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渦醒來時,渾身沒有一處不痛。
她吃力地支撐起身體,發現自己躺在一處布置幽雅的山洞裏,身下鋪著柔軟的氈毯。床頭上的一隻小幾上,放著一隻香爐,裏麵燃著助眠的沉水香,難怪她睡得這樣沉。
山洞裏一個人也沒有。雲渦自己爬起來,慢慢地走到山洞一角。那裏擺放著水壺、銅鏡等物。她口渴,想喝一口水。
剛拎起水壺,雲渦隨意一瞥,看到自己的臉映在銅鏡裏。依然是雪膚墨眸,隻是更瘦了,顯得兩隻眼睛更加燦亮。唯一不同的是,她眉心裏居然有一隻黑色的火焰印記。
“啊!”雲渦驚叫一聲,一把捧起銅鏡。沒錯,她的眉心裏多了一枚黑色的火焰印記。如果她記得沒錯,這印記和蛇蟠龜額心上的一模一樣。
有人聽到聲響,忙匆匆趕來。雲渦回頭一望,看到景宸跑進山洞,身後還跟著樂無雙。
景宸忙將手上的巾布和水盆放下,將雲渦往氈毯那邊扶,眼眶頓時紅了。雲渦急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前言不搭後語:“我怎麽了?我到底怎麽了?”
樂無雙將被子給雲渦蓋上:“雲渦,已經沒事了。我和景宸在靈俊山撐著結界,結果聽說你為了擊敗蛇蟠龜,居然使出了十成功力。好在有神骨為你治療,你的筋脈應該都接上了。”
雲渦頭痛欲裂,適才想起昨日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她猛然記起些許可怕的片段,抓住景宸的衣袖,淚凝於睫:“那蓐收呢?他沒事吧?”
景宸看牢她,目光沉重。
雲渦卻在提起蓐收的名字時,心頭一陣發悶。她不知道為什麽,隻用手揉了揉。
“他沒事。你用出十成功力,蛇蟠龜並沒有傷害到他們。”景宸極力忍住眼淚,將她的手拿起,輕輕放回被褥裏,“隻是你不是連打水都懶得用力嗎?為什麽這次用了十成,連性命都不顧惜了?”
雲渦諾諾地答:“因為他是蓐收。”
說完蓐收兩個字,她又是一陣心口發悶。這次,她強撐不住,彎下腰捂住心口,眉心皺了起來。
“雲渦,你怎麽了?”景宸一把將她的雙肩抱住,止不住心疼。樂無雙站在他身後,原本也想要上前攙扶,看到景宸如此用心,伸出的雙手立即僵在半空。
雲渦聲音都發抖了:“我不知道……一提起蓐收,我心口不舒服……”
景宸頓時明白了為什麽,回頭對樂無雙道:“無雙公主,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要對雲渦說。”
樂無雙很是失落,點了點頭:“好,好。”
她走得匆忙,背影寂寥,甚至有些落魄。雲渦有些不忍,想提醒景宸,可心頭又是一陣難受。
“雲渦,你聽我說,你從此以後不能再提起蓐收,以及任何一位上仙或者神族。”景宸道,“風七月之前阻止你嫁給蓐收,是為了你好。”
雲渦嚇了一跳,渾身都發起抖來:“師兄,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做不能提!”
景宸垂下眼睫,不忍看她的眼睛。他慢慢地將魔心裏有天魔的怨念,會讓每一個獲得魔身的人仇恨神族和仙族的事說了出來。雲渦聽著聽著,臉色一點點地變白。
“雲渦,你會有師兄,有師父陪著你。”景宸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別再想他,別再提他,也別再見他了。”
雲渦怔怔地看著景宸,忽然沉默著點了點頭。
景宸以為她答應了,不由得驚喜:“你想通就好。雲渦,想吃什麽,我讓采薇和采藍給你弄來。”
“烤茄子,燜豆腐。”
“好,你等著,我這就去找這兩個丫頭給你做。”景宸起身,匆匆走到洞口,像是在喊什麽人。
雲渦卻在此時掀開被子,箭一般地衝出了洞口。景宸下意識伸手去擋,卻抓了個空。他急聲喊:“雲渦,你要幹什麽?”
“蓐收!”
雲渦衝出山洞,看到無數仙族在古槐樹周圍勞作,那些山洞裏也有人在進進出出。她看不到蓐收在哪裏,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在附近。
“蓐收!你出來見我!”
雲渦浮在半空,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她臉上布滿了淚水,慌亂得像風中弱柳。眾仙族驚愕地抬頭看她,紛紛飛上半空,勸說道:“仙子姑娘,你剛剛大傷初愈,先下來再說。”
每一張臉都帶著焦急神色,都在勸說她降落。可是每一張臉都不是他。
“讓他出來,我知道他在……蓐收!蓐收!”雲渦環顧四周,淚水模糊了視線。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陣清風拂過,眾仙族讓開了一條路。雲渦回頭,看到蓐收白衣飄然出塵,快速往這邊飛來。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樣冷冰,而是溫柔多情地望著她。
雲渦沒有半分猶豫,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流下了淚水。他輕拍她的後背,道:“我在商議大事,你醒了別到處亂跑,小心再感染了風寒。”
“蓐收,他們說我會視你為仇敵,我不信……”雲渦將眼淚都抹蹭在他的衣服上,抽抽噎噎地說。
蓐收扭轉視線,正看到景宸站在山洞門口,麵色肅然。他將鼻子埋進雲渦的發間:“你不會的,我相信你,雲渦。現在我帶你去找魔醫把脈,看看你恢複得如何了。”
雲渦點頭。
蓐收拉著她的手,往另一個山洞飛去。那個山洞略微大些,門口被藤蔓所遮蓋,乍一看去,很不容易發現。撥開藤蔓,裏麵四麵都點燃著落地銅製花燈,將整個洞室照得如同白晝。
鳳凰和青龍正在桌案前看一份北冥地圖,旁邊散落著幾名北冥仙族和魔將。風七月則在一張石椅上坐著,見雲渦進來,忙站起身。
風七月迎了上來,看到蓐收握住雲渦的手,立即斂起笑容。
“不錯嘛,看來神骨還是很有作用的。”風七月斜眼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嫵媚至極。
他往雲渦腹部伸出手,轉了一轉,便出現了一道白光漩渦。漩渦裏,那根白玉簪飛了出來,一下便插到了雲渦的發髻上。
“這是?”雲渦愕然。白玉簪什麽時候也有治病的作用了?
蓐收沉默著沒有解釋,風氣月也不答,隻是似笑非笑地命令屬下:“魔醫,來看看女君的身子,怎樣了?”
“女君?”雲渦心頭又是一跳。
風七月溫然解釋道:“對嘛,以後你就是魔族的人了,留在我這裏,讓你做個女君,一起統領魔軍。”
蓐收麵上平靜,冷冷地看著風七月。
雲渦想要推辭做女君的事,心口卻又是一陣揪痛。魔醫在此時匆匆趕來,風七月道:“快給女君看看,恢複得到底怎樣了?”
魔醫將手按上雲渦的手腕,看了看她眉心上的印記,對風七月稟道:“魔君,姑娘恢複得很好,神骨可以取出來了。”
風七月罔若未聞,眼神玩味地看自己的手指。那手指皮膚白皙,根根修長,他越看越入神。
魔醫以為他沒聽到,又說了一遍,這時風七月才懶洋洋地道:“喊女君,聽到了嗎?”
“咳咳,魔君恕罪。姑……女君恢複得很好,神骨可以取出來了。”魔醫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雲渦霍然起身,道:“風七月,我不做這女君,我是蓐收的側妃,要隨他回天宮……”
話未說完,她心頭鈍痛,一股奇異的感覺流遍全身。
雲渦忽然覺得控製不住自己,猛然抽出了傲來劍。劍光如水,照亮了她充滿仇恨的雙眼。
殺!殺!殺!
殺盡仙族和魔族!
那一刻,雲渦頭腦裏被這樣的念頭所占據。
她心頭恨意叢生,執劍刺向蓐收!
蓐收一動不動,閑閑地看著雲渦,任由劍身沒入自己的肩膀。
“蓐收!”青龍闊步走了過來,作勢就要將雲渦推開。蓐收卻一抬手:“別動她!”
青龍愣在原地,鳳凰不忍再看,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鮮血從蓐收的肩膀流了下來,在他的指尖滴落成行。被仙劍刺中,非同一般的凡劍,殺傷力也是更大。蓐收卻依然不動聲色,盯著雲渦的眼睛:“雲渦,你不記得剛才說過的話了嗎?你說,你不會視我為仇敵……”
“你是上神!是趕走我們天魔的上神!”雲渦無法控製心頭的怒意,向他嘶吼,將手中的傲來劍又往前進了一寸。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是風七月。
他看著這樣的場麵,笑得暢快淋漓:“老虎,我之前是不是好心提醒過你?地獄無門,你非要闖進來!”
蓐收沒理她,而是盯著雲渦的眼睛:“雲渦,是我,我們在花朝節許下願望的。此生歲歲年年,隻願身邊人相同。”
雲渦隻覺得像記起了什麽,茫然鬆了手。風七月漸漸收斂起笑容,皺眉道:“雲渦?你這就記起他了?不對,當時我可是修煉了八千年,才恢複神智的。”
“不,我不應該……”雲渦抱住自己的頭,痛苦地呢喃起來。
蓐收喘了一口氣,用力將傲來劍拔了出來。雲渦額心上的印記忽然發紅,連帶著雲渦的眼神又迷亂起來。
她將劍一把搶了過來,咬牙抵上蓐收的脖子:“你……你是上神……”
說到一半,她已經沒有力氣,身子開始打擺子,搖晃起來。
“雲渦,住手!”景宸從外麵衝了過來,一把將雲渦的手拉開。風七月涼涼地道:“景宸,你也太煞風景了,有好戲不看,還要攪合。”
景宸將雲渦抱在懷裏,寒聲道:“風七月,量劫在即,蛇蟠龜到處作惡,你不想對策,還要糾結他們的關係做什麽?”
聽到“蛇蟠龜”三個字,雲渦依稀恢複了一些神智,隻是還是懵懵懂懂的。風七月望著雲渦,眼中流露出一絲心疼,卻還是傲然道:“行,那我就繼續想對策,雲渦就先讓你抱一會兒。畢竟你現在隻是仙族,沒有仙身,雲渦不會對你怎麽樣,以後你飛升為上仙了,雲渦也會視你為仇敵的。”
景宸冷笑道:“如果是這樣,那我就永生不修仙身。反正正經點說,我早已退出師門了!”
“你!”風七月氣得一甩袍袖。
蓐收伸出兩指,凝聚靈力,按在肩膀傷口處。那傷口很快愈合,刺破的仙衣也同樣完好如初,潔淨如雪。可是有一種看不到的傷口,徹底留下了。
他定定地看著雲渦,眼裏有情,有痛,有悔……可他終究沒有再碰她,隻是道:“景宸,帶她回去休息。”
“好。”景宸摟住雲渦,快步走出山洞。樂無雙在外麵等著,見他出來,忙上前扶著雲渦:“我來吧。”
樂無雙不由分說地將雲渦拽過來,往原本的山洞飛去。經過的仙族見到樂無雙,都恭恭敬敬地道:“無雙公主。”
到了山洞裏,樂無雙將迷迷糊糊的雲渦放到氈毯上。轉過身,景宸已經快步跟了進來。
樂無雙輕笑,眼波流轉:“你看,你還是不放心我,以為我會害雲渦,所以一步都不肯慢地跟過來。”
“無雙公主,你誤會了。”景宸麵無表情地道。
樂無雙沒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隻是道:“剛才你和風七月說的話,我都洞門口都聽到了。”
景宸這才流露出愧色:“對不住,無雙公主,此生我已經決定放棄仙緣,不再修仙了。”
樂無雙掩口而笑,起初隻是輕笑,後來笑個不停,直到流出了眼淚。她說:“好,很好啊,我要修仙,你不修仙,那以後北冥仙族就全靠你了。”
“無雙公主,你怎麽了?”景宸發覺有些不對勁。
黃昏降臨,山洞裏的光線很快黯淡下來。樂無雙走了幾步,將景宸甩在身後。她低頭看了看長袖下麵的手,上麵的皮膚漸漸透明,露出裏麵微微發白的骨骼。
這是要魂化的征兆。
白日為人,入夜為魂。
等到收集起北冥仙族的最後一縷魂魄,她也就功德圓滿,徹底成為一縷遊魂,徜徉在這天地間,無意無識了。
“無雙,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麽。我總覺得,你有些變了……”景宸上前一步,走到她的身後。
樂無雙反而笑開,迅速轉回身,將唇印在景宸的唇上。她閉上眼睛,傾盡了內心所有的情感去吻他。她快沒機會了,也快沒時間了,所以這一吻用了她所有的力氣。
假如明日的太陽不再升起,寰宇即將毀滅。
假如這一刻是終結,這一刻是永久。
那她和他,至少還曾有一吻的溫存。這點溫存,能融化玄冰地獄,能吹開春水上的堅冰,能讓她感受到燙心的溫暖。
景宸整個人都僵住,任由她抱著自己親昵。很快,樂無雙就鬆開了他,快速道:“我要回樹上修煉,這一生一定要獲得仙身,所以別打擾我。”
她沒看他的眼睛,倉皇離開了山洞,背影像在逃。
景宸怔怔地站著,不知所措。他摸上嘴唇,感受到那裏尚留一縷幽香。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心意,也曾經打算過,要為她覓得一個比自己更好的良人,所以他刻意和她保持若即若離的狀態。
隻是在這一刻,他終於動搖了。
景宸守著雲渦,心裏五味雜陳。洞室裏的光線一寸一寸地暗下去,他也沒有起身點燈。
他一遍遍地想起樂無雙那個突如其來的吻,以及帶來的悱惻纏綿。他想到頭痛欲裂,想到心思動搖。
過了一個時辰,雲渦終於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眼前血紅一片,她頓時記起刺入蓐收肩膀的傲來劍。
“啊!”她猛然從被褥中坐起來。景宸這才回神,忙伸手按住她:“雲渦,你重傷初愈,不能過分激動。”
他念了一個火咒,銅座燈立即燃起了火苗。山洞裏亮了起來,辟出一小塊昏黃的溫暖空間。
“師兄,我剛才刺了蓐收,是嗎?”映著燈火,雲渦驚恐地問。
景宸沉默地點了點頭。
雲渦頓時心痛欲裂,想起景宸之前說過的話——她慢慢會失去理智,徹底和仙族和神族為敵。這都是真的!
“雲渦,隻要找到魔心,化解天魔的怨念,你就不會這樣了。”景宸安慰她,“所以不要太過擔心。”
雲渦苦笑。
如果事情真的這樣簡單就好了。如今連魔心的下落都不知道,何談去化解天魔的怨念。
再說,天魔的力量來自上古。而如今神族的力量經過後世的演變,早已不足以和天魔相抗衡了。要反抗天魔,談何容易。
“師兄,你能幫我做一件事嗎?”雲渦哽咽著問。
景宸心頭稍鬆:“隻要我能做到的,你盡管說。”
“給我煮一碗孟婆湯。”雲渦露出一個淒涼的笑,“說不定喝了湯,我忘記這一切,就不會傷害蓐收了。”
景宸聽完,頓時心口欲裂。
雲渦曾經為了孟婆湯的事,和他執劍廝殺!如今卻主動要喝孟婆湯!
“他就那樣重要,讓你不顧自尊,不顧你和我的同門情誼?”景宸氣得渾身發抖,霍然起身,一拳砸在洞壁上。
雲渦怔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景宸沒好氣地道:“雲渦,我警告你,有我在,你別為了達到目的不惜傷害自己!”
說完,他氣衝衝地走出山洞,徑直飛向風七月和神族商討要事的山洞。他一把劈斷了遮蔽洞口的藤蔓,闊步走了進去。
山洞裏隻有風七月和幾名魔兵,神族都不見了,估計是已經談完計劃,各自散了。
見景宸氣勢洶洶地走進來,風七月嘖嘖了幾聲,搖頭道:“可惜了這藤蔓,得有兩百年年紀了,我正尋思著讓它化作個人形呢,結果你一手就給劈了。”
“別廢話!”景宸一步上前,欺身到風七月跟前,逼視著他,“你知道該怎麽擺脫天魔的怨念,保持理智吧?快把咒訣告訴雲渦!”
風七月訝然,複又笑道:“魔心是魔族的命脈,每一個魔族都會被感染到天魔的怨念,我有什麽辦法?”
“你肯定有辦法,不然你率領的魔軍怎麽都很正常,沒有敵對蓐收他們?”
風七月一笑,媚眼如絲:“好眼力。對,我是有一套咒訣,能夠讓魔族不受天魔的怨念影響。”
“拿出來。”
“就不。”風七月笑嗬嗬地拍了拍景宸的臉頰,“咱們都太寵雲渦那丫頭了,其實她早就該認識到,她和臭老虎不是一路人!眼下雲渦染上天魔的怨念了,這不是正好麽?”
景宸一把抓住風七月的手腕,眼中幾乎噴出怒火。
“別瞪我呀。我是至尊魔君,你不過是個沒仙身的仙族,說好聽點是修士,說難聽點就還是凡人,能奈我何?”風七月掙脫手腕。
景宸冷笑,死死瞪了一眼風七月:“不說算了,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說!”
說著,他負氣衝出了山洞。
風七月從石椅上站起來,優哉遊哉地走出山洞。
一邊走,他一邊朗聲道:“景宸,我知道你沒走遠,要是你答應入我魔軍,我倒是能考慮……”
山洞外,空無一人。
風七月搖扇子的手僵住,笑容迅速收斂:“嗬,跑得真快,我還以為你對雲渦是死心眼呢……”
靈俊山的這處懸崖不高,上麵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山洞。因為夜色擦黑,山洞裏都點起了銅座燈,燈光從洞口逸出,像一塊又一塊的黃玉。
風七月在夜色裏靜靜地站著,剛想轉身回山洞,忽然望見左手邊第五個山洞的燈光,滅了。
那山洞,是他魔軍統領駐紮的山洞。
難不成,出什麽事了?
風七月皺了皺眉頭,打算去看看,剛邁出一步,一張羅網就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接著,他聽到螢月和白旭在耳旁歡呼:“抓住啦!這個大魔頭!”
“小白,小月,你們開什麽玩笑!”風七月苦笑不得,正想把這張網掀開,卻發現這網居然施了上古的仙力,轉眼就將他捆成了粽子。
說話間,白旭和螢月合力將粽子拖進山洞。
白旭狠狠一敲風七月的頭,笑嘻嘻地道:“風七月,把咒訣拿出來給我雲渦姐姐,我就收了這仙網,不然……”
螢月接著道:“不然你就等死吧!”
這張縛仙網散發著淡淡光輝,將風七月整個人牢牢綁住。風七月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眼前的兩個活寶:“用這種法器就想困住我至尊魔君,未免太可笑吧!這縛仙網肯定是趁月老睡覺的時候偷的,等我告你們一狀,你們肯定要被罰的。”
一聽到告狀,白旭和螢月果然有些遲疑。
風七月白了他們一眼:“還不快給本座鬆綁!”
螢月和白旭對視一眼,都有些猶豫。就在這時,景宸忽然從外麵信步進來,道:“別給這魔頭鬆綁!”
風七月氣得鼻子都要歪了:“好,你們仨!我要去月老麵前告狀,就說你們私盜神器……”
話還未說完,景宸便掏出了一麵銅鏡:“行,風七月,你先當著這流光鏡,掙開這縛仙網再說。”
風七月立即蔫了。
掙開縛仙網一點也不難,難的是他要化回原形,凝聚六成功力。風七月平生最痛恨自己的蛇妖本體,醜陋至極,更何況還要將那副尊容被流光鏡記錄下來。
“咳咳,景老弟,你拿流光鏡做什麽?”風七月的態度有所軟化。
景宸麵無表情:“當然是讓雲渦看看你的本體有多醜陋,提醒她,你其實最早不過是一條蛇妖。”
風七月咬牙切齒地道:“我給!我給你們咒訣還不行嗎?隻是有一條先說好,我的魔軍用了這咒訣足足有一千年,現在立即讓雲渦修習這咒訣,效果肯定沒那麽好。我估計也就頂一時三刻的用吧!”
“有多少算多少。”
白旭忙撚了個訣,讓那縛仙網稍微鬆闊了一些。風七月從網洞裏伸出一隻手,在半空中一抹,幾行散發著淡淡金光的字就浮現出來。
“拿去吧,這是靈元咒訣,讓雲渦修習三遍,能暫時驅散天魔怨念。”風七月沒好氣地說。
景宸收下咒訣,對白旭和螢月點了點頭,就衝了出去。飛進雲渦住的山洞,他一眼看到雲渦正在地上盤腿運功,渾身散發著黑氣,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
“雲渦!”景宸忙按下她的仙穴。
雲渦緩緩睜開眼睛,看到是景宸,眼眸裏痛苦一片:“師兄,我不行!我想著要擺脫掉天魔的怨念,可是我心裏還是恨得……不行!”
“師兄有辦法。”景宸將字決在半空中排開,柔聲道,“你把這咒訣修習上三遍,就能保持心智清醒……一時三刻。”
雲渦睜大眼睛。
“不能再多了麽?”
“不能。”
景宸原本以為雲渦會苦惱,不料她卻含淚一笑:“好,一輩子也罷,一時三刻也好,隻要是和他在一起。”
一瞬間,景宸眼角酸脹,幾乎要沁出眼淚。他連聲說道:“好,好。”就匆匆走出山洞。
雲渦念起了靈元咒訣,三遍之後,終於覺得身心輕鬆。她睜開眼睛,發現身體四周彌漫著的黑氣,竟然全都消失了。
她有些發怔,忽然回過神來,霍然起身,往山洞外衝去,卻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蓐收站在山洞門口,兩手抱著雲渦,正低眸看她。燈火昏黃,照得他盔甲上的棱角發出微微光芒。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恐懼、無措都消失不見。雲渦一頭紮進他的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撫摸著她的頭發,輕笑道:“都是魔神了,還這樣愛哭鼻子。你以後這樣如何統領魔族。”
“我不統領魔族,我也不做女君!”雲渦將哭花的臉抬起來,在蓐收臉上蹭來蹭去,“蓐收,你還懷疑我是奸細嗎?”
蓐收的手有些發抖,按在雲渦的後背,將她抱得更緊。
“那是我做過的最錯的事。”他的聲音都在發抖,“從今往後,再不會了。雲渦,還疼嗎?”
“不疼。而且我也對你不住……”雲渦眼中含淚,撫摸著他肩膀的位置。他微微一笑,道:“普通的仙器傷不到我,你放心。”
仙器是傷不到他。
能傷到他的,隻有她。
“蓐收,我不要這魔神之力,”雲渦牽起他的手,“殺了我,我寧願還是青山裏的那個小人參精。”
蓐收一把將雲渦抱住,聲音有些嘶啞:“雲渦,命運是不可以改的。就算你變回那個小人參精,該發生的事還會發生。”
“我不信,不信!”
“你還記得月曦嗎?”蓐收埋進她的秀發,喃喃地道,“月曦命中注定是新神!花薛為了防止她變成新神,對她痛下殺手。可是適得其反,蛇魔族為了救重傷的月曦,喂月曦喝了蛇魔血,反而讓月曦提前化為玄武新神!雲渦,沒用的,你我都無法逆天而行。”
雲渦抬頭看他,他的眼眸是那樣深情,那樣明亮。可越是這樣好看,她的心就越是抽痛。
“為什麽?”她哽咽了,“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
蓐收更是心疼,伸手抹掉她的眼淚:“不要哭,哭就太浪費這樣的時刻了。雲渦——”
話音未落,雲渦就從眼角看到周圍的一切迅疾飛過。她恍惚中四處張望,發現周圍景象發生了劇變,色塊從昏黃化作澄明的藍、油油的綠。澄藍升上去,化作晴空。油綠降下來,化作青山。
這不是靈俊山!
雲渦覺得眼前的這座青山有些熟悉,猛然記起了記憶深處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這是她和蓐收曾經待過的那座青山。
“蓐收!”雲渦發現身邊空無一人,頓時慌了。
山風徐徐而過,拂起雲渦的青絲和裙角。她踩上淩亂的石塊,想要往更高處尋去,身後卻伸來一雙手臂,將她整個人環住。
“雲渦,我在這裏。”蓐收抱住她。
“我們怎麽會在這裏?”
蓐收道:“應該是‘靈元咒訣’的影響。這是維持心智冷靜的一種咒訣,但經常會喚起元神中最極樂的一段記憶,從而陷入幻境。”
“看來,我們最快樂的是留在青山的這段日子。”雲渦感慨道,“可惜我很多細節都記不得了。”
蓐收一笑,笑容煜煜:“我告訴你。”
他從腰中掏出那根玉笛,往前方山頂的銀杏樹下一指,“在那裏,我埋了好多酒。走,去看看。”
雲渦任由他摟著腰肢,輕輕飛起,一直飛到山頂的樹下才降落。蓐收蹲下,輕輕撥開泥土,很快就露出了幾隻封存完好的酒壇。
他拔出其中一隻,在手上轉了一轉:“這是好多年前做的梨花白,本打算第二年就挖來喝的,沒想到你被景宸擄走了,我心神大亂了好久。這一耽擱,就耽擱了好多年。”
很多事不能耽擱,要及時行樂。不然,可能一輩子都做不了。
蓐收一笑,將酒壇打開,仰頭喝了一口酒。雲渦不樂意地道:“給我也來一壇。”
他輕笑,扭頭看她。雲渦頓時嗅到絲絲酒氣渡了過來,心頭不由得亂跳。
“你不能喝。”蓐收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回憶,“有一次,你也是偷喝了我的梨花白,結果酩酊大醉,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給你醒了酒。”
“那時候我還是個小人參娃娃,當然不能喝酒了。現在我的酒量肯定和你不分上下。”雲渦誇口。
蓐收定定地看她,心頭泛起漣漪:“好,給你酒喝。”
“爽快拿來……”雲渦剛說完這幾個字,蓐收便印下唇來,以吻封緘。雲渦一驚,隨即慢慢閉上眼睛,陷入了他給的纏綿裏。
清涼的酒液從口中衝向腹部,帶起了一串辣辣的火焰。從食道燒到心頭,燃起了熊熊大火。
往事曆曆在目,在腦中飛快滑過。她想起在戰神宮見到他的時候,他也是這樣閑散的意態,在璀璨花光中飲酒。一轉眼,發生了這樣跌宕的世事,這樣紛雜的糾葛。
她又想哭了,可是記起他說過的話,不能哭,哭就太浪費這樣的時刻了。所以,她生生地將眼淚忍下去。
“雲渦,無論發生什麽樣的事,你都要記得這座青山,記得我。”許久,蓐收才放開了她的唇,輕聲呢喃。
雲渦將頭放在他的肩膀上,道:“蓐收,你給這座山起個名字吧。”
“嗯?”
“以後我要是記性不好,估計還要記日知錄的。要是這座山有個名字,我也好記住。”
蓐收抬手摩挲著下巴:“說的在理,那就叫‘歸期山’。”
“好奇怪的名字,重新起。”雲渦撅起嘴巴。
蓐收笑:“起不出來了。”
“不行,我要你再起一個。”雲渦開始耍賴。她搖晃著蓐收的手,有些撒嬌地道。
“以後再想,好不好?”蓐收撫摸著雲渦的臉,眼波溫柔,“等我們化解了量劫,我們起一千個,一萬個山名。高興用哪個,就用哪個。”
“好。”雲渦甜甜地答應,將蓐收的胳膊抱得更緊。就在這時,那種異樣的感覺又一點點地湧上心頭。
是那種無法控製的,恨意。
雲渦低眸,看到手臂上開始散發黑氣。她明白,這樣心平氣和地和蓐收相伴的時光,已經不多了。
她閉上眼睛,將頭靠在蓐收的胳膊上:“算了,蓐收,咱們還是不要起那麽多山名了。就起一個,好不好?”
“怎麽了?”
“我怕來不及。”
蓐收一下子哽住,轉眼看到雲渦的身體開始泛起了黑氣。他知道,靈元咒訣的效力要過了,頓時心頭一沉。
“來得及,我們慢慢想。”他聲音喑啞。
就在說話間,眼前的青山景象發生了急遽變化。起初很快,後來慢了下來。周圍的景象變回了山洞裏,依然是一燈如豆,依然是開敞幹淨的洞室。
雲渦微微發著抖,仍然閉著眼睛。她喃喃地道:“蓐收,咱們兩個真是可笑,在這裏想什麽山名呢?我們喝酒去,好不好?趁著春花還沒謝完,我們還可以采花釀酒……”
她沒有說下去,因為蓐收將她的手輕輕撥開。雲渦睜開淚眼,看到蓐收消失在眼前。
他走了。
雲渦失魂落魄地坐著,呆呆地看著蓐收剛才坐過的位置。景宸從外麵進來,低聲道:“別傷心了。他不和你告別,是怕你難過。”
“我沒傷心,我很高興。”雲渦擦掉臉上的眼淚,“他再待下去,我又要控製不了我自己。”
她伸出手掌,看手心裏散發著的陣陣黑氣。就是這些天魔的怨念,控製著她開始憎恨仙族。
景宸眉頭一擰,正要安慰兩句,忽然整個天地劇烈震動了一下!
“天穹崩塌啦!”外麵有人大喊。
雲渦大吃一驚,和景宸一同衝出山洞,正看到頭頂天穹變得通紅,正落下一塊塊天石。因為靈俊山外麵有結界守護,所以那些天石掉落在結界上,並沒有落入大地上。
但如果持續下去,天石早晚會砸碎結界。
“天穹塌了,量劫來臨!”
“救命!救命!!”
“阿爸,阿媽!”
“這下全完了!天都塌了!”
北冥仙族們哭嚎一片,驚慌失措地到處奔走。景宸大聲喊道:“鎮定!聽我號令!”
他威信極高,所以一聲喊下去,仙族們立即停下腳步。景宸朗聲道:“天穹不會在一夕之間全部陷落,就算是沒有神力支撐的北方天穹,也都沒有完全塌陷!再說我們有結界保護,性命無憂!”
短短須臾,天石停止降落,轟鳴聲也遠去了。
北冥仙族立即安靜下來,仰著頭靜靜地望著景宸。
景宸往大槐樹那邊掃了一眼,問道:“無雙公主呢?”
族人們搖頭,有人道:“自從入夜之後,就沒有看到無雙公主!剛才我們在樹下喊了很久,無雙公主也沒有應聲。”
景宸的眉心蹙得更緊,雲渦倒是明白樂無雙為什麽躲著不露麵,忙低聲道:“師兄,我大概知道樂無雙在哪裏,我去找,你先去安撫族人。”
“你知道?”景宸吃驚。
雲渦往旁邊掃了一眼,看到仙族都在集合,風七月和率領魔君出了山洞,忙倉促點了點頭。
她推了一把景宸:“你快去和他們商議。我去找樂無雙。”
景宸道:“那就交給你了。這天石落得很是蹊蹺,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查清楚是怎麽回事。”
他轉身,撚了飛訣,匆匆往仙族那邊飛去。月老、鳳凰和青龍站在山洞門口,正交頭商議著什麽。
雲渦收拾好寥落的心情,忙飛入大槐樹裏。樹裏枝葉茂盛,漏不下半點星光,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她眯了眯眼睛,看到上方落下點點光塵,趕緊循著方向往上飛去。
掀開最濃密的一根樹枝,她果然看到樂無雙蹲在樹枝上,雙手抱膝,將頭埋在臂彎裏。
樂無雙已經是一個魂體,周身粘滿散發微光的粉末。她肩膀一抖一抖,似乎在哭泣。
雲渦靜靜地站著,半晌才道:“你打算瞞景宸多久?”
樂無雙這才抬起頭來,滿臉是淚:“別告訴他!”
“不告訴他,他也遲早會知道的!樂無雙,以前那個張牙舞爪的你去哪兒了?就這樣告訴景宸,看他是什麽態度,又能怎樣!”雲渦忽然火起。
樂無雙喃喃地道:“不,隨便他什麽時候知道吧……事到如今,我隻覺得自己沒用。剛才我看到了天石墜落,可我不敢飛出這古槐樹。雲渦,求你了,替我保密。”
是愛讓她成了一個犀利的女子,也是愛讓她變得怯懦膽小。
雲渦歎氣,在樂無雙身邊坐了下來:“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隻是沒想到我們如今都是為情所困。”
“你怎麽了?”
雲渦歎氣,將天魔怨念正在控製她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樂無雙聽了,道:“那找到魔心,化解天魔的怨念,不就可以了?”
“話雖如此,但蛇魔族肯定料到我們會有如此舉動,估計早就將魔心藏起來了。”雲渦無奈地搖頭。
樂無雙靜了靜,陷入了沉思。忽然,她露出一笑:“我有個辦法。”
“什麽?”
“魔心不是凡物,會改變所藏地點的地貌!有魔心的地方,要麽寸草不生,要麽桑田變滄海。所以隻要對比地圖,找出北冥仙地和十幾年前哪裏不同,不就知道魔心藏匿的地點了?”
雲渦驚喜地一躍而起,可很快就想起了另一個問題:“可是,誰還能記得起十幾年前,北冥仙地的地貌呢?”
“隻有我能做到。”樂無雙站起身,眼神灼灼,“我是北冥公主,從很小的時候就被父君帶著領略了仙地的全貌。可以說,故土的一草一木,我都牢牢地刻在腦海裏,一點都不曾忘記!”
“那我這就去拿地圖過來!”雲渦激動地抱住樂無雙,“無雙,謝謝你。”
她抱了個空,手臂穿過樂無雙的身體。樂無雙倒是不在意,隻是催促道:“你快點,事不宜遲。”
雲渦答應一聲,飛出了古槐樹。不遠處的平地,魔族和仙族已經聚集在一起。見到她飛過來,風七月和景宸忙迎上來。
“雲渦,你不能上前,仙族和神族也在那邊。”景宸叮囑道。
遠遠的,蓐收站在仙族首位,往她這邊望了一眼。雲渦望著他熟悉的身影,眼角有些發熱。
心頭又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雲渦忙轉過身,定了定神:“那天石墜落的原因有沒有查明?”
風七月長歎一聲,道:“是月曦,也就是蛇蟠龜,它逃走之後大肆破壞,天穹被它撞出了好幾個窟窿。裂紋蔓延到這邊,才引起了天穹崩塌。”
雲渦呆了一呆:“居然這樣嚴重?”
“看來,不除掉天魔的怨念,是不行的!”景宸鏗然道。
風七月卻道:“我現在倒是有個法子——拖。”
景宸和雲渦齊齊看他。
風七月繼續道:“蛇蟠龜現在精力旺盛,以硬碰硬也隻能是我們吃虧。除非等到它折騰累了,才有機會將它製服。不過,這也是治標不治本的一個法子。”
“最重要的,還是要盡快找到魔心。”雲渦看向風七月,“北冥仙地如今的地圖,給我一份。”
“你要地圖做什麽?北冥仙地地界廣闊,我們找了幾天都沒找到。”風七月盡管有些懷疑,卻還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地圖。
雲渦展開地圖,上空立即浮現出山水丘壑,在夜色裏發出淡淡的光芒。她確認無誤,收起地圖,道:“師兄,風七月,我會盡快找到魔心。”
說完,她縱身飛入古槐樹。
風七月急了:“你就算找到魔心也別走出這靈俊山,外麵凶險至極,你應付不來!”
雲渦頭也不回,轉眼就隱入濃密樹冠裏。風七月無奈地搖頭,景宸若有所思地道:“我這師妹性子強,自己決定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看出來了,所以才更發愁……”風七月忍不住蹙眉,“剛才我瞞了雲渦,她才會不知深淺。蛇蟠龜越來越可怕,它會毀掉所有。”
他極目眺望,遠處的山巒背後迸射出絳紅色光芒,染紅了半邊天際。
紅殷殷的,透著不祥。
這份北冥地圖,是風七月派出了一半魔軍,根據地貌細細繪製出來的。樂無雙仔細看了看地圖,道:“蛇魔族所居的山宮是我北冥的,其他大部分地貌都沒有什麽改變,除了這裏。”
她伸出手指,指向一座孤山。
“這裏原本是一個大湖,叫做白鷺湖。”樂無雙陷入了沉思,“我記得那時候父親帶我去過這裏,湖上有白鷺成雙,蘆葦如波浪一樣。風吹過來,空氣裏浮動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
雲渦忖了忖:“那就是說,魔心很可能就藏在這裏,魔氣改變了地貌,最終化湖為山。”
樂無雙點了點頭。
“謝謝你,無雙。我現在就去找魔心。”雲渦站起身。然而,就在她轉過身的一刹那,她渾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風七月站在她身後,正靜靜地看著雲渦,一身紅衣搖曳在風中,如盛開的一朵花。
雲渦下意識地側臉看回去,發現樂無雙藏身到一處茂密樹葉背後。
“你都聽到了?”雲渦不知風七月是何心思,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複雜。
風七月勾了勾唇角:“都聽到了,魔心在白鷺湖那邊。”
“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風七月沒有回答,隻是仰頭看向上空,“小雲渦啊,誰都可以去,就你不能去。”
“我不懂你什麽意思。”
“你忘了天魔的怨念在改變你的心智嗎?你終究會和月曦一起毀滅整個世界。到時候,你何談去化解魔心裏的怨念?”
雲渦從沒想過這個問題,頓時語塞。
“你一腔熱血,想要拯救蒼生。可是你的天命就注定了,你是要毀滅整個天下!”風七月直直地看著她,“事到如今,你也清楚了,誰都沒有辦法逆天而行!雲渦,認清楚現實吧,你不行的!”
“那你想要怎麽樣?”
風七月神色有些悲傷:“小雲渦啊,我想做什麽,從一開始就告訴你了。我想讓你做我的女君。我們一起找個世外桃源,過逍遙日子,好不好?你別擔心月曦,月曦再怎麽厲害,就算毀了整個天下,總能留下些邊邊角角,足夠我們兩個人傍身居住了。”
夜風在樹冠裏穿行而過,帶起一陣枝葉嘩響的浪濤聲。濤聲陣陣,拍上兩個人的心頭,引起巨顫。
雲渦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風七月,你怎麽會這樣消極?這些天你一直在和他們商議如何對付量劫!”
風七月低頭笑起來,再抬起頭的時候,眼睛裏有微微的淚光:“小雲渦,假如你知道他們都要死,你是選擇說出真相,讓他們恐懼不甘地度過餘下的時光,還是欺瞞他們,要他們臨死前還做著美夢呢?”
雲渦震驚了。
樂無雙再也躲不下去了,衝出來道:“至尊魔君,你胡說!誰說他們都會死?隻要將魔心……”
“千真萬確。”風七月打斷了樂無雙的話,淡淡地道,“當年那個天書,雲渦你隻看了一半,我是全看完了的……量劫會來,無人能抵抗,全死了。”
樂無雙頓時頹廢下來,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樹枝上。
“雲渦,我沒告訴你的是,月曦在大開殺戒。可你知道怎樣才能讓月曦停手嗎?”風七月走向雲渦,“等這個世界,隻剩下魔族的時候。”
雲渦怔怔地看著風七月。
“風七月,我求你。”雲渦感覺渾身力量都被抽走了,幾乎要從樹上跌下來,“幫我,好不好?”
“幫也沒用。”風七月搖頭。
眼看風七月一步步走過來,樂無雙忽然衝上前去,同時向雲渦喊了一句:“快走!”
風七月一揮衣袖,樂無雙便倒了下去,消散在枝葉之間。
“無雙!”雲渦瞪向風七月,“你把她怎麽樣了?”
“她沒事,隻是我想讓她睡一會。”風七月一把攥住雲渦的手腕,“別在攪合這些事了,小雲渦,隨我走!”
雲渦正要掙紮,忽然眼前白光一閃,居然是發髻上的白玉簪飛了出來,化為簪刀,一刀看在風七月的手腕上。風七月吃痛,下意識地鬆開手腕,雲渦趁這個機會,忙飛出了樹冠。
夜色下,景宸站在遠處的一塊石頭上,正和幾名仙族研究著地圖,似乎在商議對策。雲渦想要飛到他麵前,身後卻刮起一陣勁風,將她整個人都拉向了地麵。
風七月緊緊抱住雲渦,在她耳邊道:“對不住了,我從沒想過要這樣對你。我是為了你好,小雲渦。”
“放開……”雲渦想要喊叫,卻被風七月捂住了嘴巴。
身後的這位魔君,從數萬年前就陪伴著她。陪她笑,陪她哭,陪她傷心,陪她闖禍……
可是當她要做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不陪她了。
“其實天石墜落,是月曦在向我們發起攻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風七月帶著她往另一個方向飛去。
風聲獵獵,在雲渦的耳邊擦過。雲渦一口咬在風七月的手背上,唇齒間頓時傳來一股血腥味。
風七月眉頭微皺,卻依然沒有放手的意思:“咬吧,等你活下來了,就會感激我了!”
他往夜色深處飛去,更是加快了速度。然而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劈下一道金光霹靂,照亮了雲端上的一道淩然而立的身影。
雲渦抬眼望去,看那身影格外熟悉,忙喊了起來:“蓐收!蓐收救我!”
蓐收冷冷地看向風七月,聲音裏迫力十足:“當逃兵,可不是至尊魔君該有的套路。”
“陪你們玩了這麽久,我也夠意思了。老虎,天書預言,量劫無可抵擋,所有人都要死在月曦手下。我帶雲渦走,是為了她能活下來!”風七月反問。
蓐收麵色微沉:“你說的是真的?”
“蓐收,就算是真的,我們也不能放棄!要死,我就和你們一起死!”雲渦大喊。
說話間,白玉簪刀飛了過來,衝向風七月。風七月皺了皺眉頭,揮了下衣袖,簪刀立即停滯在半空,殺氣全無。
風七月伸手拈過白玉簪,溫柔地為雲渦插入發髻:“老虎,放棄吧,擋在你和雲渦之間的還有天魔的怨念。被愛人插一刀在心口,滋味很好受麽?”
他低頭看雲渦身體上散發的黑氣,繼續道:“過不了多久,雲渦就會對你恨之入骨!”
雲渦咬牙切齒地道:“我不管!風七月,我一定能夠控製自己。”
風七月笑得嫵媚:“你要控製自己不恨神族和仙族,那就是和整個天魔族作對……”
話未說完,他沒了聲音。
雲渦扭頭一望,頓時睜大了眼睛。隻見一根銀針紮在風七月的脖頸後,閃著涼森森的光。
“成了!師兄,成了!”稚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雲渦掙開風七月的鉗製,回身望去。隻見螢月和白旭笑嘻嘻地禦雲而來,為首的正是景宸。
風七月一動也不能動,齒縫裏逸出幾個字:“又是……你們……快給我鬆開!”
景宸到了跟前,湊近盯著僵住的風七月,道:“不鬆。我們是雲渦的娘家人,就是要為雲渦出頭。”
“就說打蛇得打七寸!”螢月笑嘻嘻地道,“等我雲渦姐姐和蓐收殿下走了,我們才考慮給你鬆開。”
“姐姐,你去找蓐收殿下吧,這裏我們扛著!”白旭拍了拍胸脯。
雲渦感動,眼眶發熱。
“謝謝你們。可是我和蓐收在一起,隻會傷害他。”她搖頭苦笑。
雲渦望向蓐收,不過是咫尺的距離,她卻覺得像隔了天涯。
那邊,蓐收卻遙遙伸出手來:“雲渦,來我這裏。”
雲渦猶豫。
風七月艱難地道:“雲渦,你……你不能過去!你身上有天魔的怨念,還想殺了他,是嗎?”
蓐收見雲渦遲遲未動,伸手拋來一根金鏈,轉眼纏住雲渦的腰,將她扯向自己。雲渦愕然,跌入他的懷抱,卻發現——
她沒有再反常!
風七月遠遠望見這一切,難以置信:“不可能,天魔的怨念怎麽可能失效了?”
蓐收摟著雲渦,似笑非笑地望向風七月:“我西方戰神想要做到的事情,沒有做不到的。風七月,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不!雲渦,別跟他走!量劫會害死你的!”風七月激動之下,居然吼了出來。
雲渦有些難過,也有些愧疚。
畢竟,風七月是對她頂好的。
“我知道順天可活,逆天而死。可是讓我苟且偷生,我實在做不到。”雲渦眼神燦亮,“賠上性命也好,輸掉天命也罷,我都認。”
蓐收扭頭,目光溫柔:“我也認。”
景宸朗聲道:“認了就好。這一生苦也罷,悲也罷,隻要心裏都認了,就值得!雲渦,走吧,去找魔心!不管結局怎樣,你都盡力了!”
雲渦眼含熱淚,微微點了點頭。
她轉過身,抬眼和蓐收對視,發現他的目光溫柔依舊。她心頭忽然生起一絲疑慮,低頭道:“蓐收,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天魔怨念控製,我怕我會傷了你……”
“不會的。”蓐收打斷了她的話,“我說不會就不會。雲渦,走吧,我們去找魔心。”
雲渦點頭,又回頭戀戀不舍地看了景宸他們一眼,慢慢轉過身。月落雲收,蓐收將她的腰肢抱緊,往北冥的方向飛去。
他們像一雙從未分別過的仙侶,攜手飛入雲層,身影漸行漸遠。
“雲渦!”
風七月暴怒之下,仰頭長嘯,墨發飛揚,後頸那根銀針瞬間迸飛!
“啊!”螢月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風七月,嚇得立即撲到白旭懷裏。景宸麵色如霜,一把推開兩人:“你們快走,我擋著他!”
“師兄!”螢月眼中淚光盈盈。
景宸又將白旭一推,暴喝:“愣什麽,師兄的話都不聽了?走啊!”
白旭這才帶著螢月匆匆離開。
等到兩人飛遠,景宸才回頭看風七月。風七月紅袍飛揚,一躍身就去追雲渦。景宸眼疾手快,一把鉗住他的肩膀:“風七月!”
“放手!”風七月恨得一掌拍到景宸胸膛,“你以為毀了魔心,就能製住蛇蟠龜?癡心妄想!”
景宸吐出一口鮮血,差點從雲端上掉落。他努力穩住心神,道:“總要試一試。再說,雲渦不會毀掉魔心,她隻想化解魔心裏的天魔怨念。”
風七月一愣。
“雲渦心裏很清楚,毀掉魔心的話,你會死,那些和蛇蟠龜作戰的魔軍也會死!你以為她會像那些腐朽的上神上仙一樣亂殺一氣?她從來都是心懷天下的,不懂的是你!”
風七月雙手顫抖,幾乎要放下殺招。可是他咬了咬牙,很快又恢複了淩人煞氣:“不,量劫不可抵抗,做什麽都沒用!”
他回身又要去追,景宸不肯讓他如願,再一次撲身上前,想要阻止風七月。這次,風七月沒有客氣,直接和景宸在半空中纏鬥起來。
空中風起雲湧,似乎醞釀著不祥的勢力。景宸畢竟道行沒有風七月高深,節節敗退。
風七月打紅了眼,步步緊逼,轉眼就將景宸逼到一顆參天巨樹上,右手鉗住了他的喉嚨!
閃電劈開雲層,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景宸慘白的臉。
“你完了。”風七月一字一句地說。
景宸嘴角淌血,看著風七月,欣慰地笑道:“隻要雲渦能脫身,死有何懼!”
風七月用眼角一瞥,果然沒有發現雲渦和蓐收的身影,手上力道更大:“為什麽,要逼我殺你!”
“我不怕死,我怕的是你風七月不是真心幫我們。”景宸因為窒息感,說話越來越艱難,“量劫關乎天下存亡,你……你不能隻顧自己,不管……蒼生!”
風七月冷冷地看著他:“死到臨頭還嘴硬。我殺了你之後,就去把北冥仙族殺個幹淨!”
“你不會的!雲渦那樣相信你……”景宸心頭猛沉。
風七月眼中神色交替,一會兒狠厲,一會兒猶豫。終於,他鬆開了景宸,寒聲問:“罷了,你這條賤命我不屑取!你告訴我,雲渦身負天魔怨念,怎麽還會對那個臭老虎一如既往?她之前見了蓐收,不是會失去理智,拔劍相向的嗎?”
景宸劇烈地咳嗽著,稍微平複了一些,才低低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風七月猜測,“難道,雲渦擺脫了天魔的怨念?不會吧,我之前用了八千年才擺脫掉!”
景宸一邊笑,一邊搖頭。
他陷入了回憶,回想起就在半個時辰前,當他望見風七月帶走雲渦後,立即追上去的情景。當時,蓐收也察覺到了危機,跟了上去,還招來螢月和白旭,製定出了一個偷襲計劃。
計劃是,蓐收負責迷惑風七月,帶走雲渦,陪她一同去找魔心。景宸他們負責用銀針刺中風七月的七寸,來困住他。
白旭提出了一個問題:雲渦身負天魔的怨念,就算蓐收順利將雲渦帶走,雲渦也會失去理智,傷害蓐收。
蓐收卻搖頭道,雲渦再也不會傷害我了,你們放心。
“風七月,你想知道真相嗎?”景宸因為受傷,斜倚著風七月,在他耳邊喃喃數語。
風七月起初還算平靜,後來猛然睜開了眼睛。
“這就是為什麽,雲渦沒有被天魔的怨念所控製。”景宸說完,捂住胸口喘氣。
風七月的表情很精彩,是那種震驚的,恐懼的,失望的複雜神色。半晌,他仰頭哈哈大笑起來,一行淚水從眼角滑下。
“臭老虎啊,我輸了,輸了。”風七月眼神悲傷,仰頭長歎,“你比我想象的,更愛她。”
他如癲似狂,笑聲來回回**,帶著說不出的哀傷。
景宸頹然坐在地上,麵色平靜:“不止你,我也放棄了。她今生今世都隻是我的師妹,我的情劫,從來都沒有一瞬間,是屬於我的。”
她從來都隻是屬於蓐收。
這天地基石都可以動搖,唯獨蓐收和雲渦的情意,從來都無可撼動。
風七月呆呆地站在樹下,聽頭頂上雷聲陣陣。驀然,一陣天動地搖的巨響傳來,他猛然抬頭。
天邊,一群密密麻麻的身影飛了過來,並不穩定,似乎有不少人受了傷。
“師兄,蛇蟠龜來了!”螢月和白旭飛身迅至,“師父和仙族他們在抵抗,讓我來傳一聲,帶著北冥仙族趕緊走!”
景宸倒抽一口冷氣,一言不發,轉身就要往營地的方向飛去。白旭死死抱住他,哭道:“師兄,師父讓我一定要勸走你!”
“國師大人,你帶族人走吧!”兩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是那對雙胞胎姐妹——采薇和采藍。她們小臉上滿是血跡,看上去淒楚可憐。
隻聽噗通一聲,采薇和采藍跪了下來,哭道:“蛇蟠龜太強大了,誰都不是它的對手。國師大人,咱們趕緊走吧!”
風七月一瞥景宸:“蛇蟠龜集合了玄武新神、蛇魔族、天魔族的力量,誰能鬥得過它?你還是帶著北冥仙族快走吧。”
景宸在人群中迅速掃了一眼,問道:“無雙公主呢?”
采藍怯怯地道:“我們怎麽都找不到無雙公主,情勢急迫,隻能先趕到這裏來了。國師,可能公主躲到哪個安全的地方了。”
景宸容色更加冷峻,抬步就要往來路走去。螢月急了:“師兄,你不能回去了啊!”
“蛇蟠龜太可怕了,神族和仙族也撐不了多久的。”
“回去就是送死……”
“我們北冥仙族好不容易複生了一部分,不能再遭禍了。”
族人們議論紛紛,聲音越來越大。
景宸終於發怒了,怒道:“你們不想救無雙公主,我來救!”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景宸氣喘籲籲,閉上眼睛,莫名就記起了她留給他的那一個吻。那是他第一次嚐到她的滋味,是少女特有的甜蜜。
甜蜜裏,也有一些無可奈何的悲涼。
思及此,景宸猛然睜開眼睛,斬釘截鐵地道:“我知道,建族以來,無雙公主不怎麽露麵,你們就疏遠了她……可是就算她沒有功勳,她也是我的無雙公主。”
語畢,他咬牙運功,禦起一朵輕雲,利箭一般地衝入雲霄,直往靈俊山的方向而去。
白旭目送景宸離開,無奈地道:“大家跟我來,先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吧。”
螢月滿臉是淚,嗚咽地點頭。
眾人又是慚愧,又是悲傷,默認了白旭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