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笑捉強梁如鼠

(仙路煙塵8)

秋日的夕陽慢慢落到了西山之下,天邊的紅霞也漸漸失去了嬌顏,黯然消褪。夜色,終於降臨了()。

“該出發了!”

醒言道。

“嗯!”

居盈有點緊張。

正出得房門,少年忽然停下來,沉思片刻後轉臉對身後少女說道:

“此行並非兒戲,居盈你要按我們剛才商議的行事,不可胡鬧!”

“我會的!”

少女也知道此行萬分凶險,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還有,”

醒言又麵色凝重的說道,

“萬一失手,居盈你便別管我,自己先逃!”

“……我不會丟下你不管!”

“謝謝你!不過還是按我說的去做吧。因為隻有你逃掉,才能幫我搬來救兵。”

“若我被抓去,你便盡快去尋一人,他必能解我困厄!”

“誰?”

“王二代杖。”

夜幕籠罩中的南磯島,平靜而安詳。秋夜中的湖光山色,正顯得無比的靜謐。正因如此,,堤岸上那個歪歪扭扭走來的漢子,才顯得格外的不協調。

這位嘴裏胡亂哼唱著下流小調,顯見喝醉了酒的漢子,正是我們遠近聞名的陳魁陳大班頭。

“今天運道不錯嘛,居然不用費力便能找到渡船!”

朦朧的醉眼,依稀瞧見前麵不遠處湖堤柳蔭下,正停著一艘載客的烏篷船。夜色中的鄱陽湖已經變得平靜下來,隻有微微的湖波輕輕衝洗著湖岸,那烏篷船便隨著這波浪一上一下,一搖一晃()。

“嘻嘻,這些船家平時都像瘟神一樣躲著老子,今兒倒正好有一艘,隻等老子來坐!”

陳魁誌得意滿的琢磨著:

“哈哈!吃免費飯,坐霸王船,大丈夫當如是也!~”

聽他一聲招呼,那位戴著鬥笠正蹲在船頭待客的船家,趕緊站起來,伸手將一身酒氣的陳班頭小心扶上船來,然後便解開係在柳樹身上的纜繩,叫了聲“老爺您坐穩羅~”,便將那竹篙在湖堤岸石上輕輕一點,於是這船兒便從柳蔭下湖岸邊輕盈的**開,在迷朦的夜色裏朝鄱陽湖中駛去。

“想不到這船家倒也湊趣,嗬……”

這位上不得品級的芝麻綠豆小頭目陳班頭,正是喜歡別人稱他為老爺。

“過會兒回去幹啥呢?回去睡覺……不對,記起來了……老爺我還得辛苦一趟,去那大牢中連夜審問那個小娘子!”

“待會兒,俺可要好好招呼她,讓她知道知道俺陳老爺的風流手段……”

正當船至湖心,這位陳老爺酒意上湧神思恍惚,**心**漾滿臉猥笑之時,耳邊忽聽得“呼”一聲風響,就隻覺眼前一黑——原來是一條大麻袋憑空罩下,將這位酒醉力乏的陳魁陳老爺,整個兒罩在這大麻袋中,並被麻利的紮緊袋口,囫圇作一堆兒!

“苦也!上了賊船了!”

隻一下子,這陳魁便酒意全消,方才那一腔的風流勁兒,也立馬被拋到九霄雲外。

“救、命、呐!~”

沒想這陳大班頭如此不堪,隻稍微掙紮了幾下,便殺豬也似的嚎叫起來!

隻是這鄱陽湖煙波萬頃,又是夜色朦朧,湖上行船稀少,即使有漁家聽見,又有誰敢近前?隻充耳聾。因此陳班頭這破鑼嗓子喊出來的救命呼聲,雖然撕心裂肺刺耳無比,卻沒有分毫實際效果。

“閉上你這鳥嘴!”

一個粗豪的聲音大聲嗬斥,然後陳班頭便覺得一陣鐵拳似雨點般落在自己身上。雖有一層薄薄的麻袋布作掩護,可這一頓胖揍,隻把這陳班頭疼得呲牙咧嘴,麵目扭曲得分外難看——當然,正在麻袋中,也不虞壞了形象。

一頓海揍終於告一段落,然後便聽那人喝道:

“再叫!再叫老子就把你扔到湖裏喂王八!”

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想不到這位平時作威作福的陳大班頭,竟是好漢中的好漢。麻袋中的陳老爺馬上意識到事態的嚴重,趕緊停止這毫無意義、卻很可能帶來嚴重後果的幹嚎,隻在麻袋中低聲哀哀求懇道:

“不知這位好漢是不是手頭不太寬綽?若是的話,隻要吩咐小人一聲,回去後小的立馬給好漢雙手奉上,絕不含糊!”

那賊人卻不搭話。半晌無言,一時間艙內靜了下來,隻聽見船外湖浪的聲響()。

隻是,越是這般靜謐,陳班頭心中便越是發毛。又突然想到自己以前似乎沒幹過什麽好事,說不定這次是結下的仇家來尋仇。不過不對呀,平時找來欺負的,都看準是平頭老百姓,似乎也沒得罪啥紮手點子啊?

陳魁正心亂如麻,忽聽得一個清亮的聲音說道:

“大哥,如此月黑風高之夜、良辰美景之時,咱何不吟詩一首來助雅興?”

“罷了,原來這賊子還不止一人!”

陳魁聞聲,不禁心中蒿惱,便怪起那水中居的黃湯,讓自己上船之前沒看清路數,竟著了湖賊的道兒!

“不過……聽那賊子口氣,似乎他們還是附庸風雅之徒。說不定正是賊人中知書達理的良匪!”

陳魁頓時好似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廂情願的不住祈禱,希望老爺廟裏的菩薩能夠顯靈施以援手。

正懷著鬼胎,卻聽那“大哥”咳了咳嗓子,說了聲“好”,便開始吟詩一首:

“甲馬叢中立命,

刀槍隊裏為家。

墳場堆旁擺酒,

殺人便是生涯!”

一聽此言,陳班頭直唬得是魂飛魄散!

正當陳魁聞詩色變、急著要推出自己那八十歲高堂之時,卻聽那年輕賊子接口讚道:

“大哥這詩果然妙極,正是我輩日常寫照!小弟雖然駑鈍,文才不及大哥萬一,卻也少不得塗鴉一首,來和大哥。”

“哦?不知賢弟如何相和?趕快說來聽聽!”

雖然不耐,但惟恐打擾賊人詩興惹來拳腳的陳大班頭,此刻也隻好忍住發言的衝動,在船板上洗耳恭聽。同時,內心裏隻是不住祈禱,但願這兩位風格特異的賊人詩興大發,更吟出曠世佳作,心情大好下說不定就把他給放了。

於是在袋內袋外兩人共同期盼中,那位年輕賊人終於細聲細氣的念道:

“十步殺一人,

千裏不留痕。

如何不留痕?

扔去喂湖神!”

兩位聽者正自品味這詩中涵義,卻聽那年輕賊人念得興起,突地發狠道:

“老大,既然這廝最喜去那水中居,不如就此把他扔去湖裏喂龍王。咱兄弟倆便去遊湖,小弟正有幾首新詩要向大哥請教!”

“不可!”

“不要啊!!”

那年長賊子與陳大班頭兩句話幾乎同時出口。雖然立意不同,腔調迥異,但讓陳大班頭鬆了一口氣的是,賊人那話和自己意思一樣。

“大哥為何不可?”

“賢弟有所不知,這廝雖然可惡,但大哥正有一事要著落在他身上,不可害他性命。”

“義士啊!不知大王要差小的去辦何事?殺人放火還是劫道兒?隻要大王您一聲吩咐,俺陳魁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眉頭也絕不會皺一下!”

一聽說性命可以無憂,陳大班頭忽覺這悶黑麻袋,頓成光明之所。看來應是自個兒方才給菩薩許下的豬頭三牲起了作用,聽得自己對這賊人還有用處,陳魁便立馬恨不得把天都給那他許下來——卻又不敢亂扭亂動,生怕被誤會想要逃走()。

“住嘴!”

聽他聒噪,那年輕賊人嗬斥一聲,然後和言問道:

“不知大哥您所為何事?”

“唉!說來恐惹賢弟笑話,想你大哥雖然是滿腹才華、詩才出眾,卻也因此眼高於頂知音難覓,再也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以至於大哥直到今日,還是中饋乏人。賢弟你還年輕,不知道被窩沒人暖的苦楚。”

說至此處,這年長賊人不禁長籲短歎、語調悲苦,弄得陳魁也幾乎忘了自己的處境,差點就要出言相慰。

“呀!不知大哥還有如此苦楚!方才倒是小弟莽撞了。隻是,這又與這廝何幹?”

“啊!~大王啊!嫂夫人一事就著落在小人身上了!俺這最在行!明個兒一早就給您搶來十個八個!保證個個——”

這正是陳魁聽到“這廝”二字反應過來,立即大表忠心;要不是這袋中狹窄,便連表忠舞也要給他跳上!

“閉上你這鳥嘴!再窮嚷嚷就再吃老子一頓老拳!”

麻袋立即平複如初,看不出其中還有活物。

“賢弟你有所不知,今日午前大哥正去那望湖街上買些跌打草藥,以備不時之需,卻在那藥攤前見到你的大嫂——呃,就是那位賣藥姑娘。俺與她是一見傾心,兩人俱都傾慕對方人材,便在那太陽之下、藥攤之前私定了終身!”

“大哥正要回來與你商量迎娶之事,但心裏委實放不下你那可人疼的嫂子,半路便又折返,想和她再說上幾句知心話兒——誰知已是人去攤空,芳蹤難覓。正是‘多情自古空餘恨’呐……”

“啊!想不到大哥您那粗獷的外表下,還有這麽顆細膩浪漫的心~”

“賢弟謬讚了!且說當時大哥心中正懊惱,卻聞路人相告,說正是袋中這廝帶人將你大嫂和俺嶽父抓進衙門裏去!這奪妻殺——之仇、”

那賊人大哥說至此處,忽又怒氣勃發,於是陳魁隻覺得自己**上,又重重挨了一腳。隻是雖然疼痛,也隻得強自忍住,不敢叫嚷。

這陳大班頭不愧是一縣衙役之首,果是機靈,一邊忍著痛楚,一邊接過話茬,低聲下氣的求告: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人瞎了眼,不合衝撞了大嫂!隻求好漢放小人回去,小人明日一早便將嫂夫人送回。”

“哦?此話當真?!”

“絕無虛言!要是俺有半句謊話,就讓俺陳魁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就讓俺被——”

知道正到了關鍵時刻,陳大班頭毫不遲疑的大發毒咒,生怕說得遲疑,這賊人便變了主意,這條性命就此要斷送在鄱陽湖裏。

陳魁這毒誓,倒也是發自內心,語氣真誠。這欺軟怕硬的家夥,正是“夜路行多終遇鬼”,今日方知還有比自己更狠的,當即便絲毫不敢有啥貳心。

“得!甭再賭咒發誓了。諒你也不敢跟俺耍花腔,要是明日正午之前還沒看到俺媳婦,不用天雷劈你,俺也饒不過你!除非你這輩子就縮在縣衙裏別走夜路!”

陳魁連道不敢,羅羅嗦嗦大表忠心()。

“大哥,既然這廝服軟,那就把他渡過去吧。”

“渡過去?不會是超渡吧?”

已是驚弓之鳥的陳班頭正疑神疑鬼,卻聽那大哥沉吟了一下,說道:

“不可;北岸那邊恐有閑人行走,要被望見恐會壞事;還是把船搖回去,到那南磯島上找一僻靜之處扔下。”

“果然還是老大想得周全!就依大哥之言。”

陳魁在那袋中聽得分明,隻是並不敢插嘴;船艙內又回複了平靜,隻聽得耳畔這舟欸乃,櫓咿呀……

今日這鄱陽湖的水路,在陳魁的心中似乎變得分外的漫長,過得許久,這船才在岸邊停下。

方自暗喜,卻忽覺恰如騰雲駕霧一般,自己連著這麻袋被人一把撮起,又走了幾步扔在地上,身上吃痛,不覺“啊”的一聲。一聲出口,陳班頭立馬心頭大恐,暗自警戒,再也不敢有絲毫響動。

“陳、大、班、頭~”

隻聽那年輕賊子正陰陽怪氣的說道:

“你就叫啊!說不定叫了就會有人來救你!”

麻袋靜如死水。

“啊~不會是摔死了吧?”

“大王,小的還活著呢~”

生怕賊人拳打腳踢的檢查,陳班頭隻得出聲應答;隻不過,這廝已盡力壓低了聲音,要不是這夜晚靜謐,離得又近,否則一時還真聽不出來。

“沒死最好。記住,明日午時之前,我要見到我娘子,和她爹爹從衙門裏出來。”

頓了一下,又補充一句,

“要是他們身上少了一根寒毛,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辰!”

“一定!一定!”

忽又覺得有些歧義,陳魁趕緊又補充道:

“大王請放心!明天的事就包在小人身上!”

語氣堅定,聲若蚊吟。

等了半天,卻不見有人搭話。陳魁正自納悶,卻發覺身子漸能轉動,呼吸之氣也漸轉寒涼()。

原來,不知何時,這袋口已然鬆開。

待發覺此情,陳魁卻仍不敢稍動。過了好一會兒,確認周圍確實悄無人跡,這才敢鑽出袋來。原是這陳班頭經驗果然豐富,深知絕不能與匪人兩下照麵。要是那賊人的相貌不小心被自己瞅見,那這條小命也就算交代在這裏了——想起那頓量大力足的拳頭,陳班頭不禁又打了一個寒顫。

呆立在那兒定了會兒神,陳班頭這才緩過勁兒來;向四周打量,卻發現自己站立之處,並不是那賊人口中的南磯島,而是已回到了鄱陽湖北岸。水邊正有幾隻小船,隨波**漾;再往遠處看,依稀已可瞧見望湖樓挑簷的影子。

“這倆賊徒果然狡猾!”

陳魁心中咒罵。隻是腳下卻更加不敢怠慢,一溜煙直往縣衙走去——

惟恐去遲了,有哪個不開眼的手下,不知好歹慢待了那對救苦救難的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