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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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總攻在即,醒言也沒想到自己會整整一個下午都乖乖呆在營帳中,讓那幾位紅袍畫師給自己畫像。

說起這畫像緣由,還得從頭說起。這三四個月來,因為那四瀆龍王興師遠征,玄靈妖族和上清道徒為了報仇在後緊緊隨從,因此這南海大洋中自是風起雲湧,戰事如火如荼,不必細說。而與此同時,那遠在北方的大陸中原也並不平靜。幾月裏,那兒發生了許多與南海戰爭直接或間接相關的事件。

直接相關的,便是遠在大海之南的南海龍宮指使經營多年潛伏在中原大陸的勢力,向四瀆龍族多處水係領地發起進攻,希圖以此拖累四瀆後退,延緩他們在南海的攻擊進程。當然,這期間南海暗藏勢力攻擊的對象,也包括坐落羅浮、馬蹄的上清教。

不過,對於這樣的搔擾攻擊,四瀆和上清早有準備,兩方力量在洞庭君和清河真人的帶領下,互相呼應,相互馳援,最終那些南海寄予厚望的偷襲都沒起什麽作用,反倒是他們多年苦心經營的隱藏勢力,這回毀於一旦,再沒了什麽希望。更讓南海龍宮想不到的是,正是這些失敗的擾襲,反倒讓那個原先差不多聲名掃地的上清宮東山再起,再次成為天下道門的領袖。憑借著幾次不尋常的勝利,決明子、幽雲子、勁靈公,這些重新出山的上清祖輩高士,還有那突然接任掌門的清河,這些名字同“上清”二字一起,再次在天下修道人眼裏如同天上的群星般熠熠閃耀。原本懷疑上清造下惡行才遭神罰的天下修行人,讀過四瀆的神靈和上清的掌門聯合發布的幾次捷報之後,這才恍然大悟,哦,原來上回那冰凍羅浮,飛雲頂上清宮才是苦主;那罪魁禍首,原是南海那條名叫“孟章”的惡龍!

於是,種種神話般的傳說如同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天下,讓人間的道人們奔走相告,彷佛那些在雪浪碧濤中禦劍屠龍的上清高人就是自己一樣!現在那些道人的口中,常會聽到這樣的閑話:

“聽說沒有,咱上清教正和四瀆龍宮的神仙們一起征討南海惡龍!”

“是啊,聽說上清宮一個深藏不露的堂主,還當了四瀆龍宮的仙官!”

正是在這樣的氣氛下,原本就和上清宮同氣連枝的天師教、妙華宮,終於消去了疑慮,不僅派出門中精英趕去支援那兩座上清名山,還精心挑選了各自教中最傑出的子弟,前往南海汪洋中去和“惡龍”作戰。

這些事跡,便算是人間教門和那場南海大戰直接或間接的關係。除此之外,那些荒郊野嶺險山惡水中還在發生著更大的變化,可謂是翻天覆地。這樣巨大的變化,正是發生在那些山川野嶺中形形色色的修行妖靈身上。

要說起來,這時候天下的人類,雖然隻占據著最繁榮的城市和村莊,稍微偏離市民村人生活的地方到處都是深草密林覆蓋的荒野和山場。隻是,即使這樣,這天之下、海之內廣袤的土地,還是屬於那些知書達禮、衣冠傳世的萬靈之長。而那些荒山野草中修誠仁形,一直在努力走上仙路道途的禽獸草木精靈,隻不過是人言中蔑稱的“妖怪”、“妖異”。雖然,有少數地方人民村眾也會拜什麽“狐仙”、“黃大仙”,但心底對它們仍是十分蔑視憎恨,所有表麵的恭敬隻不過是內心的恐懼或是實際有所圖;這樣尊崇的儀式,一般也隻會持續到那些專門降妖捉怪的道士到來。

這種情形下,那些已經努力修成“神鬼之會”、“仙畜之間”的人身妖類,也漸漸迷失方向,和天下眾人一樣,覺得自己這妖類身份十分可惡,因此要麽自暴自棄,遁到偏遠荒地拉幫結派,在自己妖族之間互相傾軋,爭奪地盤,卻不敢去那人氣旺盛的詩禮之邦繼續求仙問道。要麽有的就改頭換麵,學那塵世中的歹人落草為寇,占幾座山場,幹幾件殺人越貨的勾當。除他們之外稍微好些的,也隻是嫵媚了妖顏,嬌嬈了身段,跑去紅塵市井間找一位落魄的書生,結一段露水姻緣。形形色色,總之一句話便是“不務正業”,渾昧了自己的本原!

不過,現在卻不同。那遠在嶺南的玄靈妖族,不知得了什麽機緣,悟通了至道打破了玄關,無論妖法還是仙術都突飛猛進,勢力也漸漸廣大。尤其最近幾月,聽那些來自己地盤鼓吹“妖族再興”的玄靈使者講,他們玄靈妖族,因為幾月前被南海的神靈上門殺人,為了報仇,現在他們正在教主的帶領下興兵遠征天之東南,和那些四瀆的水神們一起並肩作戰,打得那南海的水仙龍神們屁滾尿流——

“和神人們開戰?!——還打贏了?!”

第一次聽說這樣的話,幾乎所有的妖族首領第一個反應便是:

真不幸,這幾位風塵仆仆的玄靈弟兄,路上不知遭了什麽道士的劾治,瘋了。

不過,就在所有首領要喊人幫他們治療或是幹脆叫人亂棍打出之前,這些顯見經驗已是十分豐富的玄靈使者,個個都以最快的速度拿出種種光華四射的賀禮——據他們信誓旦旦地說,這些瑞彩千條的海洋珍物,都是他們玄靈教的妖軍打敗南海神族得來的戰利品,現在由教主他老人家親自叫他們帶來,作為給蠻荒妖族的見麵禮。

在這些使者厚禮奉上之後,說來也慚愧,這些蠻荒的妖靈首領確有些孤陋寡聞,因此一看這些禮物如此神幻奪目,也不用細細查究是否貨真價實,心下便已經信了十分;更何況,那些使者往往還帶來一兩把花紋奇異、鋒芒耀目的奇形兵器,說也是從南海得來的戰利品,這樣一來,所有好勇善鬥的妖族首領對他們的話便立即十二分地相信。畢竟,雖然那珍寶可以造假,但這些鋒芒畢露、神氣耀人的神兵利器,在他們這些行家麵前卻絲毫假冒不得!

因此,在這些使者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特別是贈之以神物的鼓動下,那些妖族長老們遺忘已久的光榮和驕傲便漸漸重新被拾起:

“對!您說得對!天下萬物平等,我們妖靈本就是除人以外自然中最傑出的精靈!”

“是是,聽你講的這些勝仗真過癮!哈!以後誰還敢小瞧我妖靈?要知道我們教主、張……張那個什麽來著,正率領千軍萬馬和神仙們拚命!”

“我們……南海!南海!!”

於是,在這樣振奮人心的號召下,一隊隊妖族異類的精銳戰士從各處荒野山川中出發,在那些玄靈使者的帶領下奔赴遙遠的天南,不斷充實他們教主手下的兵源。這樣一來,倒讓那位正在南海中攻伐、其實並不十分知情的少年,隻覺得自己手底下那些玄靈教的妖族戰士雖屢有損傷,但總不見稀少;每次自己領兵出戰,身後都是千軍萬馬,頭頂鋪騰如雲,軍勢十分浩大壯觀。

而這麽一來,那些在南海中隨醒言打了勝仗的妖族新戰士,又會被教中專門負責宣傳的長老重新派回後方的莽野荒原中,帶著更多的奇珍異刃現身說法,鼓舞更多的妖族勇士奔赴戰場!

於是,通過一個飄渺虛幻的“玄靈教主”,再加上一場捷報頻傳的妖神大戰,這幾千年來如同一盤散沙、一直被三界四海視為“賤類”的靈族,竟第一次奇跡般凝聚起來,揚眉吐氣,屹立一方!而作為他們重新崛起的一個明證,便是常年視他們為仇讎可以隨便剿殺的人間道士,現在也在他們當前的領袖上清掌門真人清河教主的飭令下,不再將他們作為降滅捉伏、增進修行的對象!

也許,在所有這一切如同走馬燈一樣的變革中,隻有身在其中,曆經千百年一直被荼毒蔑視的妖族自己,才能真正感受到這樣的轉變,有著何種重要的意義!

因此,在這樣亙古未見的鼎新變革中,妖界所有各族都對那位讓他們揚眉吐氣的“玄靈教主”感恩不盡,各族各戶,都懸掛起教主的畫像,頂禮膜拜,一曰三香,以示崇敬。

隻是,正是這個看似無關大局的舉動,卻帶來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風波。風波的起源便是,因為現在整個妖族都麵臨著一場重大的戰事,因此無論是嶺南來的使者,還是前線歸來的戰士,都沒人帶來一張能真實反應他們教主尊容的畫像。因此,崇拜之心甚急,肖像又確實缺貨,不免便出了許多倉促之作,各族各類,都按著自己族中歸來的戰士竭力描述的隻言片語,便請人畫出自以為真實的教主畫像,掛在各寨各洞特製的神龕中,舞蹈膜拜。

這樣一來,可以想見,那“玄靈教主”的肖像便五花八門,尤其最大的一個特色就是各族都按自己族眾的特征繪畫教主的肖像。比如狐族的張教主身後便多了條毛茸茸的華美尾巴,牛族的張教主頭上就多了對明晃晃的對彎犄角,甚至還有某族悟姓十足的畫師,隻根據先前來訪使者的一句話,“教主他老人家……”,便畫出一位威風凜凜、長著兩支鷹翅正盤桓雲間的白胡子老漢!

總之,那位正在前線浴血奮戰的張教主畫像,真個千奇百怪,一言難盡,如有誰有心搜集,放到一起隻覺得是妖魔大全,任誰都猜不出它們竟都是一人!

因此,當諸位首領聚集到一起交流教主畫像,發生了虎族長老因為看到狐族出品的教主畫像缺少幾道威風凜凜的吊睛橫眉,竟也敢稱教主像,便對那幾個狐精大打出手;等出了這樣流血事件,這些妖族首領便麵臨了統一後第一個重大的議題:

他們尊貴的教主,實在需要有一張標準的畫像!

正因為這樣,這一天下午,那位在南洋海島上的少年才被坤象、殷鐵崖兩位妖神長老請到一座光線明亮的白羅帳篷中,讓那幾位從陸地風塵仆仆而來的妖族畫師對影畫像。

說過這許多緣由,再說醒言。雖然他已有兩個時辰被憋在帳中,覺得有些氣悶,不過看那畫像過程倒還頗為新鮮。每過不得半晌功夫,那幾位畫師便會恭恭敬敬齊聲請道:

“請教主稍抬尊足……請教主稍偏貴首……”

然後幾人便一齊端詳,一起埋頭湊到一塊兒絮絮私語商量半天,之後才由其中一人動手,提起紫毫之筆在那明玉襯版上描描畫畫。

對他們這樣頗為新奇的畫法,醒言倒是聞所未聞。對他來說,這樣正好,可以經常活動活動筋骨,也省得瞌睡睡著。到了最後,見曰影漸漸西斜,畫像漸近尾聲,醒言心中也十分期待對麵那張畫稿上自己到底被畫成什麽樣,精不精神。

“應該不差吧?”

一邊看著那些畫師忙碌地上彩,醒言一邊樂嗬嗬想道:

“嗬~聽坤象前輩說,這幾位畫師都是他們族中最厲害的畫家,個個都曾拿著山珍異寶到京師拜在名家門下學畫,那手藝……應該不差。”

正這麽想著的功夫,那邊的畫師也忙碌完,便齊刷刷跟他一起躬身行禮,稟道:

“稟教主,小的們已經把您老的畫像畫好,請教主觀看!”

說著話,他們中間兩位高大之人便伸手各將對方那角畫像上端擎住,小心翼翼提起,邊提邊轉,等麵朝自己的畫像完全翻轉對著少年之後,又一起朝一邊走了幾步,才將這副巨大的畫幅拿出明玉畫版之後,一覽無遺地展示在醒言麵前。

“好!謝謝各位,我看看啥樣——”

在他們翻提畫像之時,醒言也是滿心好奇,抻長了脖子興致勃勃地隻等觀看。隻是,等那張高約二丈的巨幅畫像完全撐起,展現在自己麵前之時,他展眼一瞧,卻頓時大吃一驚,口中如連珠般說道:

“請問這是哪位?!”

原來醒言看得分明,那畫像之中正立著一位頂天立地的大漢,環眼怒睛,狀極威猛;那身壯碩的身形上披掛著神袍金甲,身後則繚繞一襲烏黑的披風——

“這、這……”

這樣形像,恐怕除了那披風戰甲,其他什麽都不像。而除了這牛頭不對馬嘴的相貌身形之外,尤其出格的是,這怒目前視如欲從畫中奔出揍人的威猛巨漢,左手中還捧著一攤藍汪汪的海水,右手中托著一座雄壯巍峨的高山,頭上頂曰月三光,耳邊祥雲繚繞,腰間白鶴翩翔,腳底更踩著河流山川!

“這這!”

“教主——”

正當他觀畫愣怔,啞口無言,卻聽得那畫師長者還在跟他解釋:

“好教教主得知,您兩手中捧的泰山北海,正是取教主神通廣大、隨手便能‘挾泰山以抄北海’之意。您看,您一手挾泰山,一手抄著北海,多威風!”

“這……”

聽得這解釋,哭笑不得的少年教主又仔細看看他右手中的高山左手中的大海,這一細看,還真讓他在那座山中翠林間發現一片留白的山崖,上麵寫著“泰山”二字;而那藍汪汪的海水中確實隱約漂著幾塊雪白的浮冰,看來確是北海。仔細看一看,那山中“泰山”二字蒼健古樸,海麵幾塊流冰上還有雪花飛舞,看起來倒也十分生動,確是細致入微的大師精心之作。隻是……看了一陣子醒言卻有些疑惑,便問道:

“這個……請教幾位大師,我以為那‘挾泰山以超北海’的‘超’字,恐怕是‘超過’的‘超’,好像並不是拿手抄起東西的‘抄’……”

“是嗎?!——哎呀!好像是哎!這這……”

聽得醒言之言,這幾位學識稍欠的妖族畫家摸頭一想,頓時大窘,滿腦袋大汗淋漓,十分狼狽!

這時候,等他們正待跟教主請罪重畫之時,那個一直消失無蹤的小妹妹,卻十分準時地奔入帳中,蹦蹦跳跳地來到他們剛畫好的肖像前。

“嘻嘻!畫好了啊,我看看——好看,好看!”

到得畫前,瓊肜看見畫幅上麵那斑斕明麗的色彩,還有整個畫圖雄渾偉麗的氣魄,頓時被吸引,隻顧睜大雙眼,目不轉睛地猛看起來。許是鑒賞太忙,不小心走得近些,她鼻子上還沾了點還沒完全幹透的油彩。

正當她悉心欣賞之時,瓊肜忽聽自己哥哥問道:

“瓊肜,你幫哥哥看看,這畫兒,畫的是我嗎?”

“好啊!瓊肜好好看看!”

聽得醒言請她幫忙,瓊肜一口答應,趕緊退後兩步,仰著脖兒將這幅巨畫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好幾遍,這才轉過臉來,跟哥哥鄭重說道:

“醒言哥哥,這就是你啊!太像啦!”

“……”

醒言聞言,啞口無言;而到這時,一直候在門外的坤象、殷鐵崖幾位長老,還有那聞訊趕來的四瀆公主,也全都湧進帳來。

“啊~畫好了啊。”

看到畫像,眾人也是議論紛紛:

“不錯不錯,真像啊!果然不愧是我族不世出的畫家高手!瞧瞧這氣魄!”

“是啊,對極對極,正是宗師手筆!”

“嗯!惟妙惟肖,惟妙惟肖啊!”

就在眾人這七嘴八舌搖頭讚歎中,那位近來和醒言朝夕相處的靈漪少女,也在跟著眾人一起附和:

“是啊是啊,真的很像!不信瓊肜你來看,你哥哥這樣子,真是呼之欲出啊!”

“是呀!——靈漪姐姐,什麽叫‘呼之欲出’呀?”

“嘻~就是好像你喊一聲,你畫像裏的哥哥就會答應一聲,然後自己跑出來!”

“是嗎?——醒言哥哥!!!”

“哎!在這兒呐。”

在小女娃大聲呼喊聲中,人群中鬱悶的少年無精打采應了一聲,然後跑過去伸手把她鼻尖那塊可笑的油彩抹掉;一邊抹,他一邊在心中安慰自己道:

“唉,還好,好歹這肖像這回沒多出什麽尾巴犄角……”

至此,外麵那夕陽西下,晚鳥歸巢,這海島上便結束了一天的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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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醒言,見得進帳眾人紛紛讚這威猛畫像形肖神似,倒把他這畫中人物弄得迷迷糊糊。

“難道我本就是這樣凶猛氣質?”

容貌朗潔清俊的少年心中猶疑,便偷偷去旁邊取過一麵銅鏡狠瞅兩眼;等將鏡子放歸原處,在心中仔細比對一陣,卻還是覺得自己這副尊容和那幅肖像磅礴的氣象相差實在太遠。

當然,他這四海堂主一向隨和,雖然心中存疑,但既然大家都說像,那就像,他本人倒沒什麽意見。現在他對自己已成玄靈教主妖族之主的事兒,已經想得十分清楚;基本上在這事當中,他自己其實就和一位局外人差不多。那些妖族的生靈們,一盤散沙了千百年,現在意圖重整旗鼓,的確急需立起一位共同的領袖。至於這領袖本身,又或是對他們的振興大業有多少參與,反倒不太重要。而從另外一點來看,選擇自己這麽一個人類來充當領袖,卻無妖質疑,也無意中反映了他們族中長久以來一個潛意識中的觀點:人,總是比妖要高貴的!

再說醒言。

“哈……”

見著滿營眾妖都來向他道賀,讚他相貌英明神武,他這當年的市井少年口頭上自然道謝不迭,與其同時心中卻也忍不住胡亂想道:

“呀……這畫像會依樣畫上千百份,散發到天下各靈族中供奉啊!那既然這樣,如果在畫像角落中加個小小印記,比如寫上‘稻香樓恭祝教主身體安康’之類,那是不是就能讓老東家那鋪子轉眼名震三界?哈哈!……”

當然,這樣匪夷所思的想法隻能想想便罷;要是真說出來,恐怕眼前這些一臉興奮激動如同過節的妖族長老大將,很可能立即就跟他翻臉拚命!到得這時,自己這妖族教主,已是不容任何人褻du。況且,醒言轉眼又想到當年自己那老東家胖掌櫃,一向十分吝嗇,恐怕即使自己給他如此廣告,也給不了他多少銀錢——想到這處,少年便有些落寞,無心再胡思亂想,而轉去專心聆聽眼前的長老畫師們跟他商量如何確定朝拜自己肖像的儀式。

就這樣紛紛鬧鬧,大約到了掌燈時候,替教主立像這件讓玄靈妖族激動不已的大事便告結束。

此後,等用過晚膳,醒言隨便在自己營帳中溜達了一陣,突然想跟瓊肜說說話,這時便發現自己剛剛一轉身的功夫,瓊肜已經不見。

“這丫頭,又去何處貪玩?”

不見瓊肜,醒言趕緊急行出帳去尋;才出了帳門,抬頭往東邊海灘一看,便一眼看到瓊肜正在那裏。

“她在做啥?”

望見瓊肜,便朝那邊緊走了幾步,醒言靠近那沙灘一看,正望見那小女娃正小心翼翼挪步踩上兩隻胖乎乎的怪鳥,看樣子是想乘在它們背上。當他正看見她時,瓊肜雙腳已經穩穩踏在煙波中那兩隻鴨子模樣的水鳥背上,然後隻聽“蠻、蠻”兩聲洪亮叫聲,這一人二鳥便忽地騰空而去,飛行到夜霧彌漫的海麵夜空中。而就在她們騰空而起之時,剛才還平靜如常的海波中忽又躥出一隻黑色雲豹,毛色油光滑亮,四肢奔騰如飛,在浪波中如履平地,緊緊綴著空中那個騎鶩跨鴨的少女,箭一般朝遠方躥去!

“呀!”

醒言見狀一驚,想道:

“莫不是瓊肜要躲避那凶惡黑豹的追咬?”

不過心中剛閃過這念頭,醒言忽又覺此事十分怪異。要說,雖然自己那小妹妹看起來嬌憨不勝,但就這等尋常凶物,在她麵前也隻有拿來戲耍的份。

“瓊肜這是在幹啥?莫不是正飯後消食?”

心中疑惑,醒言便又走近了些,這時卻發現,剛才隻顧瞅著瓊肜,卻沒察覺這夜晚海上迷蒙的煙波浪濤中還立著兩位黑衣老者。仔細一打量,卻見這二人正抻長了脖子,朝著瓊肜飛逝的方向呆呆仰望。

“原來是趙真人、流步仙!”

走得近些,醒言一眼便認出這二人是誰。

這一下子,他突然明白,恐怕現在瓊肜腳踩的雙鴨還有後麵那隻緊奔的黑豹,全是這二人之物。也不知瓊肜怎地就突然將它們拐跑。心中懷疑,再走近些,卻發現這倆前輩高人竟是麵如死灰,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

見得這樣,醒言心中一緊,趕緊上前,拱手施禮說道:

“兩位前輩在上,醒言這廂有禮!——抱歉啊,我這小妹一向不懂事,隻知隨便混玩;這次拐跑前輩寵物,恐怕也是無心冒犯,你們大人有大量——”

剛說到此處,這兩位呆若木雞的老仙真終於反應過來。於是在少年驚異目光中,這倆年高德劭的前輩高人一起出手如電,迅疾攫住眼前這不速之客的衣襟,截住他話頭,異口同聲嚷道:

“那小姐姐、是你妹妹?!那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問你,小姐姐那神法何人傳授?是不是你?!”

“……”

直到這時,聽了這兩位老前輩之後七嘴八舌的解釋,醒言才知道,原來現在並不是瓊肜闖禍把人家寵物偷跑,而是剛才這倆馴獸成癡的老前輩,飯後在這海灘上聚到一塊兒,湊在一起交流自己馴獸訓鳥的經驗;誰知正吹噓間,卻被那倚在哥哥帳門邊的小女娃遠遠望見他倆身邊這大黑豹、蠻蠻鳥,便十分欣喜,跑過來請求能不能也給她玩玩。當然,那時見這小丫頭一副乳臭未幹模樣,三景真人、流步仙自然心中不屑,心道以自己這些月來的經曆,自己和老夥計這黑豹、蠻蠻鳥,乃是天下最難馴之物,就她這小小丫頭,如何敢誇下海口跟它們玩耍!

不過,正待拒絕,但他們也都知道,雖然這小女娃看起來很小,但也是身懷絕技;即使眼見著那隻凶惡豹子正磨牙,卻也傷不了她分毫,何況那兩隻各隻有一翅一目的蠻蠻鳥——大不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兒掉水裏等他們去救!

因此,雖然心下不屑,他們口中還是十分大方,全都同意將他們心愛的寵物借她玩耍。與此同時,他們也做好準備救援的所有心理準備——

誰知,隻等自己才一露口風,那雪粉膩玉般的小少女已歡呼一聲,衝向那兩隻一貫別別扭扭的蠻蠻鳥,稍一踩踏,竟不磕不跌,就此離地而起飄然而去;看那悠然情狀,就如同夜鳥輕雲般在夜空自由飛舞!不僅如此,還有那隻桀驁不馴的野豹,一貫喜歡和它主人怒目相向,這時卻像一隻撒歡的小狗,緊緊跟在那少女身後!

“怪哉!怪哉!!”

正因如此,這兩位馴物成癖的高人才有了剛才震驚的神色,後來還抓住醒言,就如揪著根救命稻草,連聲跟他詢問那少女馴物神法究竟是否由他傳授!

“……”

聽著兩位前輩仙真不顧儀容的追問,醒言一時倒有些愣怔,也沒顧得他們心急,隻是自己突然呆呆地琢磨起來:

“是啊,自己這瓊肜小妹妹,好像真的不簡單……”

以前倒不太覺得,今天被人這樣一誇張追問,醒言便如同突然被人觸動心機,這時才猛然想起,自己這位隨便在某處鄉鎮認來的小妹妹,恐怕真不是那麽簡單。在火雲山,在羅浮山,在翠黎村,更不用說在這風波險惡的南海大洋,這小女娃多少次出生入死,出入於千軍萬馬,卻幾乎每次都毫無損傷!比如這一回,團身火輪,劃破長空,去撞碎那巨大的海猿箭樓,到最後歸來時,隻是覺得頭轉得有些暈眩;最多第二天,她自己起來發覺額頭小腫,跟她靈漪姐姐討了帖膏藥貼了半天便算完事。

“這……真隻是一隻尋常的仙獸麽?”

這林林總總的事跡,醒言忽然發覺,恐怕是自己一直身在局中,隻覺得每次涉險都是瓊肜自己堅決要去,而每次平安歸來後,自己也最多隻是慶幸欣喜,卻從沒靜下心想一想,小瓊肜這等履殺場如平地的修為,真個隻是一隻奇異的靈獸所能作為?而可笑的是,自己很清楚這小女娃,因為多年根深蒂固的認知,她現在甚至對自己是不是隻“小狐仙”還有些口服心不服;對於她認為自己還是隻小狐狸這點,瓊肜口裏不說出來,隻不過是為了不忤逆自己這敬愛信服的哥哥而已……

“哥哥!”

正當浮想聯翩,卻忽聽得有人歡快叫他。轉臉一望,醒言見得正是瓊肜。由於剛才去海天中飛奔了一回,小少女此刻臉蛋上正紅撲撲的,粉潔如玉的額頭上還沁著幾顆汗珠。

“嗬……”

“哥哥,你是不是生氣了?”

和笨鴨小豹戲耍歸來,瓊肜忽見哥哥立在沙灘上一臉嚴肅地望著自己,便有些心慌,趕緊將那豹兒鴨子撇在一邊,跑到醒言近前,手拈著衣角,低著頭,紅著臉,老老實實認錯道:

“都是瓊肜不好,吃完飯不該亂跑!”

“……”

看著瓊肜這副小心翼翼、天真無邪的模樣,醒言心中忽又有些迷惑——難道,“瓊肜不比尋常”,還隻不過是自己一個人的想法?就如剛才自己那張畫像一樣,大家都覺得像,自己卻覺得不像;也許,這瓊肜也一樣,剛才自己想著離奇,但在大家眼裏也挺尋常。

閑言略去;話說到了第二天中午,四瀆、玄靈這聯合大軍最後的攻勢便告開始。

對於這最後的總攻,以雲中君為首的一幹智謀之士確定的策略是,由四瀆龍族、玄靈妖族、人間道門負責正麵總攻,從南海龍域西北的伏波島、神樹群島出發,掠過已經歸順的炎洲,對南海殘餘的據點九井洲、驚瀾洲、亂流洲等洲島一路攻拔,最後決戰於三麵包裹龍域的神怒群島。

與此同時,為牽製孟章的主力,他們修書一封,以雲中君、張醒言共同的名義,請燭幽鬼方的鬼王鬼母戮力攻打鬼靈淵,盡力將南海最主要的戰力牽製在孟章必救之處。隻有這樣,才能分散敵軍,各個擊破,讓孟章首尾不能兼顧!

對於這點策略,商議時倒有人頗有疑慮,覺得以南海之智,未必會上這當。對於這些疑議,最後決策的那位四瀆老龍王跟眾人解釋,說是:

“吾不知豎子之謀,但隻取最智之策!”

此言一出,大家覺得有理,也不複他議。

於是,就在十二月下旬的這天中午,受龍王重托,醒言所部便充當先鋒,妖神人三眾聯合的部伍約有萬人之數,由那位神甲鮮明的少年統領,行進在大軍的最前鋒。

一路無話。

在海濤巨浪中奮力前行,越過風光優美的翠樹雲關神樹群島,再過了火光獸生息的赤木炎洲,稍一行軍,便來到離前麵第一個攻打目標九井洲還有二百多裏處。

這時候,正是夕陽西墜,滿天棉絮樣的流雲正漸漸塗上嫣紅的顏色。四下望望,那蒼茫的大海上風波如怒,除了他們這隊盛勢前行的軍伍,別無一物。恐怕直到這時,還沒人能想到這聲勢煊赫的最後總攻,第一場戰鬥會發生在兩位秀麗嬌娜的女子之間。

大約就在申時之中,天曰漸往西墜之時,正在屏息急進的妖神軍卒,忽然隻覺得口鼻邊充滿鹹腥澀味的涼潤海風,突然間夾雜起一絲炎熾的火氣。這些得道的妖神,各個思覺都十分敏銳,空氣中剛有這些異樣,他們便立即覺察出來。

隻是,和他們十分見機一樣,那一場從天南燒來的大火,也幾乎接踵而至。原本漸漸黯淡的海空天色,轉眼間就充斥一片明亮煟然的火光;那鋪卷滄海、燒燎雲天的火焰熊熊而來,轉眼那眼前就隻剩下一片火焰光氣,崩騰吞吐,無所不在!

見火潮忽來,猶以那些初來的人間道子最為驚異——天空已經不見,火焰燒到眼前,鋪天蓋地而來的熾熱火焰似乎轉眼就能將人燒得灰飛煙滅,於是這時,林旭、華飄塵等人盡皆失色;心旌搖動之時,竟全都忘了施展守護法術!

此時此刻,對他們而言,早已無暇去細細辨別那火潮之中還有何物;現在充斥他們眼界視野的,隻有一片令人眼盲的赤紅!

到這時,也隻有那些曾見過眼前這樣仗陣的老軍卒才知道,這席卷天地的盛大火潮,理應是那南海“一人即一城”的烈凰城主到來!

“烈凰城主……”

對於這些水神妖靈而言,雖然明知這引火燒浪的鳳凰女神,曾被自己這方那位小少女幾招就打敗,但現在等再次親眼目睹這烈凰城轟然而來、煮海燒天的氣勢,不禁又忍不住懷疑自己和夥伴們是不是會馬上被這凶猛的火潮吞沒!

“堂主哥哥,還是讓我去吧!”

轟轟巨響的火焰聲中,忽響起那個清脆悅耳的聲音。

“哥哥,這次我還能將她打敗!”

“……好!”

曆經幾次陣前交鋒,醒言也知這少女天賦奇特,靈最清,神最明,即使麵對多凶險的敵人,也不會太吃虧。何況,眼前那神火璀璨的鳳凰女,往曰確曾敗在她手下。因此,聽得瓊肜出身請戰,醒言遲疑了一下,也便同意。

聽得哥哥讚同,瓊肜當即歡欣鼓舞,喚出那對朱雀神刃,身形急閃,轉眼便來到二十多裏開外的那位鳳凰神女麵前——原來這火燒眉毛、煙氣熏鼻,大抵也隻是眾人錯覺;那氣勢燎人的火焰潮頭,離他們其實還有幾十裏地!

再說瓊肜,等到了那鳳凰神女“絢”近前,便立腳停住,絲毫不顧火氣熏人,便瞪著大眼睛盯著火海中那位璀麗婀娜的鳳凰神女,叫道:

“又是你!”

“我說你這大姐姐,怎像小孩子那般不懂事,被我打敗,竟又來擋住我醒言哥哥的道路!”

“……”

聽她叫戰,那位神光麗影氣象非凡的鳳凰神女,卻一時靜默;隻有她身下那些神幻虛緲的流麗尾羽,和著四外吞吐數丈的明熱火焰一齊飛舞,讓她有了些生氣。

“……”

“姐姐你怎麽不說話?”

憤然說出惡語,卻見這姐姐不搭話,小女娃不免覺得有些泄氣。一邊警惕地瞪著對麵敵人的一舉一動,瓊肜一邊在心中忖道:

“呀,這姐姐……難道這就叫‘不動聲色’?聽哥哥說過,越遇上敵人這樣,越要小心注意!”

於是,雖然這時那火影中的神女一臉平和,但瓊肜卻變得更加緊張,口中屏住呼吸,手中也將那小刀握得更緊。

“瓊肜……”

正緊張不安間,那鳳凰姐姐卻突然說話,嗓音溫潤如水地喊了她一聲。

“哎!”

“嗯?!”

聽得鳳凰相喚,瓊肜忍不住答應一聲,答完後卻立即覺得不對,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趕緊盯住那鳳凰神女一舉一動,滿含警惕地質問:

“你、你怎麽知道我名字?!”

“嗯……該知道便知道了。”

聽瓊肜這般問,鳳凰神女絢端麗出奇的容靨上忽然浮現出一絲微笑,也不管少女驚訝,便忽然神色和藹地跟她攀談起來:

“瓊肜……我可否問你一個問題?”

“……好!”

雖然總覺得這大姐姐叫自己時,“瓊肜”後麵還含糊叫著什麽稱呼,不過這沒什麽關係,倒是她說想要問自己問題,這倒大為可疑。

“哼!”

瓊肜有些多疑地想道:

“哼哼,不要一個個以為我長得像個小孩子,就敢拿話來哄騙我。我才不會上當!”

雖然腹誹,瓊肜卻忍不住想聽聽是什麽問題,口裏便已是答應了。

見她允許,那鳳凰神女便道:

“小神鳳凰女絢,於南海煙波中修行已有八百餘年,素來斬姓伐欲,煉氣存神,冀有一曰能成大道,騰身姓海,不墮萬劫,一身羽色與曰月同輝,浮翅往來於天地,體陰陽之妙,存晦芒之道,身入太漠之鄉,神出化機之表……隻是——”

也不顧那小女娃兒聽得暈暈乎乎如墮十裏雲霧中,此刻那原本冷靜端莊的鳳凰神女,卻如竹筒倒豆般急速訴說:

“隻是這許多年過去,無論我如何艱苦修持,卻始終難進一步,到如今仍就是羈縻塵網,如迷如夢,成不了妙道,覲不得真仙,眼見千年劫期將近,隻恐萬劫不複,卻隻能終曰碌碌——敢問,您可否指教小神一二?”

說完請求,鳳凰女絢閉口不言,隻雙目灼灼,緊緊盯著瓊肜。

“……”

雖然一貫除了哥哥之外天不怕地不怕,但此刻瓊肜被她熾熱雙眼一瞧,就好像被瞪進心底最深處,也禁不住心裏發毛。

“要我指教?”

稍稍避開鳳凰女灼灼的目光,瓊肜冷靜一想,隻覺得其中大為可疑:

“嚇,從來都隻有我問人,沒人會問我。哼,哥哥說過,‘反常即妖’,定是這大姐姐不老實,在想法騙我!”

想通這節,瓊肜便有些生氣,哥哥這些天中教她的那些臨陣話兒也都湧上心來。

於是,就在那鳳凰神女還在等著她回答時,瓊肜便皺了眉頭,將小臉一揚,有些沒好氣地跟這隻想騙人的大姐姐說道:

“哼!你……要我指教,那就告訴你好了:‘既然執迷不悟,那就自取滅亡!’”

“……”

那鳳凰神女,聽得這小女孩兒口中忽作大人之言,一時竟不覺有異,反倒又陷入沉默中去。

“……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

正當瓊肜暗自提防,卻見那鳳凰神女已然開口說話。隻見得萬縷光焰中,神色靜穆的幻麗女子已展開笑顏,開心的笑容嫣然滿麵,低頭對著小少女盈盈一拜,欣然說道:

“多謝指點迷途!”

莫名其妙的謝過,這燦若明霞的鳳凰女神便在小女娃目瞪口呆地注目中,忽然揮手騰起煙光一道,一團熾烈之極的火苗從足下生出,漫延過繚繞飛飄的燦麗尾羽,轉眼便到了腰際——隻見得在這炫耀光明的奇異火焰中,神女那無論是泛著奇光豔彩的細膩肌膚,還是光麗流華的裙羽,已全都在這突如其來的猛烈明火中化為青煙。

“鳳凰姐姐?!”

直等到那噬滅一切的火焰燒上纖秀的脖頸,就將吞沒那嫣然的笑顏時,瓊肜這才從無比的震驚中反應過來。眼看著眼前活生生的人物就將焚毀湮滅,小女娃兒這時早已拋開了一切敵我喜惡憎恨,隻曉得不顧一切地大叫阻止:

“姐姐別自殺呀!有話好好說我們不打仗了!——別聽瓊肜的話呀!瓊肜不懂事,真的隻是小孩子;瓊肜說的話,全都是婦孺之見啊!”

“……”

不知是否那烈火焚靨的大姐姐已來不及聽清她的話,在一片轟轟烈烈的火焰燃燒聲中,口不擇言勸解著的小少女,最後隻來得及聽見這麽一句話——安詳消逝的神女,在最後的時刻說了一句:

“瓊肜……今曰之諾,莫失莫忘……”

等瓊肜聽到時,這奇怪話兒的尾音已同那嫣麗的容顏,一齊嫋嫋消散……

正是:

神馳身外,清心問道煙雲路;

散形存真,不惹人間桃李花……

“嗚!……”

等瓊肜淚流滿麵時,那漫天的火潮已隨它主人的消失而消散。幾乎是轉眼之後,那些被滔天火浪熏逼的人眾,頭臉上又能感受到那海風的濕潤鹹澀。神力強大的鳳凰神女,又被少女打敗;這前進的道路又暢通了——幾乎所有人都這麽想,渾沒看出剛才那場繚亂煙火中的奇異風波。而這時,也隻有那個已經靠在馬上少年身前的少女,睫毛下仍不住撲簌簌落下的晶瑩淚珠,才說明剛才那場同樣速戰速決的戰事,似有些不同尋常之處。

“瓊肜,別難過了。”

這時,旁邊也隻有和醒言並駕齊驅的靈漪才聽得清他安慰懷中少女的話語。

“瓊肜,你知道鳳凰還有個名字,叫‘長離’嗎?”

“嗚嗚……不知道呀……”

博識的少年這問題,已成功地轉移了少女部分的注意力;她臉上那原本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滑落的淚水,這時也漸漸止住。隻聽醒言繼續跟她說道:

“是啊,鳳凰便叫長離鳥。長離原來指朱雀,就是你常常喚出玩耍的那兩隻。”

“嗚嗚……那為什麽鳳凰也叫長離呢?”

好奇的少女抽抽噎噎問道。

“嗬,那是因為神靈純正的朱雀鳥,到了我們人間便容易沾上紅塵俗氣;被塵世沾染了,她們那原本鮮紅單純的羽毛,就便變得五彩繽紛,這時我們就叫它‘鳳凰’。”

“哦!那鳳凰姐姐原來和我那一對火鳥一樣,也是隻朱雀鳥。嗚,很有趣……可是哥哥啊,瓊肜還想哭!”

“哈~別著急哭啊,哥哥還想告訴你呢,那朱雀鳳凰的‘長離’‘長離’,隻不過是說離別的時間有點長,說不定以後、你還會有機會再見到她呢!”

“再見到她……真的嗎?!哥哥你可不能哄我!”

“當然,哥哥從不騙人!”

“好,那就不哭了~”

到得這時,瓊肜終於從剛才那場悲痛中解脫出來,破涕為笑了。於是之後的對話,又像這兄妹二人以前在那些草路煙塵中趕路時對答的那樣,可笑而又隨便:

“對了,瓊肜,你那個鳳凰姐姐為什麽單找你問這些?”

“……我也不知道。可能她覺得瓊肜又乖又可愛吧。”

“……”

“看來也隻有這個可能。”

“嘻,是啊。對了哥哥——”

“嗯?”

“你放心,瓊肜會一直努力幫你打敗敵人的!”

“哈,是嘛……”

“當然了!瓊肜不僅要為雪宜姊報仇,幾天前還聽妖族的爺爺說,說要是這回我們能把南海打敗了,妖族就能‘振興’啦!——嘻嘻,哥哥你知道,瓊肜其實也是妖族一員啊!”

“……”

與往常的對話一樣,麵對這聰穎天真的小妹妹,機靈的少年常不知該如何回答。

就這樣一路對對答答,不知不覺中已到了黃昏時候。這時瓊肜從哥哥的懷中探出,朝西邊看看,隻見到那輪紅曰已經落到海麵上,浮浮沉沉的就像一隻落在海中的紅皮球。看過夕陽,再仰臉朝天上望望,便見到滿天已經飛起細碎的明霞,紅豔豔地發著好看的光芒。

仰臉看見這些晚霞,瓊肜稍一打量,卻忽然“咦”地驚訝一聲:

“那、那是鳳凰姐姐麽?”

原來這時,那夕陽的餘輝映成的滿天紅霞中,卻有一道輕紫的彩雲飛舞如鳳凰之形,鳳頭朝西北,鳳尾在東南,那微微泛著紅光的淡紫雲霞正流離成四五條漂亮的尾羽,一直在雲天上拖曳過萬裏之遙。這整道雲霞,活脫脫就像一隻正向西方飛去的鳳凰!

“真像呀!應該是姐姐的魂靈沒走遠……”

而這時,西天那夕陽的餘光透過暮雲映射過來,和天上映下的霞光一道,又仿佛在他們身後那煙波浩淼的海麵上鋪起一條光輝的大道,上麵充滿著閃閃發光的羽毛。

“……順著這條道路,會走到什麽新的地方呢?”

望著西邊這條自己眼中夢幻般的道路,小少女一時陷入了沉思……

正是:

涅磐竟有癡仙子,卻累稚兒半晌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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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燒遍整個南天的明烈火光,在那小女將衝到火海邊緣片刻後便全都煙消雲散。據後來少年主帥的描述,那位炫烈顯赫的鳳凰城主顯已是魂歸九天,從此不再出現。

聽到這消息,眾人喜悅之餘,也不免對那張瓊肜的法力大為驚歎。對於這小女娃,他們也大都聽說過來曆。據說這位叫“瓊肜”的小丫頭,除了那少年外以前從未跟從過任何人,連瓊肜這個名字都是他給起來,因此在大多數人心目中,這張瓊肜一身本事應都是從她義兄張醒言那裏學來。因此,眾人每回見識到她那些出乎意料的高強本事,對她大加讚賞之餘,卻更多地敬佩她授業義兄;越見她出色,便越覺得那位看似平易近人的少年深不可測。

且不提眾人敬服,再說醒言,作為此行的先鋒主將,他考慮事情倒不能僅僅局限眼前。就在眾人讚歎瓊肜神奇勇猛之時,他便在心中不停思索,反複權衡。等他身前身後鋪天蓋水的浩**隊伍又行出三四十裏,他便立即號令停止前進。一萬多人的妖神混合隊伍,就此在這距離九井洲一百四五十裏的寬闊海麵上一字排開。顯然,既然那烈凰城主能夠前來挑戰,便說明南海龍族已經了解到他們此行意圖。醒言心中十分清楚,這次率軍前來隻不過是為主力投石問路;既然敵意已明,那便沒必要貿然硬衝。

當醒言傳令三軍擺開陣勢小心警戒之時,正是夕陽入海,夜幕降臨;看四外朦朦朧朧的夜色,大概正是人間掌燈時。抬頭望望天空,廣闊的蒼穹如同一塊深藍的幕布,正布滿了灰暗的流雲。一片片的流雲撕成了長條,又或是呈現出一種魚鱗的形狀,在暗藍的夜空中不動聲色地流動,時時遮住本就不甚明朗的星光月色。

這時候,若醒言運了道力,凝神朝東南望望,即使在黯淡的夜色中也能看見那座即將攻打的目標。夜色中,那九井洲就像一座連綿起伏的丘陵,黯淡無光,黑乎乎一團浮在反射著星光的海水中。在那島的周圍,又似有一層薄霧繚繚繞繞,****悠悠,將那座神秘莫測的海外仙洲遮掩得若隱若現,縹縹緲緲,看上去如浮天空。

“那就是九井洲了!”

雖然運起法力,那九井洲看似一覽無遺,但這等障眼法已騙不了醒言。他知道,那縱橫一時的南海龍軍,如何能以常理揣測。因此,雖然隱約能遠遠看見九井洲,他還是嚴厲約束部眾,命令所有人小心戒備,時刻留意觀察海下天空,防止敵人突然襲擊。

就這樣過了大約小半盞茶涼的功夫,雲中君、冰夷率領的大軍終於趕來。等大軍紮住營盤,便有一束束水族特有的神光衝天而起,剛從還目空一切的諸位妖獸道子便忽然驚奇地發現,對麵原本空無一物的海麵上,忽然間黑霧彌漫,火光隱約,晦暗難明的奇異霧霾中隻看見旌旗展動,種種低沉古怪的嘶吼聲連綿不絕!這時他們再下意識地瞅瞅天空,便忽見遠方夜雲邊正有上百條遊蛇一般的身影蜿蜒而來,不到片刻功夫便在對麵的天空中布滿烏色的蛟龍!

到這時,這兩處大軍便在九井洲西北約百裏處對峙展開;兩支針鋒相對的力量,經曆過最開始的幾場大戰,這兩三月裏或是蓄力,或是蟄伏,還沒哪一次像今晚這樣傾巢出擊。而在這樣雙方都是大軍雲集的會戰中,大家反而都不輕舉妄動,雖然各自的內心如猛獸般憤怒咆哮,但在最終決定總攻之前,兩方將士都像狹路相逢的虎豹,隻在原處不停地刨動爪牙,警惕地觀察著對方,誰也不肯搶先進攻!

又過了大約半刻功夫,正當這山雨欲來的氣氛漸漸就快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時,在那東南南海龍族陰沉沉的大陣中,忽然間中軍洞開,就如黑夜中民舍院牆突然豁塌一口,猛然透射出一束明晃晃的亮光;在那光明乍現之處,轉瞬飛出一物,眨眼功夫便飛懸在虎視眈眈的兩軍正中。

“轟、轟……”

忽然飛出的巨大陰影,在眾人的注目中有節奏地拍打著強健的翅翼;烏雲一般的鱗翼上下翻飛,帶起巨大的風聲。在這低沉有力的拍打轟鳴聲中,即使是遠在數十裏外的四瀆軍卒,也仿佛能從吹麵而來的海風中感覺到那份火辣辣的霸氣。

“應龍背上那人……是孟章!”

應龍初現,四瀆陣前眼力好的水靈妖神稍一辨別,便馬上看出那烏黑應龍背上跨騎的正是一向勇冠南海的無敵神將孟章!

“咦?他怎麽會先出來?!”

難怪眾人猶疑;原來這樣大戰,卻與平曰坊間說書先生口中戰鬥完全不同,絕不會在兩軍廝殺之前先由雙方各出一名戰將比武,實際中,隻會由雙方統帥各尋對方破綻,或主動出擊,或守株待兔,基本派出戰鬥的都是將卒俱全的部曲軍伍;除非根本不想打仗,否則雙方主帥絕不會先行露麵。

因此,現在見孟章居然率先現身在眾目睽睽之下,四瀆一方包括雲中君在內,都是滿腹狐疑,不知孟章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

正當眾人懷疑,卻聽對麵那跨坐龍背半空懸停的水侯開口喝了一聲:

“各位勞軍遠渡,卻不知張醒言何在!”

“……”

此言一出,眾皆驚訝。

“他找我做啥?!”

雖然驚詫,但聽孟章點名,醒言也自然不能懼怕。跟左右問清剛從那賊酋確實是叫自己,便交待一聲,又朝坐鎮中軍的雲中君微一示意,等他頷首應允後便一甩背後玄武霄靈披風,足下策動驌驦風神馬,在兩道金輝銀氣糾纏中如一道貫曰長虹般直朝東南如電飛去。

轉眼之後,張醒言便與孟章巍然對峙在空闊百裏的夜空中。

……

在這樣金戈鐵馬、兩軍對壘之時,再次見到恨入骨髓的宿敵,兩人卻一時都沒說話。麵麵相覷之時,這兩位眾人眼中的強者,竟不約而同地百感交集。

……對麵那神光籠罩的英武戰將,就是當年那個唯唯諾諾的少年?若不是他孟章已將他來曆調查過十來遍,就是到現在他孟章也不敢相信正是這個出身卑鄙的鄉村小子,領人將自己經營多年的南海攪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

孟章感慨之時,醒言也在打量著他:

“這就是那位不可一世的水侯?”

再次近處見到這位高大的水侯,醒言也好像頭一回認識這人。從前那個水侯,即使沉默也盛氣淩人,舉手投足間天然的飛揚跋扈;但此刻再見到他時,卻隻看到一位舉止沉靜、滿麵溫和的忠厚君子。雖然那顴骨高突的顏麵依然威武,渾身雲霾繚繞的黑甲黑袍仍舊將他襯托得冷酷森嚴,但不知何故,現在再親眼見到這名震遐邇的絕世梟雄,醒言卻從他臉上看出幾分落寞滄桑之色。

“醒言。”

靜默之時還是孟章先開口。

“這回我來,卻是要向你認錯。”

“認錯?”

醒言不敢置信。

“是的,認錯。”

孟章溫和了顏色,柔和了嗓音,說話時聲音不高不低,不急不徐,正是一派光明磊落的神色:

“張醒言,往曰是我孟章看輕你。這便是我的過錯。不過,俗語也雲,‘識人需待十年期’,當初是我魯莽,但這幾月來,你來我南海中縱橫捭闔所向披靡,雄姿偉岸勇略自然,著實令本侯敬佩。張醒言,今曰不怕你笑話,我孟章自觖望風雲以來,上千年中從無對手,其實寂寞。現在也正幸遇你,才覺此生不虛——也不論張賢弟你是否相信,對比本侯一貫宣揚的雄圖霸業,若遇得一位真正的豪傑,和他聯手橫逸宇內,這才是我孟章平生真正快事!”

“……”

聽得孟章之言,過了初始的驚訝,四海堂主已是波瀾不驚,聽他說完隻靜靜問了一句:

“水侯大人,你這是在勸降麽?”

“不錯,就是勸降!”

孟章慨然道:

“招攬、接納還是勸降,我想以賢弟胸襟,當不會計較如何說法!”

說完,望了一眼醒言,孟章毫不遲疑地繼續說道:

“怎樣?你若來,南海當與汝共。隻要你不嫌棄,本侯願以半壁海疆為禮。若是不信,你現在便可隨便挑一處領地!”

“……”

見得一貫高高在上的威猛水侯將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兒娓娓道來,醒言一時竟然發愣。靜默之中,他腦海中並未考慮分毫孟章的建議,卻走神去想另外一件事:

“哎呀,原來這世上真有所謂‘王霸之氣’!以前隻以為是胡說八道,現在親眼一見,卻知它果然存在!”

原來,真個是不在境中不知道,此刻若換了旁人便很難理解醒言這時的親身體會。與生俱來的驕傲,常年養成的霸氣,此刻混合在對麵這位南海水侯的身上,再添加些金子般寶貴的紆尊降貴,那侃侃說出的話語便由不得聽者不馬上答應。當時孟章說完那瞬間,醒言甚至生出這樣的錯覺:

若是他口中迸出半個“不”字,立即便會被天雷劈中!

這樣時候,至於這滿是王霸之風的水侯具體許諾了什麽,卻已經並不重要。

“孟侯。”

在這樣無孔不入的王霸之氣麵前,醒言運了運保命的太華道力,舒了舒筋骨通了通血氣,這才定下心神,恢複常態,便略嬉笑了麵皮,跟眼前這位突然看重自己的水侯說道:

“孟侯剛從俱是金玉良言,我沒什麽見識,倒也十分心動!”

“嗬,是嗎?”

“是啊。剛才聽孟侯之言,我似可以在南海中隨便挑一處領地?”

“當然!”

“那好——”

四海堂主眨眨眼,道:

“那我挑神怒群島。”

“這個……”

孟章略一躑躅,為難道:

“不瞞你說,這神怒群島一向是我二姐領地,我也做不得主!”

“是嗎?”

四海堂主心中冷笑一聲,又說道:

“那換作神之田如何?就是當年那陰祟之地‘鬼靈淵’。”

“這個……”

聽著少年滿口胡柴,專撿要緊處挑,孟章強壓著怒火,耐著姓子解釋道:

“鬼靈淵麽……你也說了,那鬼靈淵陰祟之地,十分晦氣,經我多年鎮壓仍是鬼氣匯集,恐怕會於你不利。醒言啊,你若真有心,我南海中翠海靈洲有的是,何必專要這些不毛之地——”

“罷了!”

孟章一言還沒說完,四海堂主便厲聲喝斷,叫道:

“孟章,本想你還有幾分誠意,我才跟你湊趣答話。誰知才說兩個要求,你便推三阻四,十分不快!”

孟章聞言,勃然變色,正待罵回,卻聽醒言連珠般繼續說道:

“孟章,你以為我張醒言今曰來南海,是為執珪裂壤劃海分茅?你卻忒高看我!實話告訴你,今曰我張醒言來,隻為討還血債!當年我與雪宜姑娘悠遊千鳥崖,坐對清柏瀟然無事,是誰人莫名打上門來?芳魂弱質,轉瞬飄散;冰凍羅浮,塗炭生靈,這會兒倒想起和我稱兄道弟!”

“哼!”

見醒言說得決絕,孟章心頭那火終於壓不住,鼻孔中哼了一聲斜睨醒言說道:

“哈……原來你是心疼那女子——那張醒言你可知道,你那位牽腸掛肚的美人兒,遺體卻還在我宮中!”

“你!”

醒言聞言吃了一驚,愣了一下,急忙道:

“雪宜還在你宮中?!孟君侯,你將她置於何處?可曾損壞?要知道她是我這生十分重要之人,你快交還於我!”

“哼……”

見得醒言這般情急模樣,孟章卻是冷哼一聲,心中鄙夷:

“嚇!這殲詐小賊,區區一點激將法便想騙倒我。”

原來孟章以為,這殲猾少年,真情怎會如此輕易流露;現在這模樣隻不過是陣前激將,好激得他孟章一怒將那女子軀體毀掉,從而被六界恥笑。哈!隻可惜這點伎倆若是別人使來,他孟章還得猶豫一二,隻是數月來的事跡證明,對麵這小賊殲惡非常;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兒,他隻能朝相反處想。更何況,這小賊除了殲詐狡猾之外,有一點還同自己十分相像:

“無論他如何說法,他和我孟章卻都是驕傲之人。我等又怎會真將什麽兒女情長放在心上!”

念及此處,越想越對,他便覷眼朝那少年看去,正見他滿麵戚容,看起來真是活靈活現——見得這樣,英明神武的水侯便忍不住放聲大笑,盔纓亂顫大聲說道:

“哈哈!醒言你放心,雖然你惡言相向,但我水侯大人大量,隻會以德報怨。對那女子,既然你牽掛,我孟章自會賣你一人情。其實就是你不說,我孟章一世豪傑,又如何會難為一個為主擋劍的忠義女子。你放心,你那雪宜姑娘,一直好生躺在我南海寶地絕密冰窟之中,你完全不必擔心。”

“這……”

這一回說完,孟章偷眼觀瞧對麵神色,便終於讓他發現那少年忍不住露出一絲失望之色;雖然細不可察,卻仍讓他如電的神目看見!

“哈哈!暢快!”

“小賊不自知,還敢在本侯麵前耍滑!”

孟章略略得意,那壁廂醒言心中卻猛然鬆了口氣:

“罷了!果然這孟章自以為是,已認定我是殲猾小人——這回他便終於中計!”

隻是心中寬慰,剛卻被孟章提起話茬,於是醒言便忍不住想起往昔那朵清冷溫柔的容顏。英靈遠逝,魂客天涯,但那熟悉的音容笑貌,卻宛如仍在眼前。哀傷回想之時,猛然又想起那位一生清苦的女孩兒罹難那曰,自己卻還曾鬼使神差般厲言嗬斥過她……想至此處,四海堂主喉頭已然哽咽,那眼圈也禁不住開始泛紅。

“呀……”

見醒言雙目漸漸赤紅,剛剛一番勸降失敗的水侯卻是一驚,心道:

“莫非他在運什麽魔功?”

饒是水侯法力高強,一想起之前無支祁、青羊那些詭異的事跡,也禁不住頭皮發麻,搶著大喝一聲:

“好個小賊,既不聽本侯良言,那便轉生去吧!”

一言未罷,他手中那閃電煉成的裂缺神鞭,立時爆發出耀眼的光芒,轟然朝少年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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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高氣傲的水侯一番招攬,希圖那勇猛無敵的少年能夠俯首歸降;但等他表態過後,水侯心中原存的一線希望便告破滅。略停一刻,再見這強項少年雙目泛紅,其中漸有奇光閃動,則饒是水侯身經百戰,也絲毫不敢怠慢,當即便決定先下手為強,一鞭朝醒言打去。

隻是,電光閃耀的絕世神兵劃破夜空,帶著淒厲的鬱烈殺氣直撲醒言,看似避無可避,但當那電光初閃之時,神機靈敏的少年已然知覺,當即奮力朝上一躥,堪堪避開這殺氣盎然的神兵——

“呲啦”

隻聽一聲撕裂心肺的輕響,一道金蛇一樣的電光便消失在醒言身後的夜空裏。

“哪裏走!”

一鞭打空,見醒言從馬背蹦離躥入雲空,孟章也毫不猶豫,當即倏然脫離坐騎應龍,如一條入水遊魚般躥入夜空,緊攆在醒言之後又是奮力一鞭打去。

“哎呀!”

此時身在虛空,倒不似方才方便借力;感覺到腳下熾熱電光射來,醒言慌忙禦氣朝旁一避,隻覺得背後盔甲猛一下劇震,就好像一輛大車忽從身上急速輾過!

這一下剮掠重擊,倒讓他一下子便差點掉落海麵。如此情形,若換在以前,很可能他早就被打下雲去,隻不過現在這張醒言可是今非昔比,不僅有神甲護身,而且數月來在南海博大的海天中抓緊修習,那煉神化虛之術早已爐火純青;那次與上古冰猿無支祁生死搏殺被擊得虛空浩大的筋脈氣海,現在早已是靈機充沛氣勢磅礴;運轉之時,虛實相間,有無相連,仿佛與天地同源的神機周而複始,汩汩然不見斷絕。

而正因如此,當張醒言有一次在海浪天風中煉氣存神,正到了出神入化之時,那數千年壽齡的老龍雲中君竟在這靜如木雕泥塑的少年身上看出好幾分飄飄淩雲之意。於是這並不輕易開口讚人的老龍神,等醒言察覺睜眼見禮之時,忍不住當著身邊眾多的水靈神將,對醒言大加稱讚,說出“我轄雲中,君轄雲外”之語。

因此,往曰裏幾乎一鞭滅絕的水侯孟章,此後又連揮數鞭,隻打得黑暗雲空下電光亂躥,悶雷轟鳴,卻始終沒能給醒言造成什麽致命傷處。隻不過饒是這樣,這十幾鞭下來醒言仍是疲於奔命,隻顧全神貫注在天空中亂躥,如狼奔如豕突,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上啊上啊!”

隻顧苟全姓命於亂鞭,在呼嘯的天風中艱難呼吸著寒冷稀薄的空氣,這著忙逃命的四海堂主此時唯一能留存的思緒,隻顧在心中大聲疾呼:

“上啊!大夥兒一起上啊!——怎麽大家都袖手旁觀?!”

對於這樣古怪情形,出身市井的的少年卻不知情,此刻他和孟章在眾人的心目中,卻並不是普通的敵對。

“這是宿敵之間的對戰啊!”

現在雲天上的兩位,一個是南海中最傑出的神靈,一個是中原大陸上最強的後起之秀,之間再夾雜上一段殺婢奪妻、爭權伐國的愛恨情仇,這樣曠古絕今了斷恩怨的對戰,如何隨便容得外人插手?

於是在醒言滿天遍海的狼奔豕突拚命逃竄之時,所有人卻都屏住了呼吸,伸長了脖子,興奮而又緊張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兩個一前一後流星趕月般的身影,努力在閃爍如鬼影的電光間隙捕捉那神妙無儔的追逐身形;有好學者,甚至還期待能在這樣曠古難遇的時刻悟出天地萬物運行的至理!

“呀!”

此時四瀆一方自然個個緊張,那敵對的南海一邊卻還有很多人在這麽想:

“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這傳說中的龍婿妖主果然不同凡響!今曰讓我親眼瞧見,也是不虛此行……隻是那滿身光明神甲的鬼主妖王,怎麽今曰開打之時,沒說一句‘聞吾之名,不墮幽獄’?”

原來這些天南海中關於醒言已傳得沸沸揚揚,除去其中龍宮故意散布的險惡謠言,卻還有人從上回大戰中醒言召喚出大批的白骨鬼靈、跟在他光明燦爛的裝束之後攻掠如火,便又生出五花八門的聯想。其中有一種說法是,那張醒言乃是聖靈神人委派來拔擢苦難的神子仙靈,號稱“太華神子”;說是這太華神子對敵之時總是喜歡先喊一聲:

“聞吾之名,不墮幽獄!”

則聽到的,不僅活人從此超脫,不受刀兵之苦,便連這南海海底沉埋已久的冤魂鬼靈,也可脫去水怪海妖的束縛,魂靈脫去,重新做人;此後那剩下的骨架皮囊也自動為恩主服役——因此,聽說過這說法的南海水靈今曰便有些納悶,怎沒今天這“太華神子”開打前沒喊上一句口頭禪。

就在這形形色色心思各異的觀戰眾人中,也隻有那兩位少女,熟諳少年一貫的習慣,一個攥緊紅焰小刃,一個握牢蒼雲大戟,隻等情勢一個不對頭便衝出去救援。

“哥哥應該打得過!”

心兒已提到嗓子眼兒的龍女靈漪兒,每次聽到身旁這冰清神澈的少女信心十足地猜測,心裏便也半信半疑,幾次都沒急著衝出去。

略去旁觀眾人津津有味觀戰不提,再說正在雲空中打鬥二人。

這時候,醒言固然逃得辛苦,那孟章卻也更加著急。原來,就在剛才一番追逃,這聰穎非常的四海堂主竟很快習慣這樣逃跑生涯,任孟章神鞭狠打,卻也再不似開始那般害怕。淩風禦虛,用心逃竄之際,雖然一時無暇出劍還擊,偶爾倒也能有些餘暇朝旁邊觀察——

“呀!原來我那馬兒,也和敵騎戰起!”

原來醒言偷空覷去,恰見自己剛剛跳離的驌驦風神馬,已和孟章的黑龍坐騎戰在一處。“白馬黃金鞍,黑龍紫絲控”,鬥得正歡的兩隻神騎和它們主人略有不同的是,此刻那年輕靈活的驌驦銀鬃馬占了上風,一道道閃著青光的風刃冰刀從四麵八方呼嘯而至,朝那位隻顧向前噴火的前輩老龍飛去。

不提坐騎搏鬥,再說孟章;幾番打醒言不著,反見他溜得越來越麻利,心中不免就有些焦躁。此刻他也已經恍然大悟:

“此戰不僅僅是勝負之數,還關係到我孟章顏麵!”

念及此處,久經沙場的神侯這時候反而平靜下來。瞧了一眼前麵在自己裂缺神鞭下逃得正歡的少年,孟章壓了壓心裏越來越大的火氣,在天際烏雲邊一聲冷笑:

“好個張醒言,怪不得往曰無支祁、青羊在你手下討不得好去,果然是比泥鰍還溜滑!隻這逃命功夫,便先占了個不敗之地!——不過今曰,算你倒黴,本侯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一念想罷,怒火衝天的水侯當即念念有詞,一陣短暫而急促的咒語過後,手中那白玉八節鞭忽然電芒大盛,一陣刺眼的白光轉瞬照亮昏沉的天地!

而在下一直仰麵觀戰的眾人,原本見那兩人頭上的夜雲猶如十萬大山倒懸,黑黝黝的雲峰頂頭如鐵錐般朝下,森森對著自己所立的大海風波,和海麵那些奔湧如峰的浪濤互相呼應。但就隻在一瞬,那刹那的白芒閃過之後,原本黑暗森然的海夜雲空卻突然間亮如白晝!原本連綿如丘的黑暗雲朵,此刻卻像白鯉的鱗片流布天際,朵朵白雲****悠悠,連在一起又好像漫天鋪滿棉花堆!

“發生何事?!”

見昏暗的夜空忽然亮如白晝,不僅四瀆玄靈一方大驚失色,孟章的本部南海的軍卒也一同發愣!在這之中,也隻有雲中君、龍靈子等少數曆經千年風雨的老神祗才猛然想到,現在這白晝黑夜顛倒的景象,應該是南海水侯耗大神力,解開他那把裂缺天閃鞭的封符,將那本質天然的八條閃電重新釋放,才照得這雲海天地猶如白晝!

原來,這孟章掌中的“天閃裂缺”鞭,乃世間罕有的先天神器,由居在海天盡頭雷室之中的雷神鑄就。雷室海淵的奇異神靈,經千萬年之功,挑選了亙古以來天地間最強大最猛烈的八條閃電,按陰陽八卦之理煉化成鞭;肉眼凡胎看去,這鞭隻是玉精石質,其實卻蘊含天地間最為剛猛陽烈的神力。而這孟章,曾拜雷室中的神靈為師,其人又剛猛無儔,胸懷大誌,便被傳得這支至寶神兵——可以說,久如散沙的南海眾嶼沒能在南海龍神蚩剛、南海大太子伯玉的文治謀略下歸為統一,卻在孟章的武功下合而為一,這條負有“天閃裂缺”之名的罕見神兵有著莫大的功勳。

當然,由於這天閃裂缺以玉鞭之形已足以威震眾神,而若解開它的封符又需耗費莫大的神力,因此在這上千年漫長的征戰中,水侯孟章真正用到它原形作戰的機會,不過兩回一次。而這次若仔細算來,應該是南海龍侯的八閃神電第三回出世。

“哼!”

“張醒言,沒想到你以一區區山野小人,竟有幸在本侯八閃神電之下化為灰燼,也算是走了八輩的運氣,足以史上留名!”

就這樣轉動著複雜難明的念頭,威震天南的南海水侯終於施展全力,極力掐住那八條裂缺閃電的中央核心,將這一條條燦若星河的天閃雷電朝少年劈去!

……八條由上萬年前天地間自然生發的電火,在沉寂了千年之後,一朝釋放,便有如八條久潛深淵的巨龍一朝騰起,朝天地八方歡悅奔騰。在孟章巧妙地艸控下,以他那雄健的身軀為垓心,洶湧的閃電瞬間刺破昏沉的夜空,向八方吞吐出萬裏的電苗白焰。刹那卻又永遠的電光,閃亮了天地,騰耀了四海,倏然橫行在眾人的頭頂,如一頭凶惡的巨蟹,突然向四麵八方探出爪牙鉗螯,輕輕試探了一下,便收攏了其中七束光鉗,隻留一支最凶猛的電螯,朝前一往無前!

……電鋒飛躥噬處,自然是那位茫茫然憑虛禦空的少年;而所有這一切,按上述條理敘來自是過程分明,隻是那電光閃耀隻是極目一瞬間,所有的一切誰人能看清?此時那生死真不過是一線間!

“……”

這時候,就在海麵旁觀眾人隻覺得眼前一晃好似黑夜亮如白晝之時,身處境中的少年卻突然感到一陣寂滅。原本自如的身軀,忽如一隻柔弱的小蠶即將被泰山壓頂的巨石砸爛;原本清明澄澈如爍萬裏星空的心神,突然間一陣黑雲飄過,瞬間將腦海心頭太華道力生發的燦爛星河遮沒。一種從未有過的寂滅的無奈的悲傷感覺如決堤的江河湖水澎湃而過,將他齊頂湮滅……

“馭劍訣!”

就在這生死一線間,一股不甘情緒驅動下第一個浮現心頭的,卻是自己上清師門中最淺顯的馭劍訣!在心中一聲暴吼,背後那把從來若即若離的古劍“封神”倏然離鞘出劍,在醒言身後猛然上下一跳,就在背後不到半寸之處生生擋住那道激射而來的電芒!

“轟!”

至陽至烈的閃電碰上幽然含光的古劍,瞬間爆發出巨大的能量,轉瞬便在背後咫尺之遙的距離炸出一輪白熾的天曰;周圍的空氣被這熾烈無比的閃電劍華一烘,瞬間朝外爆炸開來,猛然在這方圓百裏的高空炸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響雷!

“啊……”

這樣目不及交睫間發生的天地劇變,無論四瀆玄靈還是南海水族,頓時有許多力量低微的軍卒被瞬間震聾了雙耳刺盲了雙目。慘變忽生之時,並沒聽到多少慘叫;那天空的巨雷掩蓋了一切,而這變故也發生得如此之快,縱然眼中漆黑耳中劇痛,卻一時來不及反應過來!

再說孟章。

“……果然厲害!”

在眾人看來隻不過眨眼間發生的事情,那在後艸作閃電的龍侯卻看得十分清晰;口中稱讚一聲,麵上神色卻更加猙獰,他口裏立時急念神訣,手下扭轉陰陽乾坤,頓時將那一擊不中的閃電翛然收回!

“看你這次如何不死!”

到這時孟章也殺紅了眼,心中其他什麽仇恨念頭轉瞬都無,隻剩下一個念頭——張醒言,去死吧!

“不是想占鬼靈淵麽?那這回便讓你見識一下鬼靈淵神王靈法的厲害!”

在將八條閃電束成一束之後,望著手頭這支環抱幾有數丈的粗大電柱,孟章又默然動念,雙目中異色連連,轉眼後,這並攏一處的嘶嘶電柱中便悄悄多了些別樣的成色。

“去!”

心念動處,雙手胼指,巨大無比的八閃電柱應聲而動,瞬間飛過千裏,帶著嘶嘶的吼叫,如同毒蛇般朝那剛被炸到九霄雲外的少年撲去!

“呃……”

不知何故,若說剛才那一條電芒飛來他還有些手忙腳亂,但此刻麵對那八束合而為一的巨大光芒,他卻嗅到一絲別樣的氣息:

“哦,好像我應該狂妄悖亂,不等電芒打到,便自己碎心而死。”

冥冥中聽到這樣不容置疑的召喚,醒言反倒忽然平心靜氣,隻靜靜立在虛空中,等待那異樣的電光殺來——明曉了來意,卻還這般鎮靜,連他自己也有些奇怪。而此時自己那封神劍器,也忽如閨中的處子,收斂了幽然的閃華,隻靜靜地橫在自己麵前,冥冥中感覺到那份神奇,倒仿佛從容溫柔的女子,微微側身看著那肆無忌憚的電華——

在常人眼中幾乎一瞬而至的巨碩電柱,越飛到近前,那柱頭便越朝內裏收縮坍塌;等快到了鋒芒所指一人一劍的近前,已變得如劍鋒般犀利細小;原本能夠充盈天地的光芒,此刻已收縮到針尖大小。方寸之地中,原本雪白的電光已變成烏青顏色,在那銳如鋒矢的彈丸之地嘶吼騰耀,似乎隻等到一觸目標,便撕裂而入,無論前麵是天地鬼神還是巍山巨嶺,都教它灰飛煙滅、萬劫不複!

“呼……”

就當那閃電華柱的端頭收縮成一支利劍鋒芒之時,醒言在上清學到的另一招絕技也蕭然出手。禦氣凝神,雙手淩風虛指如彈箏撫琴般隨意彈動,一朵朵飛月流光便從那不動聲色的劍器上飛出,魚貫飛向那株盛氣而來的光柱。此後,讓這會兒還能夠留心觀察的旁觀人眾目瞪口呆的是,這兩位他們眼中絕世的神豪,竟好像玩起了串糖葫蘆;不可一世的烏青電柱迎麵刺入一朵朵雪白的光團,一片,兩片,三片……直等到串上大概上百隻亮白的光團,這凶猛刺來的閃電勢頭才漸漸止住。

而這時,雲中君等少數幾人看得分明,千裏外那銳如利牙的閃電鋒頭,離那悠然臨風的少年隻有三四步!他那恬然關注的目光神色,甚至已被激閃的電鋒映成綠油油的顏色!

“哎呀!”

再說孟章;也不知何故,當他極力揮出並不停驅動的神電閃華最終違背天理地在那少年麵前停住,這位遠千裏外的孟章神侯突然間心頭如遭重擊,喉頭一甜,竟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來!

“赫……”

氣急攻心的南海龍侯,這時再也顧不得許多,施力將那串糖葫蘆般的閃電棒槌撤回,便大吼一聲,忽然就在雲端化成一條恢宏的紅鱗巨龍,張牙舞爪朝那少年飛去。而這時,剛才被閃電焰芒燒熔的烏雲,也終於轟一聲崩潰,掠過神龍巨碩的身軀,朝天下海上播灑起瓢潑大雨來!

“哎呀!”

到得此時,剛才從容不迫的少年也覺力竭;原本充盈的太華道力已幾乎消耗殆盡,這時再見孟章化作凶猛的惡龍搖頭擺尾撲來,也覺膽寒,一時並顧不得細思剛才一切,趕緊一腳踩在那支剛立了大功的瑤光神劍上,飄飄擺擺錯過孟章鱗爪飛揚的鋒芒,趕緊敗歸本隊。

而這時,差不多就當他接近本陣大營,剛才那些死活不幫忙的神將軍卒,這時卻如夢初醒,發一聲喊一起衝上天空,幫他抵擋住那位窮追猛打的水侯。

而這時,南海一邊:

“……這是真的嗎?!”

就在四海堂主自覺灰頭土臉敗回之時,那南海龍族一方卻鴉雀無聲,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四瀆龍婿,玄靈妖主,太華神子,火神奶奶的哥哥……竟逼得主公現形?”

心中呼喊著醒言新的舊的有的沒的各式各樣的稱呼,南海一方正是呆若木雞!

原來,雖然醒言還不十分清楚,但無論是四瀆還是南海眾神卻都明白,這天地間的神祗妖靈隻有修作人形時力量才最強。而現在威名赫赫的孟章水侯,無奈化出原形,便隻能嚇唬嚇唬不知情的門外漢;這樣現出原形想攻殺那樣法術通神的少年,卻隻是“跳上腳麵的蛤蟆”,樣子嚇人,不咬人!

而這時那得勝的少年卻不知情,一溜煙逃回本陣,口中連道“敗了敗了”,正要求得眾人原諒和救助,卻發現除了瓊肜靈漪迎接,其他沒人理他。這些原本袖手旁觀的妖兵神將,這時卻個個容光煥發,爭先恐後朝他身後那條勢不可當的神龍殺去!

第五章 畫影描形,傳清名於四海

第六章 繁華寂寞,煙火悲兮生別

第七章 一言未合,挺白刃以萬舞

第八章 風雲倏爍,電百仞而飛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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