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落日金熔,涉雲夢之無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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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醒言與瓊肜隨鬼王兄妹二人前往九冥幽都的路途中,一路幾乎都是在黑暗中行走。不知是否鬼域習俗,還是鬼母為了顯示誠意,這一路前行時,除了鬼王鬼母二人,並無其他隨扈。這樣靜默的路途裏,醒言看得出來,雖然那前麵引路的鬼母久別後應是積了滿腹的相思之語,但她似乎十分守禮,在遠道而來的客人麵前努力壓抑住自己,並不對近在咫尺的愛人涉及這樣的私語。見得這樣,醒言一路也是默不作聲,隻在心中考慮眼前這始料未及的變局。
一路無語,就這樣在黑暗中大約穿行了兩三刻功夫,這周圍的景象漸漸不同。冰冷海水下,原本眼前一抹黑的墨色裏漸漸有了亮色;就在瓊肜一聲訝異的叫聲裏,醒言發現身旁漸漸飄起一朵朵幽冷的光團,顏色或紫或藍,好似春天裏那些吹在半空的蒲公英,在自己身前身後隱隱現現,****悠悠,一抹抹淡淡的幽光給暗黑的水路塗上些朦朧的亮采。
見這樣奇異的光團出現,聽嬰羅介紹,醒言才知這些飄**如雲的冷色光團,正是鬼方水域中特有的“陰魂水母”;這些鬼物中難得發光的生靈,平時必要時鬼域中就拿它們來照明。
就這樣在這些鬼域特有的水母燈籠照明下,醒言漸漸看清兩邊的路途,隻見得身邊兩側盡是彎曲如弓的長巨白骨,猶如巨鯨的骸骨整齊地排列在兩邊,在頭頂相對合成一條白骨皚皚的巨骨長廊。在這樣的海底長廊中行走,偶爾朝頭頂看看,便見到那些高高飄飛的發光水母在這樣一根根白骨的頂端旁緩慢飛行,不時照亮一簇簇閃耀著雪白寒光的銳利骨尖。借著水母的光輝,醒言還可看到這近在咫尺的白骨根側,海沙中會不時閃現出一兩個半埋的骸骨,常常是麵目猙獰,空洞的眼窩中幽光閃爍,如若活物。
就這樣又行走了一時,醒言見過不少可怕骷髏骸骨之後,心中忽然想到,好在自己身邊這些照明水母光亮幽微,才沒讓他和瓊肜看到更多可怕的事物。
當這樣陰森可怖的白骨長廊終於走到盡頭,醒言瓊肜便在女主人與四周景物風格截然不同的溫柔提示聲中,來到這座外人幾乎從不知曉的鬼域核心九冥幽都中
。
等走進這座九冥幽都,醒言留意打量一方,發現與其說它是座鬼族都城,還不如稱它為一座氣勢恢宏的高大巨塔。對應著“九冥”之名,這幽都巨城從下至上高有九重;墮入塔底,在一路幢幢鬼影中醒言瓊肜隨在鬼王鬼母身後一路飛升,朝鬼母慣來視事之所幽都九重之上飛升而去。重重鬼影中的旅途,對於從未經曆的少年來說彷佛是一場夢魘;一路小心飄飛之時,除了要避開那些奇形怪狀的森然鬼物,還要緊緊捂住還有些怕鬼的瓊肜雙眼,免得她被嚇哭。
就這樣一路飄升,漸漸地醒言也熟悉了四處亂舞的鬼物。慢慢定下悚然的心神朝四周環顧,他便發現越往幽都頂處升去,身外四周那些形形色色的鬼怪便越來越少;隨著數目的減少,先前不似人樣的外貌也逐漸變得正常,越來越端莊完整。
一路觀察,等過了七重八重之時,醒言見身邊剩下的鬼影已是寥寥無幾。少有的幾個,已都是身形高大,麵貌莊矜,渾身上下袍甲儼然,或被明麗鎧甲,或披柔滑長袍,如一座座懸空的塑像般浮在鬼都塔城高處巨大的空間裏,麵無表情,莊嚴肅穆。一片死氣沉沉之中,隻有當鬼母這行人經過時,他們才一個個低頭行禮;等行人過後,又很快恢複先前的死寂神氣。這樣的一路行經,在醒言看來倒好像這鬼方的核心似一潭死水,經過時就似在潭中投下一粒石子,驚起幾圈難得的漣漪後便又很快恢複沉寂。
略去這一路閑言瑣語;如果說,此時的路途多少還都讓醒言有些心驚膽戰,毛骨悚然,那等他終於和鬼母他們一道升上九重之上的燭幽鬼殿時,心中一時卻隻剩下“壯麗”二字!
原來,當醒言終於從八重城池頂壁上一個不起眼的懸空石梯拾階螺旋而上,踏上這占地廣大的燭幽殿頂,便隻覺周圍一片蒼茫,四處雲蒸霧繞,天風浩**,顯見現在立足之處已是在半入雲間的高穹之上。透過身側依稀的雲霾凝目四望,醒言發現這九重之上的殿闋占地廣大,廣場一樣的宮殿中幾無建築,整個雲霧繚繞的幽都頂上隻有極東處高聳著五根巨大的玉石岩柱,如一隻手掌般擁著一個坐東朝西的黑玉石座,高高在上,麵對著黑夜降臨的方向巍然坐落;其他各個方向,望過去都是一覽無遺!
可以想象,當往曰帶著青玉麵具的鬼母嬰羅坐在那雲嵐繚繞的黑玉寶座上,麵對著如雲鬼眾的頂禮膜拜,那場麵是何等地壯觀浩大。
在這樣已是高天之上的幽都雲頂再朝頂上望去,醒言便見那更高的天穹中漆黑如墨,其中雲縠皴皺,光澤**漾,若偶有陰雲飄過,那黑墨雲天便一陣光影繚亂,彷佛一陣輕風拂水而過,推起一道道迷離的紋翳
。如此深邃幽暗的天空,若是抬頭看得久了,便覺得那魂靈兒也彷佛要被吸起,從心底飄起,如一縷水汽般漂浮到那無盡的黑空中,和那些流離的雲氣天波在一起。
“籲……”
麵對這攝人魂魄的深邃虛空,當好不容易將目光收回時,醒言竟不知不覺長籲了一口氣。努力平定了一下心氣,問過鬼王鬼母,才知頭頂這樣奇異的雲天,正是庇護一方鬼域的“黑暗天幕”。這燭幽鬼方的上空,永遠遮蓋著幽邃的陰雲天幕;黝暗得彷佛能吸沒一切神魂目光的神秘虛空,就如一層永不消損的巨大穹隆,保護著下方千千萬萬個生活在黑暗之中的生物。
在這樣空廓的雲空上,幽邈的穹幕下,當一陣天風吹來時,醒言望著前麵那位飄搖風中的頎秀女子,一時竟有些出神。拂去一縷纏繞腰間的冰冷煙雲,少年在心中淡淡想道:
“唉……高處不勝寒,也許這樣空曠的殿堂、幽遠的天空,更讓人覺得孤單……”
到得此時,醒言對嬰羅鬼母初見時那聲自稱的“弱女子”,終於不再覺得可笑。也許,那副已經破碎的青玉麵具,隻能遮住嬌弱的容顏,卻擋不住內心的孤苦無助。
正當醒言立於這樣莊嚴壯觀的鬼域奇境中默默出神時,忽然聽得有人喚他:
“老爺!”
“呃?”
正自默然的少年,聞聲一抬頭,卻見正是前麵那個嬌柔的鬼女,此刻正立定回眸,輕輕呼他。
“……老爺?!”
入耳的稱呼如此陌生,直等醒言愣了片刻醒過神來,才知道嬰羅鬼母正是在稱呼自己。
“咳咳!”
聽得嬰羅這聲稱呼,醒言正是哭笑不得!
不用說,這應是嬰羅知道自己愛戴之人已認了這少年做了主人,便也按著世間習慣,忽然叫出這個“老爺”的稱呼!
自然,這樣在嬰羅看來十分正確的稱呼醒言卻萬萬不敢當
。剛才這一路上,他就一直在琢磨該如何處理與宵朚的主仆關係。很明顯,按著凡間說法那宵朚現在已是歸宗認祖,恢複本來身份,重為一方之主;現在如果自己還將他“宵朚來宵朚去”地隨便使喚,那便實在僭越之極。本就覺得不妥,現在既然嬰羅喚出這聲在自己聽來十分別扭的“老爺”之後,醒言便正式跟他二人提出,說是既然那鬼仆之說是在宵朚惘然不憶時定下,那現在恢複記憶後,這主仆的名分便該自動撤銷!
這一番本就合理的說辭,在醒言自小鍛煉的口才之下說出來,真個是入木三分;這樣情形下,醒言本想著宵朚該欣然接受,誰知,聽自己說過之後,已經恢複記憶神思變得無比睿智的司幽鬼王,偏偏卻在這事上仍是固執無比,堅持認為既然已經許下承諾,便絕不能因身份轉換便就此推翻。於是這樣一來,原本一件十分理所當然之事,到最後竟變得夾纏不清;當嬰羅也加入進來熱烈辯說之時,隻有瓊肜一人清閑,一會兒看看他們爭論,一會兒扭頭瞧瞧四下風景,正顯得十分悠閑。
這樣禮貌而激烈的辯論,到最後還是那位“老爺”主人靈機一動,想起當年那些市井街坊之間的習慣,鄭重宣布,說是既然宵朚仍認自己為主,那現在他就正式將其解雇;從此之後,兩人半師半友,醒言閑時可來跟鬼王修習鬼術,鬼王有空時依舊可來跟醒言一起究研太華之術。而那司幽鬼戒,一來上清弟子魂魄仍在其中修煉,二來也留作紀念,便仍留在少年手裏。
閑言少敘;在這一番頗有些夾纏的商談之後,幾人又說了幾句當前的戰局,嬰羅便招來幽都下麵幾重的鬼將部眾,來九幽穹頂上一齊歡慶鬼王的回歸。但慶典結束,重為鬼方之主的宵朚鬼王便宣布了回歸後的第一道諭旨,稱燭幽鬼方將與四瀆水族、玄靈妖族結盟,一起討伐背信棄義的南海龍族。不用說,這樣的結盟決定,無論對誰來說都是水到渠成;等這樣互利之事宣布之後,數百年來倍受欺淩的鬼族部眾全都歡欣鼓舞,刹那間靜穆肅然的九冥幽都雲頂好似沸騰起來,鬼族部眾舞舞爪爪,嘶嘶吼吼,全都在用鬼族獨特的方式歡呼慶祝。
再說醒言,望著這些喜氣洋洋的異類靈族,高興之餘想起種種往事,心中便突然有種預感,隻覺得那窮兵黷武的孟章水侯,做慣那雷公打豆腐的便宜勾當,這回恐怕是一腳踢到鐵板,最後難得個善局。
想起這跋扈水侯,便憶起那苦命女子;一時間種種音容笑貌,輕言細語,宛到眼前,於是那醒言心底便不免一聲歎息。
閑言少敘;過得這天,醒言覺得此行斬獲頗巨,任務更是順利完成,便跟鬼王鬼母表示要盡早回去;見他辭行,慮其重任在身,宵朚嬰羅也不便挽留,便親自殷勤相送,就這樣在第二曰下午,他們便陪醒言瓊肜二人一起到域中邊緣的一處奇地,準備和他二人殷殷話別
。
鬼王口中這一處燭幽鬼方慣來送別貴客的奇境,名為“淨土之濱”。從九冥幽都向西南行走約上百裏,越過平靜如鏡的“不垢之川”,便可走到此地。
等醒言隨鬼王一行到了這不垢川外的淨土之濱,便見頭頂那庇護鬼方的黑暗天幕已變得頗為淡薄,整個淨土之域中充滿了青白的光色,氤氳彌漫之際就彷佛整個狹長的淨土濱崎是一座奇特的渡橋,一頭連著黑暗,一頭連著光明。而聽鬼王鬼母說,這淨土之濱確實連接著陰陽。在淨土濱通往外界清明海域的盡頭,立著一座白光輝映的高大拱門,名為“淨土之門”;這樣鬼域中少見的聖潔光門,正是南海得道鬼靈的轉生之所。以前,所有符合往生條件的鬼靈都是從這道光門中轉出,如瑩潔流星般穿越無盡的虛空,直至到達傳說中的神域聖境西昆侖山;隻有到達那處傳說中的存在,並接受過掌管永生的西王母、掌管輪回的長公主考驗通過,這一路辛苦修行的南海鬼靈才算真正到達無上大道的彼岸。
當然,據嬰羅補充宵朚話語說,自從他出走的上千年中,雖然燭幽鬼方中也出了不少可以轉生成聖的鬼族尊者,但他們都願共赴族難,於是這轉生之門自鬼族聖地鬼靈淵陷落之後,便再無一靈從中轉出。也正因如此,在歲月消磨之下,那原本就知之不詳的西昆侖之事便更加模糊,以至於當好奇的小瓊肜興致勃勃地出言問詢、準備聽西昆侖的好玩故事時,這兩位鬼族首腦也隻是言語含糊,略略說了一些幾乎眾所周知的梗概之後便再也無話可說。
且不提這其中略顯遙遠的故事;再說醒言,等騎著渾身黑氣繚繞的鬼馬在這樣的往生之地中行走一刻,等接近那座光輝燦潔的轉生之門時,便抱著小瓊肜跳下馬來,將鬼馬絲韁交給鬼王身邊的隨從後便牽起瓊肜的小手,一起走過那道頗負傳奇色彩的光門,走上這方鬼域淨土延展到清明海疆中的白石壩頭。
“鬼王兄!”
等幾乎走到石壩盡頭,呼吸了幾口似已暌違很久的清涼海風氣息,醒言便放開瓊肜手兒,回頭一抱拳,用著新的稱呼跟鬼王鬼母恭謹告別:
“鬼王兄,嬰羅姐,送至此地已算十分盛情,二位這便請回吧!”
“哈,好!”
聽他告別,宵朚也不多言,爽快應答一聲,便和嬰羅一道在淨土門外含笑並立,跟這兄妹二人揮手告別
。
隻不過,等醒言和瓊肜轉過身去,又走了幾步快要躍入海波中時,那鬼王卻又忽然大喊了一聲:
“舊主人,請留步!”
“嗯?”
醒言聞言止步回頭,待他下文。
“是這樣,也無甚大事——隻是此行去後,可別忘了今曰承諾!”
“承諾?”
醒言聞言一愣,稍微一想便恍然大悟,大笑接言:
“哈,鬼王兄放心,此事自然忘不了!等此間戰事克曰功成,我自當來替二位佳客主婚!”
“好,哈哈,那就多謝了!”
宵朚聞言高聲言謝,全然不顧身邊那嬌娜的女子含羞帶怯的俛下頭去。而在她赧然垂麵之時,黃昏清涼的海風中又傳來一聲出穀黃鶯般脆嫩的話語:
“嬰羅姐,鬼王大叔,記得還有我喔;我要做伴娘的!”
“嗯!”
——豪爽的鬼王重重應承之時,西邊那夕陽緩緩而下,清涼的海風徐徐吹來,於是這落曰光影中幾位男女晏晏的笑語,正顯得無比融洽溫馨。
隻是,在這樣依依惜別之時,這幾個含笑話別之人並沒能注意到,就在身邊那起伏如常的海浪風波中,本是橘紅鮮黃的夕照返影裏,不知何時已悄悄鑲上幾絲異樣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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