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忙碌碌過去, 投入到各種工作中,狀態極好,且是充實的。
終於在中秋節後, 黎初初按照計劃,完成了手上安排的所有通告。
她從比賽園區出來時, 就戴著口罩帽子跑了趟商場, 親自挑選一家小眾品牌的首飾店,跟設計師溝通許久, 下了訂做一對情侶戒指的單子。
如今時間也已經就到了。
黎初初特意再次去到商場,找到訂做戒指的那家店, 取到手獨一無二的情侶戒指。
戒指男女款外形是相同的, 鑲著枚六芒星的碎鑽, 男款略大,她的則細一些。
戒指內側則標了兩人名字的首字母。
她的,是**S。
給沈明時的,內側是LCC。
黎初初是有私心的, 打算下次見到他的時候,親手套住他,也在用這種方式試圖打消別人對沈明時的惦記。
負責接待她的店員是個男生, 看著二十歲出頭,像大學剛畢業的年紀。對著戴了帽子口罩,隻露著一雙眉眼的黎初初很認真負責,偶爾不小心撞上她的視線, 因為那雙眼睛太漂亮,導致男店員時不時就臉紅。
檢查完戒指, 確實跟自己的要求一模一樣。
黎初初就愉悅笑了下, 跟店員說了聲謝謝, 而後轉身離開店鋪。
從店鋪出來,黎初初就不小心在電梯口撞到了剛出來的一家三口。
黎進的聲音已經刻在腦袋裏,黎初初聽到那句“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時,就知道是他。
黎初初下意識抬眼,沒說話,也沒去摘帽子口罩,隻靜默看向父親。
“哎?等等……”黎進看著眉眼,覺得格外熟悉,還是認出她來,喊小名:“妮妮?”
黎初初眼睫動了動,心裏微暖。
倒是沒想到,會在這遇到父親一家三口,更沒想到,父親銘記於心她這個女兒的五官模樣,當下就認出來。
她應了聲:“爸。”
黎進高興道:“一起吃飯吧,我跟你妹妹馨馨還有你董阿姨要去新開的烤肉店吃飯,聽說老板是韓國人,味道很正宗。”
“……”
隔著半米的距離,黎初初聽到嬌/嫩的聲音輕哼,然後轉頭看,果然就瞧見黎湉湉撅起的小嘴,還有旁邊董娟冷淡斂笑的模樣。
黎初初早就習慣,拒絕道:“不了,你們去吃吧。”
聽到她這話,黎進不放棄,繼續勸:“好久不見了,陪爸爸一起吃頓飯吧。”
黎初初眸光溫和,直戳重點:“你的小甜心願意嗎?”
“我不願意!”
黎湉湉占有欲頗強,一把抱住黎進的大手。
“……”黎進皺眉,有些為難。
董娟也出來敲邊鼓:“人家初初忙著呢,別耽誤人家正事。”
“妮妮又沒說她忙。”黎進明顯有些不悅。
聞言,董娟的臉色瞬間拉了下來。
趁著戰爭還沒爆發,黎初初唇角彎起,告別:“待會還有事,爸,我先走了。”
沒等黎進再出聲挽留,她就鑽進了電梯,沒先按樓層,而是先按下關門鍵。
電梯門閉合。
隔斷了商場喧囂,周圍陷入無聲的沉寂。
別人都說,女孩子長大以後是沒有家的。
可黎初初覺得不是,就自己的經曆而言,如果父母離婚,女孩子小時候也是沒有家的。
她不會主動給黎進和鄭琴打電話,已經很多年了。
小時候,他們剛離婚那會兒,她被丟在舅舅家,弟弟則被母親鄭琴帶在身邊,黎初初總會偷偷趁著舅舅、舅媽不在時,給他們打電話。
但他們總是嘴上答應回來接她,行動上,什麽都沒做,就隻是拖著。
在舅舅家,吃菜的時候,黎初初永遠挑素的吃。
夾上一塊,就會被大舅媽盯著,說:“初初啊,多吃點菜,肉有點膩,小心消化不良。”
然後,轉眼。
大舅媽把肉快速夾到兒子碗裏:“”
姥姥就會把自己碗裏為數不多的肉夾到黎初初碗裏,但換來大舅媽不滿:“媽,你這是幹嘛,好像我虐待她一樣!”
黎初初乖順把肉夾回姥姥碗裏,語氣溫和:“姥姥,我不太想吃。”
也就是從那時起,她學會了小心翼翼,看著眼色過日子。
隻要有菜,她便吃素。
但有個棲身之地,對於十多歲的黎初初來說,已經很滿足了。
因為主食類的碳水化合物吃得多。
黎初初體型在那個時期慢慢圓潤起來的,雖然看著胖,體檢的結果是缺鐵型貧血,需要補充肉蛋營養。
但根本沒人在意。
後來姥姥幫忙把大舅媽的小孩子拉扯到能上幼兒園的年紀,黎初初才跟著姥姥回了鄉下。
姥姥不會像大舅媽那樣偏心。
菜裏有肉就會夾給她,偶爾去集市,還會買肉餅回來給黎初初,總是嘮叨著:“妮妮多吃點。唉,你不要怨你媽,你媽也不容易,回來別跟她倔。”
那五六年,是黎初初感覺父母離婚後,最美滿的時光。
姥姥支持她的興趣,沒跟家裏任何人商量,動用了自己養老的錢,支持黎初初學表演,報培訓班。
一切美好的平靜,終止於盛夏暴雨的夜晚,黎初初好不容易等雨停坐著長途車回來,年邁的姥姥躺在搖椅上,走得安詳,早已沒了氣息。
鄰居過來幫忙,也通知了老人在外的子女們。
黎初初伏在搖椅的姥姥身上,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淚從臉流進脖子,朦朧間睡著。迷迷糊糊,天色蒙蒙亮,清冷的院子多了說話聲。
兩個舅舅、舅媽來了,鄭琴和黎進也先後腳回來了。
黎初初的腿早跪麻了,一雙眼睛哭腫,紅紅的,鄭琴見到她這樣,趕緊喊黎進抱她去坐到椅子上,又上街買了熱包子回來。
見不到黎初初還好,見到了,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骨肉,鄭琴的心就像揪住了一般。不顧熬夜沒睡,顛簸一路的困倦,又跑出去給她買吃的。
買之前,黎育嘉說不想吃,鄭琴就沒買那麽多,跟包子老板買了一人份的。可當拿著熱氣騰騰的包子回來,香味溢出來,黎育嘉也喊餓。於是,包子分走一半,剩下的幾個,鄭琴才拿到黎初初麵前。
“妮妮,吃點東西,你肚子都叫了,昨晚是不是什麽都沒吃。”
多麽諷刺。
同樣是鄭琴的孩子。
黎育嘉永遠優先於她這個女兒。
黎初初諷刺地輕笑了兩聲,賭氣著一把將包子打落在地。圓滾滾,沾染灰塵,散落一地。
見她這樣,鄭琴愣住,隔了幾秒,有些惱火:“你這孩子!怎麽回事……”
也許是親人的過世刺激到她。
黎初初瞪圓眼睛,毫不溫順如以往。
每句話,每個字,都壓在她心中許久,像塊大石頭,憋得她快要溺水。
黎初初紅著眼睛,眼淚再次湧出:
“姥姥活著的時候,你沒時間回來。”
“現在她死了,你還回來幹什麽?!”
“來盡孝嗎?履行做女兒的最後義務?還是來盡一個母親的指責,接我走?你又能把我接去哪?!找個親戚再扔下來,是吧。”
“……”
鄭琴頓時沉默,生氣的麵容也在一點點瓦解,聲音染了些愧疚,說:“媽媽有自己的難處,如果可以,誰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承歡膝下。”
“弟弟就可以,我不行。”
黎初初扯掉那層掩飾,說出事實,哽咽著吸口氣,她眼眸裏的淚水大顆大顆往外落:“反正你也不會把我當做家人,你跟我爸一樣,你們都是隻管著自己,隻顧著自己。”
手背抹一把眼淚,目光掃過旁邊眉頭緊鎖的黎進,而後諷刺笑了下,最後的幾個字,黎初初咬著牙緩慢:“你們,自私透頂。”
說完,她踩過裝包子的塑料袋跑出去,像逃離這個世界。
鄉下燃著香燭的廟裏,此時空****,清淨得看不到什麽人。
黎初初縮在不起眼的桌案角落。
“對不起。”
她弱弱地在道歉,也不知道在跟。
好像在怨自己那天回來太晚,抑或答應過姥姥不跟鄭琴發脾氣。
“對不起……”
她心裏難受,壓抑著聲音啜泣,低頭抱緊自己,將埋臉進臂彎。
“我錯了錯了,真的。”
那是黎初初真正理解生死離別的感覺。
黎初初沒再去培訓班。
半個多月,她從暴瘦了將近二十斤。
姥姥下葬後,鄭琴和黎進商量著,給黎初初在長錦市裏租個房子,兩人除了每月都給固定的生活費之外,誰有時間誰就去看看她。
到了市裏,地鐵平穩快速地運行,人們進來出去,毫無交流。
地鐵到達市中心的站點,麵對著地鐵門,黎初初走神地盯著,這站距離培訓班很近。
她腦袋裏閃出那個不會說話,戴著黑色口罩帽子,眉眼很溫柔的男人。
在地鐵門關閉的前幾秒。
黎初初不顧身後鄭琴的驚訝,跑出了地鐵。
耳邊有很多聲音,包括她自己一路跑著喘/息,街邊的車水馬龍,自行車鈴鐺與汽車喇叭。
黎初初回過神,人已經站在一所建築的門口,裏麵就是她讀的培訓班。
傍晚的天色,橘紅將一小半雲朵染過。
她抬腳,繼續跑進去。
直向教室。
等見到他,她想把自己此刻是感受說出來。
月亮哥哥,你留在我身邊吧,好不好。
哪怕,就普通朋友。
然而,並沒有他的身影。
她缺席的這些天,他也已經消失了。
·
鄭琴給她租的房子在郊區,距離舊的培訓班很遠,為方便,報了臨近的一家培訓機構。
生活兩點一線穩定後,黎初初抽空來到舊學校,辦辦手續退剩餘的學費。
教室裏學生們在打鬧。
依然沒有那個黑色的頎長身影。
到鍾教授辦公室,辦了退班手續,她出來前,見到了最近很火的藝人,桑易白。
很多藝人演員都會來找鍾教授,想約時間上他的課。
所以,見到桑易白,黎初初並不奇怪。
她從辦公室出來,在三樓窗口領了退回的學費,塞進錢包小心翼翼放到背包。
這筆錢,是姥姥為她掏的。
剩餘找回的近千塊,黎初初不打算花,準備保存起來。
仿佛這樣做,就可以留下被疼愛過的證明。
等她走出教學樓,路過那片盛開的薔薇花園時,被身後樓上的男聲喊住:“黎初初!”
她回眸,仰臉看過去,是桑易白。
桑易白笑著調侃:“你裙子不要了?”
說完,他一鬆手,將裝有裙子的牛皮紙的扔到了薔薇花叢中。
花瓣被砸落滿地。
她窘迫,回了聲謝謝,也匆匆撿起紙袋。
搭乘地鐵到家,拆開紙袋後,黎初初才發現裙子上多了一張卡片和便簽。
上麵是鼓勵肯定她的話。
卡片的背麵印著太陽圖案與“未來可期”四個大字。
便簽則有一串數字,像是電話號碼。
號碼數字的下麵,還有句留言:【以後表演方麵,需要幫忙的話,可以找我。】
黎初初抬眼,再去看卡片上的小太陽。
給這張小太陽卡片的人,似乎是希望它可以照亮她的陰霾。
太陽比月亮更亮。
而啞巴的月亮哥哥像從沒存在過,消失在她的生活。
溫暖的小太陽,出現在她的眼前。
並且,有跡可循。
桑易白留下的卡片和便簽上的留言,便成了她渴望抓住的光。
那段時間,黎初初瘋狂想出道做藝人,除了是她長久以來的奮鬥目標,還多了一個原因。
——想接近桑易白。
月亮不在。
沒關係,她自我安慰。
還有溫暖的小太陽。
*
從商場打車回到自己的小高層。
黎初初剛進門,就接到鄭琴的電話,沒別的事,說是對麵鄰居家的助理送來一箱澳洲芒果。
別墅區的鄰居,是桑易白。
對此,黎初初心無波瀾。
兩年的時間,桑易白都不知道她對芒果過敏。
而沈明時,則默默記在心裏,早就避開了她過敏的東西。
黎初初沒解釋太多,隻讓鄭琴原封不動還回去,而後又在網上下單,選了別墅的地址,買了些別的水果給鄭琴送過去。
做完一切,她脫衣服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後躺在**,又忍不住拿出裝戒指的盒子,打開指腹摩/挲著情侶戒指,期待幾天後跟沈明時再見。
黎初初安靜看了會兒,困意慢騰騰湧上來,秋季的午後涼爽舒適,她不知不覺間就閉眼睡著了。
再睜開眼醒來,外麵天已經很黑了。
黎初初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九點半,界麵有《驚鴻》更新提醒,以及微信的兩條未讀消息。
十分鍾前,沈絕色:【睡了?】
八分鍾後。
他再次發來:【晚安。】
【晚安。】
回完消息,她默了默,鬼使神差般地把備注改了,從沈絕色,改成跟他氣質與頭像都相符的一彎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