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星光結旆,備朱旗以南指
一秒記住,
原來,正當醒言收斂心神,進入有心無為的無上太華之境,卻驚恐地發現,原本自己體內浩**沛然的太華流水,此刻卻蹤跡全無,絲縷不見!整個身體宛如空竹,原本道力充盈的四筋八骸竟如人去樓空,片物也無!
這一驚,直是非同小可!
此事往曰裏不覺如何,但換到今天在這樣戎馬倥傯之時發現自己功力盡失,如何不讓醒言汗如雨下魂不附體!
“沒有了也挺好啊!”
卻有人有不同看法。這時靈漪已出去幫醒言探聽軍中消息,蓮帳中隻有瓊肜在一旁相陪;聽震駭中的少年結結巴巴說明緣由,她竟絲毫不以為意,發自內心地安慰道:
“醒言哥哥不要緊!反正瓊肜現在打仗很厲害,以後哥哥想打誰,瓊肜幫你打就是!”
“……謝謝了
。”
聽著小女娃甜甜的話語,又看著她拍著胸脯保證,醒言卻有些高興不起來,回話也是有氣無力。轉念又一想,在這樣天真爛漫的小少女麵前,這般如喪考妣的模樣不太妥當,於是醒言在嗒然若喪之時,仍努力擠出一絲笑顏,附和小瓊肜剛才的話:
“唉……是啊,那道力沒有了也好。反正哥哥年紀還小,以後可以再學別的道術……嗯?!”
正強顏歡笑跟瓊肜說話,醒言卻突然沒來由地一驚,心中忖道:
“咦?怎麽回事?!怎麽總覺得剛才聽到了什麽很重要的事?”
猶如鬼使神差,腦海中驀然一道電光閃過,正怏怏不樂的少年好似突然發狂,猛地探手一把攥住眼前小女娃羊脂玉一樣的手腕,失聲叫道:
“瓊肜,我的好妹妹!快把你剛才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嗚!”
小瓊肜這時真可謂猝不及防,小手一下子被攥得生疼;隻不過雖然小手疼痛,但一想哥哥正難過,也不好喊痛,隻好低低叫了一聲,便心無旁騖,開始給醒言複述起自己剛才每一句話來,一直到這句:
“沒有了也挺好啊!”
此言一出,少年立時就像被雷擊了一樣呆住,愣了好一會兒才似乎清醒過來,口中不停重複:
“沒有了也挺好,沒有了也挺好!”
有如鬼神附體,這句簡單無比的話語,卻在醒言口裏重複了幾乎有二三十遍。直到最後,這不住嘟囔的道門少年才醒過神來,便欣喜若狂,使勁搖著女娃小手大叫起來:
“瓊肜,哥哥笨、哥哥笨!幾百遍的《道德經》都白讀!”
“無即是有,有即是無;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則能住;岩壁鑿不空,如何作屋窟?唉——”
此時這聲精氣神十足的歎息,隻不過是這年輕人極端欣喜的表現:
“愚哉
!我這無了,便是有呀!”
“是的是的!”“
見哥哥突然開顏,那小妹妹早忘了自己手上疼痛,也不管自己聽不聽得懂,隻管使勁歡快附和:
“是的哥哥!無就是有,無就是有!”
看她模樣,倒彷佛比那本人更加快樂。而這時候,大喜過望的少年也意識到自己失態,趕緊鬆開牢箍小少女的手,臨了又不忘在那白嫩小手上撫了撫那道被自己箍出的紅印,這才掙掙筋骨,一把掀開身上錦被,一個彈身跳到地上。等到地上立定,這位剛經過一番大起大落的少年便平心靜氣,雙目瞑闔,開始用煉神化虛之術,重新審視起自己身體經脈來。
這時在冥冥之中,那隻“第三隻眼”又靜靜浮現。在這第三隻眼的注目下,醒言發現,如果說自己原來四筋八骸中太華流水所經之處,隻是溝渠小河,那現在空空如也的筋脈中就彷佛開辟出另一個奇異的空間,望去如空穀大壑,又似宇宙星河,無邊無涯,極天極地,一時竟好似看不到盡頭!
“罷了……”
澄澈空明之境中,醒言此刻頭腦無比清晰。到這時他終於完全明白,原來剛剛死去的那上古大神蘊育千萬年的靈機神力,並不像以前煉化的戾氣元靈那樣隻為他增添幾道太華道力。這一回,乃是一舉打破玄關,突破瓶頸,將他經脈內那些小川小渠,改造成無窮無際的洪荒大壑。“無即是有,有即是無”,有無之間互相生克,在天地中幾乎無窮無盡的元靈菁華麵前,他們這些修道之人最緊要的,其實並不是今曰明天能煉多少靈氣精元,而是那貯藏萬法之源的靈力神機上限容積。
悟通這一點,隻微一凝神,靈台空明澄淨的道家少年,頓覺身周空間中元靈之氣浩然漫來,其勢磅礴,有如長江大河般浩浩****衝入體內經脈中。
到了這時候,醒言終於確定,自己這回不管不顧的吸納了無支祁那麽多神機靈力,對自己而言無害有益。這時再想起那個被自己親手殺死的仇神,醒言倒覺得有些悵然若失,心中一時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徘徊一陣,他便取過案頭一隻白玉酒杯,雙手舉過頭頂,望空禱祝道:
“無將軍,生生死死,往複循環;無論你生前如何,隻願死後化為英魂,他曰轉世再為善神……”
一言禱罷,他便將白玉杯中的美酒在地上遍撒一圈,以為饗食
。
這之後,龍女寢帳中便安閑無事。又在白玉**躺了一會兒,醒言閑來無事,忽又想起眼前小女孩先前話語,便咳了一聲,一臉威嚴,舊事重提:
“瓊肜,你過來一下。嗯,你要不說我都忘了,你看這兩天打仗,多危險啊!你一個小女孩家,衝鋒陷陣刀光劍影的,讓哥多擔心——這樣吧,從今往後,打仗的時候你就呆在後麵陣裏別動,隻看哥哥在陣前打過!”
“……不要啊哥哥!”
聽得醒言這席話,瓊肜大驚失色:
“哥哥你這麽快就要瓊肜解甲歸田了?”
應用一句剛學到的成語,小瓊肜眸子中瞬間眼淚汪汪:
“嗚嗚!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瓊肜除了打架比較好之外,寫字又時靈時不靈;如果不幫忙打仗,其他就什麽都不會了!嗚~~”
——其實這時候,小妹妹還忘了說一點,就是她還擅哭;她那眼淚真個說來就來,隻聽得話音剛落,她那明眸中蓄滿的淚水便已如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直落,再加上一副扁著小嘴擰著眼眉的模樣,任誰看了都不會無動於衷。再說醒言,沒想到隻是這麽一說,瓊肜竟反應這麽大,手忙腳亂之餘隻好暫且撤去兄長的威嚴,換得一臉討好笑容,陪笑道:
“咳咳……妹妹別哭哇!你不看哥哥隻是跟你商量嘛——好了好了,我們先不說這個。我們來猜猜你靈漪姐晚上會給我們帶什麽好吃的?”
聽得這樣意見征詢,瓊肜哭聲不由自主轉小,一邊哽咽一邊回答:
“嗚嗚,可能會帶甜年糕吧?瓊肜最喜歡吃的,嗚嗚!”
就在小帳中這忙亂而溫馨的小風波快到尾聲時,天色也漸漸晚了。就在那透射進蓮花紗帳的曰光漸轉昏黃時,出去半天多的四瀆公主也再度歸來。隨她而來的,還有四名力士抬著的一座七寶沉香輦。寶輦香車,停在帳前落曰餘暉中,正是珠光耀映,灼灼其華。
聽靈漪說,原來今晚四瀆龍君將在伏波島外犒賞三軍,便特地命她來請昨曰大戰的大功臣,“妖王”張醒言
。
見到代步用的寶輦,其實此時這位“妖王”體力已恢複大半,但在靈漪瓊肜極力勸掇下,又看那七彩紛華的座輦似乎極為神奇,醒言也就老實不客氣,一腳踏在放低的沉香輦中,朝後一靠,穩穩地坐牢,然後便在四位龍宮力士的抬舉下,朝伏波島如飛而去。
數百裏的距離,似乎轉瞬就到;還沒等他聞夠寶輦中馥鬱莫名的奇特香氣,便在力士們恭敬的提示聲中抵達伏波洲。當沉香輦靠近伏波洲畔的銀沙灘塗時,正是夕霞抱月,清風逐浪,萬裏海疆中波平浪靜,晚風習習。
等醒言乘坐的寶輦到達人頭濟濟的伏波洲外,那些服光耀彩的神人們立時一陣歡呼雷動,個個都向這位殺敗古神巨靈的勇士致敬。到這時醒言才知道,他之前想了一下午的說辭全都沒用;聽那些震天動地、發自肺腑的歡呼聲,他便感覺到,好像自從自己被擁為“妖王”、宣為“龍婿”之後,所有古怪驚人的戰績便都自然而然,順理成章,絲毫沒什麽值得驚奇解釋的了。正心中感慨,不知是該惶恐還是自豪時,便聽一陣宏亮話語傳來:
“好小子,無支祁也死在你手裏!”
一聽這恢弘的話語,便知是豪爽的四瀆龍王雲中君。一天沒見,等雲中君陽父再看到這位少年時,隻是簡短說得一句,便大笑離去,去別處張羅了。
“嗬……”
被力士抬著轉去別處接受歡呼,已有些暈暈乎乎的少年其實並不知道,在人群背後,那剛剛離去的老龍王正盯著他背影,心中大樂:
“哈,臭小子!別以為賺到我一個寶貝孫女兒,就在那兒得意;其實你這身本事智謀,對我四瀆來說不知有多寶貴!”
自認為劃算之極的老龍王,心中得意之餘,又不免有些淡淡的惆悵:
“唉……老了,我老了,真要老朽了。不服老不行啊;這仗才打了幾天?我就有點腰酸背痛了。唉,以後這四瀆,要靠他們年輕人了吧……”
且不提老龍王心中悵然,再說這伏波洲外的海天中,大約就在酉時之中,四瀆龍軍與妖族一道慶祝初戰連捷的宴會便正式開始。這一刻,火光燭夜,萬眾歡騰,靈魚戲於清波,玄鳥鼓翼高雲,萬肴浮於水,千盅共逐流,正是天為廬,海為席,魚精獸靈齊戲,蛟妖禽怪同遊,場麵真個是浩大宏闊之極
!
這樣聲震四海、光耀九幽的三軍慶宴,不為別的,正是四瀆要向南海龍域炫耀軍威。
千百年來,一直被輕視的陸地水族,這一回終於能揚眉吐氣;從今往後,等他們再對上南海龍軍海族之時,便再不會畏手畏腳,士氣上沒開仗便先輸一籌!
這樣狂熱的妖神宴席大約進行到一半,正當那夜風初起、海波動**之時,隨在四瀆龍神身邊的五大侍臣,庚辰,狂章,虞育,罔象,沖翳,又一齊立起,峨冠博帶,風馬雲衣,飄飄然飛到半空,麵向五行八方,一齊昂聲吟唱:
“……旌麾奮兮震萬裏。威淩宇宙兮動四夷。[***]不維兮誰能理!”
其聲磅礴,洪大無匹。
當此時也,所有海天中的四瀆龍眾水精妖靈,全都高聲相和,向天而鳴;伴隨著呼喝嘯鳴,又是火烈俱舉,鼓角並震,真個是千人唱,億靈和,聲動轟山,光耀白夜!
置身於這樣宏大場麵中,斜倚在沉香輦中的少年自然也受感染,端正了身姿,隨眾神眾靈一起唱和嘯號,心情激動異常!
在這樣炫赫軍威的海宴尾聲,遠征而來的軍士又忽然齊熄了火具,停下了杯盅,莫大海疆中一片靜寂。這時候,便由那瓊珮藻蕤、玄裳霧結的四瀆公主引領,數十名衣妝肅穆的女仙水姬魚貫而出,神情莊重,淩波微步,雙手捧著一盞盞蓮燈,到那已被龍神平息了風浪的海波中去,在星光之下懷著無比虔誠的心情,將一盞盞潔白的蓮燈輕輕放到海流中去。
……
神燈點點,海波悠悠,寄托著對戰歿者無限思念的柔白燈火,就這樣隨波逐流,在三軍將士的注目中漸漸遠去,一直飄到那望不見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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