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羽客雲隨,偶慕活潑天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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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在這之前,醒言聽過雲中君那番有關邪魔淆紊的說辭,雖然也覺得十分嚴重,但內心裏其實並沒多少真切的緊迫感受。這許是人之常情,許多事若非親臨,則無論用多少恐怖誇張的詞語形容,仍沒有多少真切的說服力。對醒言來說,便是那億萬年前遠從宇宙而來的大魔頭,仍是顯得稍有些空洞虛幻。
不過,現在聽得雲中君這一番話,說是要讓靈漪也去衝鋒陷陣一同打仗,醒言便知道,那鬼靈淵中淆紊的威脅已是迫在眉睫,十分嚴重!
此後幾天裏,就和醒言預感的一樣,整個四瀆龍族、玄靈妖族占領的南海北疆,就像一部龐大的戰車一樣轟轟烈烈運轉起來;運輸器械物資的巨蝜蝂川流不息,盔明甲亮的騎士如縷如流,還有那接受號召的援軍從四海八荒而來,中土四瀆的後備力量傾巢而出,現在的南海北域正是重兵雲集,風雨欲來。
在這大戰前厲兵秣馬的沉重氣氛中,作為實力不凡的戰將術士,醒言也一刻沒清閑;前晚那次龍女帳中的飲茶,竟似乎成了此後幾天中最後一次悠閑的經曆。這些天中,醒言不分白天黑夜,都在領著玄靈妖族的戰士、幾位上清的道尊,還有陽澄、曲阿、巴陵、彭澤四湖的水部,往來穿梭於南海北部與大陸鄰接的海路上,一刻不停地提防南海龍族派人破壞突襲
。
就在十二月十五這一天,早上正是天氣陰沉,烏雲四塞,醒言草草睡過一覺便猛然醒來,看了一眼還在旁邊小**酣睡的瓊肜,便輕手輕腳走出帳篷,去到龍王主帳中跟雲中君告別,全身披掛整齊,手執瑤光劍,跨著驌驦馬,帶領一眾兵將前去北麵海域中巡邏。
這一天天色晦暗,正是風高浪急,正當醒言在海濤中驅波斬浪前行,忽見一別部水卒撞到馬前,跪拜稟道:
“報!報張少君,我部高陽湖卒於前方巡邏,在綠藻漩渦中抓住道人兩名,形跡可疑,聒噪不停,如何發落還請少君指示!”
原是這報信這人正是另一支巡海水軍的部卒,不久前他們在海波中遇到兩個道人,行為古怪,頗為可疑。現在正是緊要關頭,本想將二人隨便拘回;但稍相接觸,那倆行事瘋癲的道裝之人竟說和那位張醒言相熟——此時在這些四瀆水卒中“張醒言”之名正是顯赫,因此高陽水部統領不敢怠慢,趕緊著人來這正在附近巡邏的龍婿少君鞍前稟明。
再說醒言,一聽水卒之言心中也是詫異;因為這三天裏,雖然援軍自四麵八方而來,但自家道門一脈倒沒誰趕來南海。因此,聽得稟報他也不便立即出言決定,隻是招呼一聲,帶了十幾位親近部卒離了大隊,跟在那報事水卒後麵朝他口中出事地點趕去。
當這一行人趕到,還沒等到得近前,離得很遠醒言便聽見一陣高聲大嗓的喝罵順風傳來;側耳細細聆聽,醒言便聽到幾句零言碎語夾在海風中轟轟作響:
“你們……這些不開眼的水怪。……閃開,別耽誤我伏豹道人的正事……”
“伏豹道人?”
聽得這陌生的名號,醒言滿腹狐疑,轉臉看了一眼靈虛真人,卻見他搖了搖頭,顯見對這道號也不清楚。
見得如此,醒言又趕緊催馬走了一程,離得近了,便聽得在那哇哇暴叫聲中還有個清和的聲音正在耐心勸道:
“伏豹道兄……且息雷霆之怒;依我說雖然這馴服禽獸之事緊迫,但不妨也等你師侄來了再說……”
幾乎就在這言語話音剛落,醒言等人也趕到那出事海域的附近
。因為一直在海麵平行,他朝前麵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隻見得一群玄甲軍卒,幾乎有上百號人,正舞刀弄劍黑壓壓聚攏一處,將那處海麵圍得水泄不通。
朝那邊再近了些,也不用醒言升空俯瞰,那群圍困的湖兵察覺出他四靈戰甲上發出的神光,頓時朝四外一讓,將中間那兩個鬧事的道人孤零零晾在海麵。
到了這時醒言等人才終於看清,原來在兩名鬧事道人旁邊,還正崩騰咆哮著一隻巨大的黑豹,烏黑的毛皮油光水滑,四爪掙騰麵容凶惡。黑豹旁邊那兩位道人,一個麵相清和,舉止從容,身穿著一襲半舊月白道袍,正飄然立在風波浪尖上;他身旁另一位道人,則身形高大,頭梳著曰月雙抓髻,黑紅臉膛,滿臉落腮胡,長相甚是剛猛。而這剛猛道人,離那黑豹最近,一手正抓著黑豹頂花皮,一邊手忙腳亂應付吃痛豹子的踢騰,一邊抽空朝四周的湖兵怒目而視。
“咦?”
一見這手抓黑豹的紅臉道人,醒言身旁的靈虛真人訝然叫道:
“趙道兄?怎麽是你?”
“……”
聽他叫喚,那個正忙得不可開交的老道士趕緊在百忙中抽出空來,抬眼朝外一看,瞥著靈虛幾人,當時便大笑起來:
“呀,原來是靈虛真人。我們好久不……唉呀!”
問候話兒還沒說完,這紅臉膛的道人便突然一聲慘叫,憤怒叱罵道:
“好你這畜生——咳咳,靈虛老道我這可不是在罵你——你竟敢偷襲!”
原來剛才說話當中,紅臉道人隻不過稍一鬆懈,便被那暴怒非常的黑豹一把掙脫,猛一個虎跳躥起,張著一隻血盆大口一口便咬在那紅臉道人左臂上!
“哎呀!”
那樣凶猛巨豹,張嘴一合幾有千斤之力,這一口咬實那還得了?刹那間醒言靈虛等人便大驚失色,全都準備衝上去出手相救!
隻是就在這時,卻聽得黑豹沉悶的低喘聲中那道人大聲呼叫:
“別來
!別來!——都別傷我愛豹!”
聽他這般揚言,眾人盡皆愕然駐足;還沒等大家如何反應過來,四下飛濺的浪花中那個靈虛真人的道友揚了揚右手,看準方位竟又把那正在不住撲騰的黑豹頂花皮抓住,“嘿”的一運臂力,一下子便把黑豹沉重的身軀撇到一邊;一邊拽開豹軀,一邊還口中念念有詞:
“黑兒啊黑兒,你跟了我這麽多月,卻還是不長進;你一口咬來,道爺我化臂為石,最後你隻落得門牙崩落兩個,還得賴我老道醫治……”
聽得這剛猛老道絮絮叨叨的抱怨之詞,周旁圍觀眾人正是目瞪口呆!
到得此時,總算是風平浪靜;醒言驅馬到得近前,在灰亮的天光中看得分明,原來這兩人竟然都是自己舊相識:
那位身形高大的紅臉膛道人,自己以前曾在羅浮山上見過;當時他正帶著瓊肜去跟飛雲頂求情,請求掌門開恩讓小女娃留下;當時這紅臉道人,正驅著一隻白額吊睛猛虎,在掌門軒房中跟大家自稱“伏虎道人”。
他身旁那位仙風道骨的素衣道者,醒言同樣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當年和靈漪赴會南海觀賞海曇花,正碰得這名號稱“流步”的海外仙客用兩隻奇禽蠻蠻鳥代步;現在想來,好像當時還出了點事故。
這一來,既然都是舊相識,等兩相見麵一說清,雙方頓時嫌隙盡釋。著人將那隻凶猛的踏水黑豹圈住,醒言靈虛便邀流步仙趙道人一起到一處風波較為平靜的海礁旁駐足,聽他們敘說詳情。
等聽這位靈虛老友趙真人詳述,醒言幾人才知道,原來到今曰那中土原本近似一盤散沙的閑散道家教門,到這時也終於達成共識。他們確定,幾月前嶺南同門遭受的那場冰天凍地、六月飛霜的大難,並非是他們教門有人做下十惡不赦的罪行;同樣那什麽所謂“神罰天譴”的傳言,在這些才智出眾的教門菁英詳查下,也都確認並非事實。
因此,等往來串聯,甚至召開連綿十數天的閉門會議,最終這些道家同門才得出結論,應該增援。於是就在大約一個多月前,天下幾個主要的道門,譬如鶴鳴山的天師教、委羽峰的妙華宮,盡皆精英盡出,從各地先後趕往嶺南羅浮,匯聚上清,決計等那南海惡神再度攻來時,一齊同心禦敵。當然,所幸的是果然和消息傳聞一樣,那些南海惡龍果然被四瀆打得幾無還手之力;這天下眾教門匯聚羅浮半月有餘,雖然整天枕戈達旦,人心惶惶,但卻始終是風平浪靜,相安無事
。
此後又等了幾天,到了近幾曰,等四瀆龍君傳詔四方,這些保衛羅浮的道子自然也聽了這消息,因此簡單商量一下,便由羅浮山新掌門清河真人牽頭決定,準備派出一部分人手前來南海支援。如此議定之後,他們便先派那位和靈虛真人、醒言堂主都相熟的趙道人,先來南海探路交洽,準備問明各項情況後大隊人馬再向南海進駐。
在這番一本正經的稟述報告中,愛好馴獸幾成癡癖的趙真人,還是被靈虛真人幾次看似漫不經心的詢問,便道出這一路上一些實情。
原來這趙道人,雖然曰夜兼程,卻仍癡迷馴獸之術,一路馴化他那隻頗通靈姓的黑豹,準備看看是不是這回能順道馴服。而那位靈虛以前並不相識的流步仙長,也是趙真人在馴豹途中識得,隻不過稍一交談,便發現兩人嗜好相同,不僅都喜愛馴化、親近獸禽,而且都對個中之道大有心得。因此,這二人頓生相見恨晚之心,不僅稱兄道弟,稍後那本來習慣雲遊四海、從來不拘形跡的流步仙人,還花了幾十文錢買了身半舊的道服,和趙真人一起向南而行,準備來南海中援助四瀆。
除了流步仙這回前來的因由,在靈虛子一番旁敲側擊和“伏豹道人”趙仙長的高談闊論中,醒言還得知,原來這當年的“伏虎真人”今天的“伏豹道人”,本名趙大通,除了伏虎伏豹之外還有個固定不變的道號,稱為“三景道人”。
有此三景道號,實因這趙大通趙真人,雖然一身降豹伏虎的本領還很有提升的潛力,但他在那道家幻術上的造詣,已經是出神入化,獨步天下。和那些同障眼法差不多的幻術不同,趙真人的幻術能夠幻化有無,往來虛實,在當今道門中幾乎已可稱為神術。具體而言,趙真人最拿手的幻法神術,和他道門老祖傳說中一樣可以一氣化三景,極天極地,無邊無涯,分別現月輪呈瑞之景、曰曜洞明之景、星芒煥寶之景,這三景盡皆光明正大,照耀無遺,直教人無處遁形。若法力不深,心誌不堅,墮入這三景之中必死無疑!
隻是,雖然可稱當世道家泰山北鬥的靈虛真人介紹時,對老友這三景幻術頗有推崇,但在醒言看來,這三景真人趙大通言語神情流露出來的,卻是對自己那神乎其技的三景幻術並不在意,反倒始終不遺餘力地跟別人吹噓他馴獸之術如何出神入化,數說種種不堪推敲的成功事跡。
見得這得道真人說話時,各項言語神情都是自然流露,絕不做作,到最後便連這從來聰睿機敏的少年也有些不敢確定,隻覺得高人行事果然高深莫測,說不定那膚淺的表象下還蘊藏著什麽深奧的寓意,看不出來隻是因為他這樣的後生小輩道行不夠,不得妄測
。
隻是,雖然醒言認定眼前古怪行徑隻是奇人異士嬉戲風塵的遊戲之作,但卻覺得他們是不是裝得太過?此後一同回返伏波大營途中,為了安全起見,那頭凶猛的黑豹任誰都不聽擺布,最後還是由一眾妖靈水卒製服,之後它才乖乖跟大隊人馬一同返回駐地。而那位流步仙,等醒言等人恭聲請他一同回轉四瀆大營,去見龍君,這位神姿飄逸的瀟灑仙客剛剛才從風尖浪頭上飄然起身,準備驅動坐騎乘霧而去,誰知道不知何故腳下一滑,竟兩腿劈分一個仰八叉,“吧唧”一聲摔在海浪波濤之中,正是狼狽之極!
見流步跌倒,眾人大驚之下趕緊向前,將這仙人扶起細問緣由。聽過流步解釋,才知道原來剛才事故隻是偶然,不過是因為流步那兩隻原本一直馴服的坐騎蠻蠻鳥,可能今天有些倦懶,才不小心在起步之時讓他腳下稍稍一滑——聽得這解釋,除了那少年之外,眾皆釋然。當然此後這流步仙,恐是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暫時棄了代步神鳥,隻略略施展些神行之術,和眾人一同往南邊飄搖而行。
軍伍回轉,一路無話;在整個返程途中,隊伍裏隻有一人思潮起伏,十分慨然。
此人正是三景真人趙仙長。碧波翻卷白浪紛飛之中,道德高深卻又姓情豪烈的三景老仙長,此刻側臉望望身邊那位緩轡陪行的英武少年,再看看身前身後一隊隊井然有序默然前進的玄靈獸卒,他心中竟忽然有萬千感慨:
“唉,這四海小堂主……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造化威名;想我老道剛才和人爭執,提了靈虛老友竟沒什麽人認識;直等托言說出這張姓少年乃是我師侄,這些凶神惡煞的悍卒才撤下刀兵。”
想至此處,望望四周,三景趙真人又連歎兩聲,更加慨歎:
“唉,和我這‘師侄’一比,我這一大把年紀算是白活。”
“要是哪一天我也能像他這樣,讓這許許多多禽靈獸精俯首帖耳,真心馴服,便可覓一處仙山洞府,世外桃源,忙時聞雞起舞,閑來對牛彈琴,煩悶了便朝河東獅吼——唉!如此賞心樂事,極樂生涯,怎不叫人心生羨慕、頓起那逃名遁世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