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臨江仙....
月冷星沉埋劍處驚起舊國征鴻旌麾同向亂山叢雄戈連雲寨霜刃吼天風.
彈劍長歌誰顧盼歸燕幾度簾櫳翩翩忽憶舊顏容清笛吹北調冰枕夢南泓.....管平潮.圝
順著石徑拾階而下,離了羅浮山麓,醒言便沿著山下官道,朝揭陽縣城的方向迤邐而去。
出了羅浮山,醒言這才發現,在現在這七月天裏,山裏山外簡直就如同兩個世界一般:山裏是清涼界,山外是熱火爐;即使偶爾有風吹來,也像是蒸籠氣兒一般,吹在臉上都覺得熱烘烘的。
不過,幸好他現在行走的這官道兩邊,植著不少樹木。醒言便隻挑在綠蔭之中行走,才不覺得十分爊熱難熬。
瞅瞅天上的日頭,再看看眼前泛著白光的官道,醒言思忖再三,最後決定還是不要省了這筆腳力錢。進了附近的傳羅縣城,醒言便趕去城南的騾馬市集,給自己挑選合適的腳力。
一番交談挑選之後,醒言便買下一頭瘦驢。這驢雖然瘦了點,但價格委實便宜,據說還能在山路上奔跑。
“哈,這便是俺此去剿匪的戰騎了!”
雖然,這頭坐騎賣相並不甚佳,瘦骨嶙峋,兩脅肋骨根根可數;但聽那驢販說,正因為這驢皮骨清瘦,才能在那些崎嶇不平的山道上跳踉無礙。
不過,對醒言來說更重要的是,這頭能跑山路的好驢,價錢並不算高,正與他那並不豐盛的錢囊相稱。兩下一湊合,醒言便很爽快和這頭瘦驢的主人做成了這筆交易。
將驢販附贈的那條麻布片做成的鞍具,在驢背上擱好,醒言便翻身上驢,騎著這頭用作出征的戰驢,在這傳羅縣城街上招搖過市,往縣城西門而去。
經得一處鐵器鋪,忽聽得有人大聲向他吆喝:“這位斬妖除魔的小道爺,快來看一看呐!本鋪正有今天早上剛剛出爐的新鮮刀劍,種類繁多,價格公道,保證質量,您不過來看看?”
聽得這一聲吆喝,醒言不禁有些忍俊不禁;籲住**毛驢,回頭跟那位刀劍鋪老板笑道:“掌櫃的,您原來莫不是賣菜的?還是做點心生意的?”
聽他這麽一說,那位掌櫃倒吃了一驚:“看不出這位道爺年紀不大,神通倒不小!俺原來正是城邊種菜的菜農,後來才改行做這鐵器生意。”
“哈哈,倒不是俺神通廣大——從您那句‘今天早上剛剛出爐’,便知道掌櫃您一定不曾做過釀酒生意。”
聞聽此言,那位刀劍鋪的老板也醒悟過來,跟著醒言一起笑起來。
不過,說笑歸說笑,少年倒是有些疑惑:“我說掌櫃的,您怎麽會招呼我來買劍?你沒見我背後正背著一把劍器?”
“嗬~道爺您還真會說笑——那分明隻是一根陳年的鐵棒啊!依我看,道爺您還是來俺鋪子裏挑一把趁手的利劍,這樣才更方便道爺您去斬妖除魔!”
聽了掌櫃這番話,醒言在訕笑之餘,倒也頗有些心動:“此去剿匪,差不多便要與那些亡命之徒生死相博,到時免不了要用件趁手的兵器。但現在背後這位劍兄,倒似那瓊肜小女娃兒一樣,果是調皮,自從一個多月前在羅浮上空遛過一圈兒之後,便又是這副駑鈍的模樣——若是這樣,到那兩軍陣前又如何與人交鋒?”
念及此處,這位熱血沸騰的小道爺,便下得驢來,進了這鐵器鋪,開始打量起鋪子裏的各式刀劍來。而那位成功招攬生意上門的掌櫃,自然在一旁熱心的跟少年介紹推薦著自家的刀劍。
不過,在挑選之間,醒言突然想到,此去本來便是要與郡兵一起去剿匪。到了那軍營之中,刀劍還不多得是?到那時自己隨便挑一把就是,又何必把銀子白白花在這兒!
想到這一點,這位正在左顧右盼察看刀劍的少年,便忽的停下來,跟掌櫃的道了聲歉,轉身騎驢,繼續趕路。
離了傳羅縣城,這官家驛道兩旁的樹木,便漸漸變得稀疏起來。抹著額頭上不時沁出的汗珠,聽著驢兒在黃土道上單調的蹄聲,漸漸的,醒言便覺得有些無聊起來。為了打發時間,他便開始數起道旁的樹木來。
正數到大約四百來株,琢磨著剛才倒底是數到四百三十、還是四百四十時,醒言那靈敏異常的耳朵裏,忽聽到路左灌木叢中,正微有唏嗦之聲傳來。幾近於無意識的轉眼一瞥,卻恰好看見那綠樹叢中,正有一抹紅影一閃而沒。
“咦?莫不是那兒藏了隻山雞?”
甫念及此,正數數數得有些昏昏欲睡的少年,立時便精神一振:“哈哈~運氣不錯!若獵得這隻送上門來的野雉,俺今晚這頓飯食,便可以豐盛不少啦!”
不愧是出身於獵戶之家,醒言對這些山禽的習性著實熟悉。來在這官道附近遊**的野雉,一定是機警異常,稍有驚動,便可能立即飛起逃去。
雖說這野雉飛不甚高,也飛不太遠,但若想憑著自己這兩條腿,要在旁邊這灌木橫生的野地裏追上逮住它,幾乎就不可能。再說,在眼前這七月大熱天裏,若跟著它在野地裏跑上一圈兒,則即使最後能夠逮到,卻也是大大的不值!
因此,雖然現在醒言昏沉之意一掃而空,但並沒敢弄出多大聲響。現在,醒言隻是不動聲色的將驢兒驅到官道的右邊,然後輕輕的滑下驢背,將韁繩係在旁邊樹木上——一切準備完畢,便悄悄的從旁邊繞著,向那叢灌木掩去……
哈~那抹紅影還在!
醒言弓著腰,從那綠木草葉縫中,依稀瞧見那雉鳥的紅羽還在,不禁大樂,腦海中已開始構想一副美妙的圖景:在那暑氣消退、清風初起的黃昏,入得某處酒鋪,一進門,便將一隻肥碩的野雞,砰一聲擲在櫃台上,招呼店家用心炒來;之後過不多久,自己便就著香噴噴的雞子肉,悠閑的啜著店家的黃酒……
不過,正所謂“成大事以小心”,這位機敏非常的四海堂堂主,抹去口邊欲滴的口水,貓著腰兒,更加機警的朝那獵物所在之處潛去——
就在離那紅影綽綽之處還有半丈之遙時,一直靜靜前行的少年,突然暴起,從那已經堪察好枝蔓較少的路線,朝那野雉出沒之處疾衝而去……
隻是,與想象中雞飛狗跳羽毛四散的情景截然相反的是,正在朝那“雉鳥”撲去的少年,卻忽聽得前麵樹木叢中,竟傳來一聲女孩兒帶著幾分不甘的驚訝話語:“哎呀哥哥!怎麽又被你捉到了~”
這聲突如其來的話語,倒把這位一心獵捕野味的少年給嚇了一跳。
“咦?這話兒怎麽聽起來這麽熟悉?似乎在哪兒聽過……”
還別說,前麵灌木叢中打橫兒冒出來的這句話語,還真像自己在千鳥崖上無聊之時,陪那瓊肜小女娃兒玩捉迷藏時常聽到的一句話兒。
“瓊肜?!”
腦海中剛閃現出這倆字兒,這位目瞪口呆的少年便看到,從他麵前的那叢綠樹之中,忽然冒出一隻腦袋來——這張現在正一臉嘻笑的俏靨,不正是自己那位瓊肜小女娃?
一瞧見小女娃兒臉上那副熟悉的笑容,醒言便大致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頓時,便見他趺足悔歎不已:“罷了!我怎麽又忘了,這小女孩兒能一路嗅出我的‘味道’來!……怪不得,昨晚她會這麽乖!”
想通此節的少年,便苦著臉兒跟這位正嘻嘻而笑的少女問道:“我說瓊肜啊,哥哥現在這一身汗味兒,你竟還能辨得出來?”
“嘻~那當然!這是哥哥夏天的味道啊!瓊肜也很喜歡~”
“……”
聽了這話,醒言一時無言。
待瓊肜乖乖的跟在身後來到驛路樹蔭下,醒言便對她語氣凝重的說道:“你這次偷偷溜出來,你雪宜姐突然看你不見了,一定會很擔心啊!”
醒言想通過這一點,動之以情,來說服小瓊肜趕緊原路返回——卻聽得瓊肜立即答道:“不怕!我都有寫一張字兒,告訴雪宜姐姐我出來尋你,跟你一起去打敗那些山裏的壞蛋!雪宜姐姐看到我留的字兒,便不會再擔心啦!”
“哦?你還留了一張字箋?”
想想最近二女學文習字的進展,醒言便對瓊肜這句話大感驚奇。
“當然!”
瓊肜自豪的回答。不過,接下來的話兒,卻變得不那麽自信:“醒言哥哥,瓊肜也不知道寫得好不好,就一下子寫了兩張,一張給雪宜姐姐,一張留給哥哥看!”
說著,瓊肜便掏出一張寫著字兒的竹紙,小心翼翼的捧給醒言。
滿含驚奇的少年,待接過小瓊肜鄭重其事遞過來的這張紙箋,定睛一看,卻忍不住啞然失笑:原來,這一大張竹紙上,就寫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字兒——
“我也去”!
這張紙箋的作者,現在正滿含期待的仰著臉兒問道:“哥哥,我寫得對嗎?”
“……對,對,很簡潔!嗯,雖然字兒少了點,但你雪宜姐姐應該能明白你的意思。”
“嘻!太好了!”
瞧著笑逐顏開的小女娃兒,醒言心中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便點著她的鼻頭說道:“瓊肜啊,你這次出來,準備很充分啊——是不是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偷偷跟來?”
聽了少年的問詢,小瓊肜卻不答話,隻在那兒嘻嘻笑個不住。
瞧著她那一臉的笑容,醒言的臉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對她說道:“瓊肜,哥哥這次去是要跟壞人打仗,比上次打那蛇妖還要危險,你真的不應該跟來——”
剛說到這兒,便奇怪的見到,瓊肜雙手朝背後探去——然後隻聽“唰唰”兩聲,眼前一陣明光閃爍,醒言便見到小女娃兒的雙手之中,已是多了兩把薄薄的短刀片!
“我會幫哥哥一起打壞蛋!”
小瓊肜雙手舞動著這一對刀片,語氣堅定的對哥哥說道。
“咳咳!”
看來這小女孩兒心裏倒底在想什麽,還真讓人琢磨不透。
半晌無言之後,醒言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便有些遲疑的問道:“瓊肜你手裏這兩把刀片,多少銀子買的?”
聽醒言這麽一問,這位正自興奮不已的小女娃兒,倒一時愣住。待歪著臉兒想了半天,才驚呼一聲:“呀!才想起來,好像買東西還要給錢——這次我又忘了……”
原來,這位偷溜下山的少女,偷偷跟在哥哥身後,見他在那家刀劍鋪子裏停留了片刻,便記起自己這次是要跟哥哥一起去打壞人,也要買一把合適的兵器。於是,稍一打量,小瓊肜便決定了要“買”的刀劍;於是,雙手一招,兩把新鮮出爐的短刀片兒,就神不知鬼不覺的飛到她的手中……
聽得瓊肜這一番話,醒言這才有些明白,為什麽那羅陽市集之中的民眾,要稱她為“小狐仙”——現在這民間裏,都傳說著狐仙有憑空攝物之能,若是誰家莫名其妙失卻什麽物事,便往往歸到那狐仙的頭上。看來,這小瓊肜被誤當成狐仙,倒也不完全是平白無故。
瞧著眼前這位明瓏可愛的小女娃兒,一臉不好意思的神色,醒言倒有些哭笑不得。
也罷,現在離那羅浮山已頗為遙遠,不妨便帶著這小女娃兒一起上路,也去見見世麵,省得這些人情世故一無所知。這筆買刀錢,還是等下次回來再順便算了。
想到這兒,醒言便對瓊肜說道:“這次既然你已經跟來,便隨哥哥一起去那揭陽縣城吧。不過,”
見眼前小女娃兒聞言雀躍,醒言話語一轉,變得十分嚴肅起來:“哥哥此去,是要和壞人打仗,十分危險。到了揭陽,瓊肜你一定要聽話,乖乖呆在縣城裏,不許再偷偷跟著哥哥!”
話音剛落,便已聽得眼前的小女娃兒,毫不猶豫的答道:“哥哥,瓊肜還是會偷偷跟去。”
“呃?”
見得醒言疑惑,小小少女正是笑語嫣然:“因為瓊肜已經想過了,其他事兒都會很乖,都聽哥哥的話。隻有不讓瓊肜跟在醒言哥哥身邊,卻誰說也不聽。”
聽了她這語氣平靜如常的話語,少年卻半晌無言。移時,才抬頭看看天上,緩緩說道:“瓊肜,你真是哥哥的福星。你看,現在天上雲彩多起來,變得涼快多了……”
“真的呀?”
——瞧著眼前抬頭看天的小女孩兒、那一臉興奮欣喜的模樣,這位向無多少心事的隨和少年,卻已在心中暗暗立下一個誓言:“無論何時,我都要讓她永葆這樣開心的笑顏!”
……
漫漫黃土道上,正有一位斜背古劍的少年,騎著驢兒,朝那無盡的遠方迤邐而行。身後,一位明妍嬌娜的小小少女,正倚在他的背上,雙睫閉闔,已然靜靜的睡著;微翹的嘴角,猶掛著一絲甜甜的淺笑,想來正是美夢香甜……
驢蹄“篤篤”向前,正濺起一路的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