中注定?”

承鈞上神搖頭:“樊慕蘭原應有兩世富貴命格,剩下五世皆為小康之家。七世夭亡,是司命神君經人授命修改。”他沒有說太透,但是子衿瞬間明白了:元秀清這一世的選擇,其實早已注定。他們兩人這百年,都盡在別人掌控之中。承鈞不過利用其中的空子,使他多體現一點價值罷了。

想到這裏,子衿瞧著若音四下尋找的身影,眸色變得複雜。

承鈞瞧著他的神色,最後問道:“可有什麽想要的?”算是利用他的一點補償。

可子衿原本便薄欲寡求,這會兒更沒什麽想要的。

承鈞不複多言,收了結界術法,同時

從他眼前消失。

等若音尋到子衿時,大老遠瞧見他頰側明亮的印紋,不禁驚慌失措:印紋代表他與天界的約定,她瞧見過幾次,每次都是在情況危急時。此時浮現是什麽意思?

子衿似無察覺,居然還衝她笑了一下:“若音姑娘,對不住。不能陪你去諸餘山了。”

印紋正在吞噬他的靈力,半個時辰內他將靈力枯竭而亡。先前有承鈞上神的結界,阻隔外人查探,同時壓製住印紋的浮現。此時結界一撤,印紋無所阻礙,開始瘋狂吞噬靈力。若音聽完原由就急了,子衿卻笑了笑,一副輕鬆模樣,仿佛多年的重擔在片刻間卸下,神色悠遠懷念:“我這會兒在想,如果我早些放棄,她是不是可以不必受那七世小輪回之苦。”

八世之前他就已經看開生死,絲毫不為性命而憂,唯有八世之約難以割舍。而今約毀人盡,最令他感到遺憾的,不是元秀清的放棄,而是竟然讓她受了那麽多苦。若音跺了一下腳,簡直要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種時候他居然還念著那個官小姐!

子衿用複雜的目光瞧了若音一眼。

若音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正抓狂地問朱言如何破除子衿頰邊印紋。

朱言搖頭:“此印隻有天界能解,具體法子我也不知。”墮神不是無所不能的。千萬年來,死在印紋下的人妖神仙不計其數。子衿不是第一個,亦不會是最後一個。

——其實要解印紋,還有另外的法子,隻是不太容易辦到。朱言瞧了瞧朝神鳳離去的方向。帝江敗退後,王禮賢一直沒有回來。曾經鳳族受天界掌控,盡攜印紋,數百年前禮賢逃離極北之地時,鳳族死傷無數,三味真火重現六界,活著的鳳族印紋盡消,不用想便知與那人脫不開幹係。可朱言猜得到緣由,卻不清楚具體詳情,因此不方便多講。何況要掌控三味真火,離不得鳳族,沒有那人在,說什麽都無益。

若音焦灼得團團轉,時間流逝的速度不曾減慢半分。子衿的身體重新化做半透明,如同若音初次見到他時的模樣:“姑娘,哪天你抵達諸餘山,替我向大家問個好。”妖類壽命綿長,不過百餘年,想來山中不會有多少變化。

若音急出淚意,拚命搖頭:“我不帶!我才不帶!要問就自己去!”

子衿笑了笑,又做出幾句安排,張嘴對她說出最後一句,心中再無牽掛,從她眼前徹底消散。像是一縷水氣,蒸騰在烈陽中,無跡可尋。

若音不知道他最後一刻頓悟了什麽,那樣循規蹈矩的人,最後一句話居然說:天道,便是自己的心。她呆呆愣愣的,花了許久都沒有想明白:子衿告訴她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可那個耐著性子聽她述說煩惱、解惑答疑的錦鯉妖已經消失,六界之內再不複存。

朱言清楚自家徒弟的性格,生怕她有什麽過激行為,隻好擺出恩師姿態,盡職盡責把她送回家,然後頑強地頂著李興旺的嘀咕,連續幾日盤坐在李家的茅草屋頂餐風飲露,以便確認徒弟無事。

結果出乎他的意料,若音隻是過了幾天失魂日子,根本不需要人提醒,數天後就恢複正常。

她如往常一般去了綢緞鋪,想找青羽和禮賢哥說說話,卻發現綢緞鋪關了門,連同鋪子裏的幾名少年和龔澤梵都不見蹤影,對麵的首飾鋪亦隻剩下王家爹爹。

他忘了自己曾經有個兒子叫禮賢,一口咬定這家鋪子是半輩子積蓄換來的,他和老伴膝下無子,惟一的兒子在兩歲時夭亡。

若音十分驚訝,在城裏到處捉人問,結果沒有一個人知道王禮賢,他成了一個從來沒有存在過的人物。隻有若音自己記得,曾經有個杏眸桃腮、削肩細腰美人,領著四位不同性格的少年,親親熱熱地拉著她的手,口口聲聲喚她妹妹;還有一個風華瀲灩的鄰家哥哥,喜歡摸著她的腦袋,笑著聽她嘰哩咕嚕講閑話。

朱言提著一顆心,生怕多事的徒弟哭鬧起來,揪著他要找禮賢哥——他哪裏知道老鳳凰領著那群小鳳凰躲去了哪裏。上次他闖進鳳族寢殿時,已經瞧出那人生機寥寥,說不定帝江的那一戰已經耗盡他最後生機。他插手那一箭,除了討賬瀉怒,亦有盡快結束戰鬥的意思。

然而若音再次出乎他的意料,既沒有哭,也沒有鬧,甚至連包括失魂在內的任何異常狀態都沒有,她隻是摸了摸發間的鳳凰展翅金釵,站在街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鎮定地回家,老老實實跟在李興旺身邊,過了一段普通姑娘家的日子。

朱言摸不透底,悄悄傳訊問承鈞。承鈞甚為淡然:“大約做好決定了吧。你若不放心,隻管跟著便是,過些日子即見分曉。”朱言索性一直守在城內。直到十月十四的前一天夜裏,若音打開簡陋的衣櫃,從深處取出一塊血沁玉佩,還有粉紅、淺紫、天藍三件同款不色的裙裝,盯著它們發了一會呆,最後用一塊平常的藍布包好,打成結實的包裹。

天亮以後,她配著隱藏氣息的香袋,負著藍布包裹同李興旺告別:“爹爹,我想出去看看。”果如承鈞所料一般。

李興旺早知女兒不同尋常,是留不住的。可到底是養了十八年的骨肉,終於熬到這一刻,他還是忍不住落了淚,拉著她的手依依不舍,哽咽道:“想去就去吧。路上千萬小心……早些回來。”

若音規規矩矩地答應,勸爹爹搬去馮家的老宅去,說是友人出遠門,托她照顧宅子。李興旺同樣不想讓她擔心,明知是借口仍然痛快應下。然後若音斂裾向屋頂的朱言行禮,恭恭敬敬地喚他“師傅”,感謝他的照拂,倒把朱言嚇得不輕,懷疑她是不是被一連串的境遇嚇壞了腦袋。

若音沒有辯駁,輕聲對他說:“徒兒想去諸餘山。”

她的路,將從那裏開始。

那裏是上神承影隕落前最後經過的地方,子衿在那裏得到他的點化,在塵世間曆經百餘年曲折,而後遇見轉世後的若音,讓她重新憶起仙君。他是九天之上的神君,她不相信他會如此輕易的隕落,打算親自去尋一個真相。

還有鄰家照應她十多年的禮賢哥,沒打聲招呼便離開,未免消失的太過莫名其妙。

不過這些,都將是新的故事了。眼前篇章落下帷幕,寧城內恢複一貫的安靜,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傳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