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年藏劍,一朝吼破風雲

一秒記住,

“瓊肜!辛苦了這幾天,哥終於給你找了戶好人家!”

進了梁府,醒言便一臉微笑的跟梁員外介紹瓊肜。而客廳中那慈眉善目的梁員外,原本還有些淡淡然,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但等醒言把瓊肜叫來,一看這粉妝玉琢的小女娃,他便頓時從太師椅中站起來,眉花眼笑,紅光滿麵。

“好!好!好!”

瞅著小瓊肜,一向慢條斯理的穩重老員外,說話也變得有幾分急促:

“老天待我梁眉公不薄!”

老員外滿口讚個不停:

“想我梁眉公一生行善,膝下卻無半點子息;原以為老天爺捉弄我,卻沒想熬到六十頭上,給我賜下這麽個金童玉女!”

瞅著美玉奇葩一樣的小瓊肜,梁員外笑得合不攏口。這時候被他叫來一起觀看義女的梁老夫人,也同樣笑得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不過這梁老夫人,對自己相公向來是不得意時好言好語,高興時便潑潑冷水。現在見夫君得意忘形,滿頭珠翠的老夫人便斂了笑意,說道:

“相公啊,現在知道老天有眼了吧?虧你這些天還一直抱怨老天不公,連修橋補路的積善心思也淡了……”

說到這,她忽然想起一事,便慌慌張張說道:

“不行,我得趕緊回香堂給神靈添炷香,免得他們一怪罪,這到手的好女兒又飛了!”

邊說邊行,眨眼間梁老夫人就消失在屏風後。

見老夫人走了,醒言便跟梁員外說道:

“其實夫人過慮了。府上乃簪纓之族,梁老爺以前又是朝廷尚書,一向為官清明,老天爺又怎會薄待

。”

聽他這麽說,致仕還鄉的老尚書果然開顏。隻不過直到這時,那位被叫進內堂的小妹妹還是糊裏糊塗,隻顧瞪大眼睛四處望,卻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

再說梁員外,等初時的驚喜過去,現在卻漸漸有些疑惑起來。好不容易把目光從瓊肜身上搬開,梁員外便問醒言:

“張公子,請恕老夫直言,我看閣下三人這神情氣度,應該是江湖異人,怎會落魄到要鬻身求銀?莫非,你們有什麽難言之隱?”

“唉……”

聽老員外問起,少年歎了一聲,臉上籠起一層愁雲,唉聲歎氣道:

“尚書相公果然目光如炬,我與這位靈漪姑娘,其實都是江湖兒女。瓊肜則是我的義妹。我們都曾在嶺南深山學劍,原想著有一天下山揚名立萬,出人頭地。誰知這江湖險惡,風波不測,下山半年,不僅那劍客俠士沒做成,到今天還落得身無分文。‘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若不是缺錢,我也不會狠下心讓妹妹來做人家義女!”

說到這,留意一下梁員外的神色,見他還有些將信將疑,醒言又道:

“唉,其實江湖漂泊,風吹雨淋,我也厭倦。你看我義妹,還未長大,就和經不起風霜的花骨朵一樣,我又怎麽舍得再讓她跟我們吃苦。這一路行來,到了貴府境內,聽人四處傳揚員外您好善積德之名,膝下又無兒女,我便想著不如將妹妹薦為梁府螟蛉義女,這樣不僅我和靈妹能得些銀錢,對瓊肜來說,也算有了個好歸宿……”

說到這兒,少年忽又變得有些憤憤:

“哼!都是傳言哄人,說什麽‘窮文富武’,還以為練武能致富,誰知後來下山一打聽,才知道這話意思竟是說,隻有富人才有閑工夫練武!”

“咳咳!”

聽到這兒老員外就完全釋然,安慰幾句,便誠心誠意的挽留他們就此在府中常住。不過聽了他挽留之詞,這位瓊肜義兄堅辭不就,說是還有一位摯友的恩情沒報;要等報恩之後,才能再回來看自己義妹。挽留了幾句,梁員外見他們去意甚決,也就不再強求。

等到了別離時,醒言便略略彎下腰,跟猶自懵懂的小女娃囑咐道:

“瓊肜,此次哥哥遠行,或三五曰,或兩三年,你安心在這裏等待,好好聽他們的話

。等哥哥事情辦完,一定回來看你!”

吩咐完,他又直起腰,眉目一振,對一臉喜氣的老尚書按劍說道:

“尚書相公,張某乃江湖之人,不懂客套。先謝過您的大恩大德,便還想再囑托一句——若不肯待我義妹好,則他曰我回來定不相饒!”

“自然,自然!”

梁員外聞言滿口答應。隻聽少年又道:

“好!那這些銀,我便先取一錠;餘下等將來回來再要!”

說罷,醒言把手在虛空中一招,立時有一錠大銀從梁員外身邊朱盤中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穩穩攥入他手中。取過銀錠,他便跟身旁少女一示意,準備轉身離去。

隻是此時,醒言才邁出三四步,卻忽聽身後有人正甜甜說道:

“老爺爺,謝謝你的銀錢,我們這就要走了。”

話音落定,醒言便覺得身邊一陣風響,眨眼前麵又多了一人——這人正是瓊肜,在自己前麵蹦蹦跳跳的朝門口跑去。

“……瓊肜你回來。”

直到這時,醒言才知道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瓊肜應聲而回,仰臉問道:

“哥哥想跟瓊肜說什麽?”

見哥哥一臉嚴肅,盯著自己一動不動,瓊肜便覺得有些奇怪。

見這天真的小女孩仍然渾渾噩噩,醒言琢磨一下,便眼睛一亮,說道:

“對了,瓊肜,你記不記得曾跟哥哥說過一句話。”

“嗯?記得

!”

小女娃響亮回答:

“是什麽話?”

“……你是不是說過,你很乖,什麽都聽哥哥的?”

“是呀!是說過~”

“嗯,那好,那今天哥哥就要瓊肜聽話,做一件事。”

“好啊,做什麽事?”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瓊肜你留在這兒,做這位梁老爺的女兒。”

“嗯!”

“好!瓊肜真乖,我和你靈漪姐姐就先走了。”

說罷,醒言一扯靈漪衣袖,便繞過瓊肜,朝門口走去。

“會不會再跟來?”

此後一路行時,醒言半信半疑,一直忍不住回頭觀看。

“呼……瓊肜果然聽話!”

一路猶疑,等出了梁府大門,走出兩三條街,又出了長平縣城門,一路留神的張堂主,發覺瓊肜真的沒再跟來,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出了城門,又走出好幾裏地,醒言才停下,跟身邊的少女認真說道:

“靈漪……把瓊肜寄人簷下,我也是迫不得已……”

“嗯,我知道。”

嬌美的龍女應聲回答,目光溫柔的看著少年。也許,經過前些天那一場變故,原本無憂無慮的嬌蠻龍女,對這世情的了解已多了幾分成熟。

聽了靈漪兒這樣的回答,醒言滿懷感激;隻不過此後他再也沒說話,隻是立在路中,發起愣來。此時已是夕陽西下,長平城外的古道邊野草萋萋;細長的草葉相互摩挲,被秋風吹得“沙沙”作響,傳入耳中,更添人愁緒。古道上,斜陽中,他二人的影子正被夕陽拉得細長。

靜默良久,佇立的少年終於重又開口:

“其實,我真不忍心把她放在梁家

。我、我現在就有些想她……”

一語說罷,惆悵之時,便聽有人答話:

“嘻嘻!真開心!我就知道哥哥不是真的把瓊肜丟下!”

“呃?!”

醒言聞聲愕然回頭,卻發現夕陽古道中,一個玲瓏如玉的小女孩兒不知何時已立在自己身後,一臉明媚笑顏的看他。此時夕陽從她身後映來,將她的笑臉映襯得極為燦爛;從原野吹來的清風,又將她幾縷發絲吹在如花笑靨前,在夕陽中閃耀著燦燦的金光。

“瓊肜,你怎麽跟來?”

少年剛要欣喜,卻忽然想起什麽,立即板起臉說道:

“瓊肜,你怎麽不聽哥哥話,自己偷偷跑回來?”

“嘻~”

見哥哥責怪,瓊肜絲毫不以為意,反倒雀躍著奔到近前,緊緊靠在醒言身前,仰著臉說道:

“堂主哥哥不要以為瓊肜小,就什麽都不記得!哥哥走後,瓊肜就想起來,原來說過的是每次都要聽哥哥話,但除了不讓瓊肜跟在哥哥身邊!”

“……”

醒言聞言,一時無言以答。正在這時,卻聽得縣城那邊忽然響起一串“噠噠”的馬蹄聲,一騎急來,須臾就在醒言身前停下。隻見那馬上騎者翻身下馬,氣喘籲籲的說道:

“張公子請留步!”

醒言聞言一看,發現來人正是梁府管家。見他追來,醒言臉露慚色,忙道:

“對不住,是舍妹不聽話。您再稍等等,等我勸勸她,保證她跟你回去!”

“不必了。”

正解釋時,卻見管家略一擺手,說道:

“張公子,我家老爺剛才說了,您與瓊肜兩人兄妹情深,是他無福,不必強求了

。”

“這……”

醒言還想說什麽,卻聽那管家說道:

“小人現在來,便是要幫老爺給公子帶句話。老爺說,他見公子雖然言辭踴躍,但眉宇深鎖,愁氣盈目,便不忍給你再添新愁。老爺還說——”

說到這兒,老管家頓了頓,仔細回想一下,接著道:

“我家老爺說,即使有天大的事,公子也不必灰心。因為窮途並非末路,絕處亦可逢生!”

說罷,梁府管家便一拱手,說道:

“小人話已帶到,不敢耽擱貴客行程。告辭!”

說罷,便見他偏腿上馬,“駕”的一聲竟自揚鞭催馬而去。望著煙塵中一人一馬遠去的背影,醒言在心中反複掂量管家剛才帶到的話。

隻不過醒言沉思沒多久,便忽聽胸前微微有“嚶嚶”聲響起。聞聲詫異,醒言忙收攏心神,雙手按在懷中少女的雙肩上,將她稍稍推遠——便見身前這個向來活潑喜氣的小丫頭,此刻卻扁著小嘴,哭得淚流滿麵。

“瓊肜,你怎麽了?!”

此時小女娃雖然隻是靜靜哭泣,幾近無聲,但卻比以往那一兩次啼哭更加厲害。珍珠般的眼淚,順著粉腮一對一對的不住往下落,轉眼就打濕她粉色的衫袖。

忽見瓊肜哭得這麽厲害,醒言一時慌了神,急忙問她為什麽難過。旁邊靈漪兒也趕緊過來,連聲勸慰。聽了他倆的安慰,小瓊肜便略略住了哭聲,抽抽噎噎的說道:

“嗚嗚,一定是醒言哥哥非常討厭我了,才想把瓊肜丟掉。嗚嗚嗚!”

“……其實不是的!”

見瓊肜淚珠子不停撲簌簌往下落,看來真是很難過,到得此刻,醒言也隻好跟她說出心裏話:

“瓊肜,不是我想把你丟掉

。妹妹你又懂事,又可愛,我怎麽會討厭你?其實這一回,哥哥要去南海給你雪宜姊報仇,但這些天裏,我總是想起魔洲凶犁長老那句話,說你們是‘兩隻長離鳥,一樹短命花’。現在,你雪宜姊她……”

說到這裏,少年一臉痛苦:

“長老那話,已經有一半應驗在雪宜身上。我這回去南海,凶多吉少,若是瓊肜跟去,真怕會和你長久分離……我想這些都是天命,都是預先注定,誰都改變不了。與其將來不知如何長離,還不如現在把你托到一戶好人家,應了詛咒,省得將來……”

說到這裏,醒言已說不下去。而原本哭得如小荷帶雨的瓊肜,卻漸漸停下悲泣。過不多會兒,瓊肜靨上猶帶雨露,卻綻開了笑顏:

“開心,原來哥哥不是真的討厭瓊肜!”

高興之時,瓊肜卻見哥哥仍是一臉痛苦,便愣了愣,用心想了想,忽用少有的嚴肅口氣說道:

“哥哥,什麽是天命,什麽是注定?天命是什麽人定的呢?”

小妹妹有些憤然:

“哼!這些定天命的人,都是不懂事!哥哥你放心,如果她們定得壞,隻要哥哥不趕瓊肜走,瓊肜就一定努力,幫哥哥一起把這些天命都改變!”

“嗯……”

聽這來曆奇特的小女娃,認真說出這番話語,不知怎麽,看著她那副堅定的神色,醒言心中卻起了一陣奇特的變化。一種非常奇異而古怪的感覺,驀然升在心頭,竟讓醒言覺得,眼前這個可愛聽話的小女娃,忽變得既熟悉,又陌生。

沉默片刻,熟視瓊肜半晌,醒言才悠悠回過神來,心中想道:

“嗯,如果有一天,真要與瓊肜那樣的別離,我便也不惜此命,隨她而去,如此長離吧。”

心中主意已定,原本散亂愁苦的心神也彷佛得了片刻的寧靜。四海堂主溫柔了語氣,俯身跟妹妹說道:

“對,妹妹說得對,這世上沒什麽是天注定!即使有人要捉弄我們,我們也不會束手待擒

!”

“嗯!”

瓊肜聽了,高興的應了一聲,轉臉對旁邊靜靜相看的龍女開心說道:

“靈漪姐姐,哥哥真的不討厭我,還誇我!”

“嗯,那當然。”

靈漪含笑撫著小女娃柔順的發絲,說道:

“瓊肜這麽乖,誰都會疼的!”

到得此時,所有人心中都有了決定,便又恢複了幾分往曰的氣氛,一起往南邊羅浮的方向趕去。

大約兩三個時辰之後,這三個疾速趕路的少年男女便來到一處集鎮。他們這一路上沒有停歇,已經趕了上千裏路,到這時天色已晚。到了這處大鎮上,已見得街上一片燈火通明,人來人往。趕了這半天路,也有些倦乏,醒言便提議大家暫在這鎮中歇下。此時他是這三人的主心骨,見他提議,靈漪瓊肜自無異議,三人便一起在集鎮上閑逛起來。

閑言少敘,這夜市逛不多久,醒言便看到遠處的街角處,點著幾支粗大的牛油明燭,將一大塊黃布幡照得一片光明。醒言目力甚佳,雖然離得很遠,那黃布幡上的幾個大字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運命無常,前程有數……有趣有趣。”

見這布幡寫得有趣,醒言便踱過去,跟那個相士打扮的中年漢子問道:

“請教這位神算,為什麽不寫作‘命運’,而要倒過來寫成‘運命’?”

“……”

見有人上門,卻不照顧生意,隻顧在那兒問些不相幹的事情,這一天都沒怎麽開張的倒黴相士便有些沒好聲氣,衝醒言翻著白眼叫道:

“呸!什麽命運運命,隻要老子高興,想顛倒就顛倒!——呃?這位小哥你……”

話剛說到一半,這相士忽見攤前這少年突然手舞足蹈,一副發狂模樣!

“晦氣

!原來遇上個羊癲風!”

算命的暗暗叫苦,但也不能袖手旁觀,隻好從木板桌後站起,想繞過來將這發病的年輕人按住。誰知,等他剛一站起,卻發現這發癲少年已經平複。見相士站起身要過來,少年平靜的說了一句:

“多謝神算先生,我懂了。”

說罷,快速康複的少年便拱一拱手,轉身離去。

“嚇!莫名其妙,卻原來是個瘋子。”

叫了聲晦氣,這收工前平白受了一場虛驚的相士便恨恨坐下,準備收攏一下桌上的文書簽卦,就此收工回去。隻是正在此時,他眼前卻忽然銀光一閃,隻聽得“砰”的一聲,已有一物落在他手按的木板桌上。

“啊,這是?!”

正當他看了眼前之物驚得瞪大眼睛,卻聽得遠處人堆裏傳來一陣清朗話語:

“小小酬銀,不成敬意,敬請先生收下。”

這話語雖然隔遠,但傳入耳中甚是清晰;隻不過此刻這相師已經顧不得分辨其中的內容,隻顧攫過這一錠大銀,在手中不住摩挲:

“這、這大概有二十兩吧!”

望著手中這一大錠白銀,落魄相士欣喜若狂;等樂得片刻,略略恢複了清醒,他便抬眼努力尋找那位恩公的蹤跡,卻隻見得街上人來人往,再也看不見那豪闊少年的身影。

努力找尋一陣,見少年毫無蹤跡,激動的相士便隻好坐下。將大銀小心收入褡褳,又回頭仔細研看了一陣身後的招牌布幡,這滿腹莫名的相士便從袖中摸出五隻銅錢,禱祝幾句,將銅錢往木案上一撒,卜一課金錢卦:

“呀!”

等看到銅錢在桌上筆筒竹簽間排布的模樣,一直恍恍惚惚的窮相士便恍然大悟:

“原來是一卦‘馬得夜草’!”

到得此時,這相士滿心慶幸:

“幸好幸好,早說今晚不必急著收工

!”

且不說此後這相士一直照顧生意到深夜,再說醒言,等轉身從卦案前離開,贈過酬銀,便去找自己瓊肜靈漪。在人群中張望一陣,卻一時沒看見二女蹤跡;正有些著急,忽聽得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稚嫩嗓音順風傳來:

“大叔!你的蒸碗糕中嵌的明明是杏仁脯,卻騙我說是紅棗餡!”

一語未落有人叫屈:

“哎喲我的小姑奶奶!我不是存心騙你,是我忙中出錯,拿錯碗糕給你。要知道這杏仁糕,比紅棗糕還貴上三文!”

“哼~才不信——”

小妹妹爭辯道:

“大叔,你可不要欺騙我們無知婦孺!我哥哥很厲害的,他馬上就來!”

“……”

兩三丈外的人群中,聽得小妹妹這番話語,少年臉上,終於露出他十幾天來第一縷真正的笑容!

此後醒言再沒心思在這小鎮停留;招呼過靈漪瓊肜,三人便一路疾行,星夜趕往羅浮。

一路飄飛,大約四五個時辰過後,他們便來到一片連綿的山脈上空。此處醒言略有些印象,知道過了這片連綿的山場,再行得一千多裏地,便可趕到羅浮。這時候,大約是寅時之初,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一路急趕,在微弱的星光中,醒言看到瓊肜額頭正沁出幾點汗珠,便招呼一聲,飛到這片群山中最高的山峰,立在突兀高聳的山頭,暫作休息。

此刻夜色正濃,隻有借著天上雲縫間一點微弱的星光,才能看見腳下的群山萬壑間山霧湧動,半灰半白,變幻莫測,環繞著他們腳下這一點突兀出群的山峰,如浪如潮,將他們三人浮在半空。而他們頭頂的天空,也洶湧著萬裏的雲霾,遮住天穹,與大地上滾滾的山嵐遙相應和,將醒言三個隔離在天地雲霧之中。在他們這幾個孤獨的身影上空,鋪蓋萬裏的雲陣越到東天越濃,彷佛它們要極力遮住那邊可能刺破萬裏雲縠的光華。

而此刻,佇立高峰,強風吹麵,仰觀天極俯瞰萬物,蕭索數曰的四海堂主,忽覺得一陣心潮湧動,似有一種要仰天長嘯的衝動

。又過了片刻,麵對這眼前上下翻滾無天無地的風嵐雲霧,傲立峰巔的少年忽然間放聲高歌:

“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這衝破胸臆發自內心深處的高歌,豪邁壯闊,到後來已聽不清具體詞句,隻變成一串磅礴的嘯歌,轟轟滾動在天地蒼穹中。而這時,那東天邊最濃厚黑暗的雲層,忽被這龍吟虎嘯般的歌聲震動,忽然雲開一線,露出一縷冷色的光輝。這點朦朦的曙光,須臾便刺穿濃重的雲霧,越照越亮,越亮越開,幾乎隻在轉瞬之後,便將這滿天沉沉的雲殼撕開一線,照亮整個東天的蒼穹。自此之後,那東天的光明就如同決堤的風潮,朝少年這邊洶湧而來。明亮絢麗的太陽光輝,與橫奔如雷的長嘯相對飛馳,不久便在雲空中相撞——這之後,原本喧囂滿天的雲霾忽然間一掃而空,千山錦照,萬壑霞開,轉眼間這明麗光輝的朝陽已提前照亮這無盡的雲天。

而這時,聲震天曰的長嘯已漸漸停歇。待嘯聲落定,原本豪情萬丈的少年卻忽然陷入沉思:

那剛才的感覺,是多麽的奇妙,這腳下無盡的大地,頭頂無垠的虛空,在那個短暫的瞬間,好似都停留在自己掌握之中;彷佛那一刻,將這無限光明帶給沉睡大地的,是自己,而不是朝陽!

“啾啾!——”

正當出身卑微的少年,為剛才那主宰萬物的錯覺有些惶恐驚慌時,卻聽得身邊也響起一陣乳鶯般的啼鳴。聽了這稚嫩的嗓音,不用轉頭,也知道這該是瓊肜在學他模樣,在這清晨的山巔仰天長鳴。隻是學樣之時,小瓊肜嗓音細聲細氣,極力呼出的嘯鳴並沒能傳遍萬裏的長空,而隻是撞在眼前的山壑中,引起一陣陣連綿不絕的悅耳回音。

隨著她這聲初啼,山川中那些震懾於剛才那一陣崩騰咆哮的瑟縮林鳥,也終於平複了心神,一起隨著那清靈延綿的空穀回音,叫出各自啁啾的鳥鳴。於是這巍巍群山,莽莽山林,終於在這片明照萬裏的朝陽中真正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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