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內。

李易正與趙四討論遊戲。

這算是他們兩人最為共同的愛好,兩人年齡不同卻出身相同,同一個幼兒園,一個小學,一個初中,乃至是高中都是一起的。期間分別在小學時用壓歲錢買了兩個手柄與遊戲光碟,用家用dvd播放機初步接觸遊戲。

初中的時候經曆了街機時代最後的落幕,電腦遊戲的初步興起。

高中的時候去網吧玩各種電腦遊戲。

回顧兩千年,最終每每讓他們記憶猶深的,終歸是那年盛夏,兩個小孩蹲坐在一起,一台方形顯示屏與DVD播放機,一個風扇,一根老冰棍打遊戲。

趙四選擇了最為古老的像素遊戲作為載體,將自己所感所悟傾注其中,最終得出了一個“真實”的遊戲。

並非是虛擬現實那種讓遊戲變得真實,而是讓遊戲變得如同現實一般唯妙唯俏,但絕不會超脫於遊戲二字。

八十二萬九千選項,八千個具備人生軌跡的人物,一千萬字的對話,依照現實原型的三萬門法術神通,三千種不重複的法寶,三百個風格迥異的門派。

要放以前跟畫餅似的,但對趙四而言閑暇之餘的娛樂愛好就能做出來。

“嫂子們喜歡哪個結局?”

“白石是世無平起平坐者,兮兒是化凡塵落紅花,兔兒是兩情相依出世外,雲舒是軟飯真香。”

聽到軟飯真香四個字,趙四頗為意外,在他的印象中劍仙是最為好強的人,怎麽會選擇【軟飯真香】這個結局。

設計中此結局主角如果在凡人期間不娶妻妾,保持童子之身,然後在兩百歲的時候來到【雲州-落仙穀】,通過一些劇情可以碰到一個絕世女魔頭。

然後再陰差陽錯兩人雙修開啟支線。

屬於是非常經典的劇情,隻不過趙四從不設計一線到底的劇情,身為化神巔峰強者,他的神魂完全有能力支撐他設計一個千變萬化的劇情樹。

主角與女魔頭雙修不是蓋章,更不會是鑿了就讓一個大能修士愛上一個小嘍囉。

想要跟女魔頭在一起,得經過長達八十個小時的流程,期間三十個關鍵選項不能錯。

最重要的是期間主角行為很舔狗。

劍仙能忍?

“她們為什麽喜歡這些結局?”

“我沒問,但以我對他們的了解,大概能猜出來。”

李易細品了一口茶水,徐徐道來:

“白石喜歡世無平起平坐者,無敵於天下,未經曆磨難者喜好此類波瀾壯闊。兮兒喜歡化凡塵,世人皆認為飛將好鬥,可她最初本就是一大家閨秀。兔兒年少時躲躲藏藏習慣了,對於外界其實是非常敏感的,隻有在我身邊的時候才活潑。”

“至於雲舒嘛就有點特殊,小四你設定的主角隻有男性。”

趙四解釋道:“我設計所有劇情的前提是真實,一切選項要符合基礎的發展規律,而在人際關係之中性別的不同會導致事情向兩個方向發展,後麵我會考慮加女性主角。”

“你創作遊戲劇情樹的時候,有很大程度參考了李長生。”

“那肯定的,一說到修行故事肯定繞不開易哥你。”

“她……不是演繹主角,而是女魔頭。”

李易感到有些無奈,又頗為好笑。

他其實隱約間能夠察覺雲舒這種想法,早在前世的時候,也就她打不過李長生。不然以雲舒那麽霸道的性子,早就把人綁上山去了。

而女魔頭又在某些方麵跟她很像,都是極度強勢的,看誰不爽就砍誰。

最最重要的是主角的舔狗選項,一旦雲舒聯想成自己,連她都忍不住傻笑。

趙四也是愣住了,道:“嫂子不愧是劍仙。”

他這個遊戲有一定的問心功能,如果不是有意的抗拒,是會在一定程度上展示此人的心中所想。

東雲舒之心不言而喻,她是真想包養易哥,騎在易哥頭上。

“嫂子玩了多久?”

“三個月,回檔了幾百次才勉強通關。”

“我的錯。”

趙四可以確定,嫂子是真想騎在易哥身上,而且不是一般的想。

忽聞外界聲響,趙四抬頭,頗為詫異說道:“這算是打完了?”

“應該是。”

“易哥你打算怎麽辦?仙宮獲勝,但又不是完全的獲勝,更像是以前兩國交戰,其中有一方支撐不下來,卻又不是完全失去戰鬥能力。”

李易氣定神怡,悠哉悠哉的喝著茶,渾然沒有緊張的神色。

而趙四卻是不同,多了幾分憂愁。

仙宮與域外修士,相當於當年兩個旗鼓相當的大國。雙方存在明顯的強弱之分,但絕不是完全碾壓的優勢。

戰爭可以打,卻非常難贏,特別是進入全麵戰爭。

當一個大國的戰爭能力完全被喚醒,當所有人麵臨生死存亡,那麽最終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如今戰爭的形式已經被改變,就像昔日的人海戰術失敗,戰爭已經屬於大能強者們。入局的最低標準是化神,往下的炮灰都當不上,凡人更是無法插手。

趙四不願看到兩敗俱傷的場麵。

“小四你知道他們打了將近百年,一共死了多少人嗎?”

李易問道,趙四搖頭不知,他最近千年很少接觸外界,唯一一次還是與陸浩初敘舊。至於戰爭與死亡人數,更是不得而知,隻知道有許多門派因此滅亡。

李易也不知,但他掐指一算,感悟天地便可知期間死了多少人。

“聖王者三十六人,仙宮六人,域外修士三十人。化神者三百,仙宮三成,域外修士七成,餘下修士十萬之數,其中浮屠殺人最多。”

趙四乍舌道:“這也太多了吧。”

他知道死了很多人,但沒想到竟然這麽多,單純是聖王竟然死了三十六個。

這可是至少能活幾萬年的存在,任何一位都足以毀滅一顆星球。

“命如草芥,聖王多了也會成為草芥。”李易淡然而又直接的道出了戰爭的殘酷。

“這並非單打獨鬥,而是成千上萬個大能修士的廝殺。你永遠無法保證,下一秒會不會同時麵臨幾十位聖王的攻擊。修士之間的戰爭,就像一群人走在雷區之中,你不清楚自己下一秒會不會踩到雷。”

“鬥法是強者的特權,而往往絕大部分人都不是,這無關於境界。”

相較於現代火器的鐵與火,修士之間的戰爭更加血腥與恐怖。至少火器知道口徑,而修士之間有著太多太多未知的手段。

每個人都是某一方麵的瞎子,或是陣法,或是佛道魔,或是法寶。

真正的大恐怖在於未知。

死的多才符合常理,因為同級別的強者太多,哪怕是聖王也會失去光環。

就如無相一樣,當世間隻有一位無相的時候他可以超凡脫俗。可一旦有九位無相同時在世,超凡脫俗的無相不得不賣弄起各種謀劃。

趙四沉默良久,他在自家大哥的羽翼之下,其實從未真正參與過修士之間的廝殺。

李易問道:“小四,你知道為什麽我不阻止他們嗎?明明我一句話就能讓所有人和平相處。”

“因為不想管?”

趙四猜測道,得到的答案卻是搖頭與微笑,顯然並不正確。

“有些東西三言兩語是說不妥的,你們寄望於我的名聲,可我從不相信名聲,不相信隻通過言語就能建立的太平。”

“如果不解決利益之爭,仙宮始終覺得知道能鎮壓一切,是我不準他們這麽幹。域外則是認為自己能反殺,至少是足以抗衡仙宮。”

趙四道:“現在域外認輸了,總不能讓他們狗急跳牆吧?”

“仙宮還不認,他們還不知道疼。”

李易喝茶半壺,苦盡甘來,甘甜與香味久久不散,卻未曾忘記入口之苦。

他言:“我不喜苦茶,卻喝著喝著就習慣。我不喜殺人,這慢慢的也習慣了。”

“小四,我出手會死很多人,比現在還多。我要麽不說話,要麽一錘定音,無論是仙宮,還是域外修士。”

趙四傾向於仙宮,李易也不例外,但他有著更加豐富的閱曆。知道偏心不能忽略客觀的事實,仙宮也不是十全十美,他們同樣存在私心,天人也是人。

排除所謂盛世如刀的說法,沒有人喜歡突然給外人切一塊大蛋糕,哪怕自己用不了那麽多。

以前富人錢多,也沒見分給窮人。

利益之爭。

李易壓得下來,但他得坐在高位之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坐著,讓所有人能看到才能壓得住野心。

不然也隻是換來短暫的太平,矛盾與野心總有一天會再次爆發。

趙四又問道:“易哥,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等,挨打才知道疼。”

就如域外,一開始的時候不知道疼,現在被打哭了來找自己哭訴,天底下哪有那麽好的事?

外邊再度傳來祈求聲。

“求仙人,為我等主持公道。”

瓊羽懸浮於大門外,距離那位聖王隻有十步之遙,見院內並沒有傳來聲音,她說道:“道友,回去養傷吧,今日仙人不方便。”

此話給了好不容易逃到此地的聖王一條生路,他雖心有不甘,但也不敢繼續停留,微微叩首,起身離開。

遠處追擊到此處的天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瓊羽不由得感慨唏噓。

這個時代連聖王都混到這種地步了嗎?曾幾何時聖王幾萬年不出一尊,出世即無敵。

前世自己生活在通幽之主的時代,對方對於自己而言就猶如天上的神明,從未見過,卻一直聽聞威名。

……

次日,一個鳳凰所化的女子從遠處飛來,妝容華貴,身著玄袍,身負陰間氣運,位居天子。

此人乃酆都現任通幽之主,昔日的第一閻羅嵐。

嵐拱手彎腰道:“瓊羽道友,妾身求見仙人。”

酆都來人,並不需要通報,徑直走進了屋內,將一個冊子交給了李易。

嵐恭敬說道:“有一人因鬥法魂飛魄散以外,聖王化神者皆可以轉世。其餘修士,隻有三成符合轉世要求。”

李易問道:“可符合規矩?”

嵐回答:“自淵合道以後,生死不允許眾生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修為越高者破除胎中之謎的幾率便越大。凡入道者,隻要剩有一縷殘魂,皆可轉世,成功幾率有八成之高。”

“照顧一下仙宮之人轉世,保證他們能**胎中之謎,有問題跟我說。”

李易毋庸置疑的說道。

孩子打架他不管,打完後他得管管。

嵐愣了一下,明知這是有違天道的,卻毫不猶豫的拱手彎腰應下。

“謹遵法旨。”

天地之間有兩個天,一個是天道,一個是麵前的仙人。

瓊羽忽有明悟。

‘是仙人前輩層次太高了,也是許多人索求太多,也是他們索求太多了。’

此次爭鬥並非所有的聖王都參與其中,酆都沒有參與,沐玉道友沒有,許許多多的聖王其實也置身事外。

不要把所見所聞當做全部,比如仙人前輩在外至聖至德的美名。

仙人前輩一樣會偏心,並且非常的護犢子,隻是很少拉偏架。

這樣好嗎?

好得不得了!

人們恨的不是仙人前輩會私心,而是恨被偏愛的不是自己。

瓊羽微微挺起胸膛,她可是仙家小管家。

……

華時代三千八百年。

戰爭烈度猛然暴漲,死亡人數陡增。

原本潰散的域外修士再緩過神來後,逐漸建立起一個強而有力的聯盟,經過數十年的摸索,逐漸與仙宮分庭抗衡。

不斷加劇的傷亡讓仙宮之中出現了反戰派。

千道真君不出意料站了出來公然反對蕭雲天,並在多次公開的會議上與之對抗,讓不想繼續打下去的天人逐漸匯聚在他麾下。

夜晚,夜黑風高。

千道真君受邀來到蕭雲天的住所,在場的有蕭雲天與焰天君,以及投來一道神念的飛星真人。

他入座,隨後氣氛變得異常沉悶,四人一言不發。

小事開大會,大事開小會。

能夠在大會上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需要私底下幾個人開小會談的問題無不是大問題。

此局,或許會決定仙宮未來的走向,以及天地的格局。

“差不多了,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焰天君竟然是第一個開口的反戰派,此前他一直與蕭雲天是一條褲子的,但現在有自己的主見。

他會服從仙宮的大方向,但不代表完全閉嘴。

飛星真人冰冷冷說道:“才死了三分之一的聖王,化神隻死了不到四分之一,還不夠。”

“再這樣打下去,我們的同胞也會死傷過半。”

“盛世如刀,我們也是其一。”

此時,蕭雲天開口道:“話雖如此,但我們不能白白死。天地之劫還未見之,就算我們全死了,千萬年後又是一方盛世。”

“老祖宗,說服我繼續打下去。”

焰天君與千道真君略感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蕭雲天雖然好戰卻不是瘋子。

這場戰爭已經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至少蕭雲天沒有理由。

飛星真人微微側目,眨眼間好像隻剩下自己一個主戰派。

“打到斷層,若是入道者隻剩下仙宮,吾等自然可以隔斷後人之路。如今修行之盛世最大的原因在於百花齊放,有著太多太多的傳承存在,所有有誌者均能找到歸屬。”

“能成才者,八分家世,一分運氣,一分天賦。修行界也好,凡人社會也罷,許多時候所謂英雄豪傑是天生的。任你天縱奇才,也會被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埋沒,古往今來亂世稱雄者又有幾人是平民百姓?”

“有幾人!”

飛星真人厲聲問道,冰冷的目光之中仿佛一道雷霆閃過,再度將他們的神魂拋向了暗無天日,看不見前路的天地量劫之中。

孤寂,沉重,難以言喻的窒息感。

令他們恐懼的並非死亡,而是他們雖為天人,可在當時的仙宮之中都是普通出身。

令他們畏縮的並非害怕,而是若沒有仙人,他們是否有今日之能?

古往今來,平民百姓出身可為英雄者,有幾人?

此時此刻連呼吸都為之停滯,三人近乎死寂的沉默,沒有一人敢直視飛星真人,直視對方清澈而又純粹的眼眸。

外人皆傳船舶司的老祖宗是個瘋子,可他從始至終都是最為清醒的,最為理智的。

飛星真人輕聲說道:“孩子們,我所處的年代,天地也未曾走到盡頭,我不知以後如何,不知仙人實力會到何種地步?我隻知自己年少時是被仙人所救,我隻知盡所能,報仙恩。”

報仙恩……

他們所為是否有用無所謂,往後天地何時量劫也無所謂,重點在於他們做了什麽。

“老祖宗,我會支持你打下去,但僅以我個人的名義。”

蕭雲天站起來,其餘兩人也毫不猶豫地緩緩站了起來,哪怕是最反對戰爭的千道真君也是如此。

他反對的是戰爭,卻不反對報恩。

人若不念恩情,與畜生何異?

……

華時代三千八百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三號,天氣無,地點太陰空域。

仙宮三十萬天人會師,浮屠仙舟橫空,飛星真人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走上了本該屬於蕭雲天的位置,他這個第一代仙宮之人目光堅毅的站在子孫後代麵前。

“告,全體天人。”

“我曾目睹天地量劫淹沒九州,感受過風雪三年又三年的寒冷。我曾被父母拋棄,在大雨之中哭嚎,磅礴無情的雨水至今流淌在我身上。我曾在寒風之中瑟瑟發抖,冰冷刺骨的風雪至今還留在的肺腑。”

“是仙人救了我,才有此時此刻站在這裏的我。”

“我不知量劫何時來臨,也不知殺人是否有效,或許我們所有人都老死了也不一定會到來。”

“但戰爭必須打下去,直到我們流幹最後一滴血。這不是一場為了天下太平的戰爭,這不是一場為了利益的戰爭,這不是針對非仙宮之人的戰爭。”

聲音通過道法傳**萬裏星空,落入所有天人耳中。

“孩子們你們必須要記住,我們無從得知天地億萬年之後,是否還會出現仙宮之盛世?仙人之後,是否還會出現第二個仙人?我們隻知道此時此刻,站在這裏是仙人所賜。”

飛星真人微微吸氣將天地的蒼涼吞入腹中,用一腔熱血化作咆哮。

“這是一場人族對天道,對所有無相,對天地的抗爭!”

“今日我們可以死在這裏,但決不能讓當年的那場雨淋在子孫後代身上,哪怕這個期限是一萬年後。”

振聾發聵!

漆黑的星空之下,三十萬天人的氣息忽然爆發,宛如三十萬顆太陽!他們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宛如前世仙宮人族無數代人在量劫之中砥礪前行,傳承萬年的信仰早已深入神魂。

宛如星空巨獸般的浮屠仙舟緩緩的動了起來。

域外諸聖與宗門早以做好了準備,迎接他們的會是無盡的陣法。

億萬神通並發,宛如一萬個太陽接連不斷的炸開,每一寸空間都宣泄著狂暴的法力。

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戰場之上,置身事外,俯瞰世間。

李易注視著他們,仿佛往日重現,唯一不同的是他沒有再被天地束縛。

當年無法阻止他們幹傻事,今日當補全。

“我已是圓滿之人。”

他抬手,宇宙之中仿佛吹拂起春風,所過之處一切的道法歸於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