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老爺子去世了,慕楚詩作為頭妻所生的大兒子理當挑起了喪葬的大梁,各位後來的妻兒樂得清閑,按流程出席各類場合,抹抹眼淚就行了。

對他們來說最關鍵的是和律師核對好,幕老爺子的遺產是怎麽分配的。股權歸誰,運營權歸誰,酒店以後誰說了算。

幕老爺子的喪禮還沒辦完,各位妻兒就因為股權分配的多少不均起了內訌。

當真是人走茶涼。

跳得最高的當屬伺候幕老爺子送終的嬌妻,說道,現如今誰留遺產還會惦記著前妻?前前妻?前前前妻?在嬌妻眼中,每一任前妻分得的遺產都是從她兒子那裏搶來的。

要不是律師在場,有遺囑鐵證,喪葬現場要變大型群毆了。

慕楚詩把這些講給何心安時,何心安邊啃薯片邊砸吧嘴,就像聽相聲一樣,覺得一段不過癮,還想再來一段。這慕家的故事真比何家的故事精彩多了。

末了何心安還把慕楚詩誇了一通,用了“吃盡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仿佛慕楚詩能有今天的所成,得謝謝後來的各位阿姨和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不過好在苦日子都過去了,從此以後慕楚詩有了何心安這位再生父母,再也不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孩子了。何心安把吃薯片的手指嘬幹淨後,拍了拍慕楚詩的腦袋,示意以後媽媽會好好照顧你的。被慕楚詩翻了一個嫌棄的白眼。

等慕家的事大體落停了,何心安才問到,“上次銀團協調會沒見到中環匯聚的人,你們公司是不是不打算跟投了?”

慕楚詩答道,“誰能想到朱總步子邁這麽大,二級市場惡意收購,還是境外的公司,這不是多元化經營,更像是賭博。”

“可是最開始的時候,你們不是說,朱總出多少,你們會同比例配資麽?”

“每個項目我們都這麽說,畫餅又不犯法。遇到好的項目當然是忽悠你們銀行機構出大部分都優先資金,拿低息固定收益;我們出小比例的劣後資金,拿超額分紅;遇到不好的項目,傻子才跟投。”

“你們很狡詐誒!”

“請誇我有一雙火眼金睛分辨項目好壞!”

“你當你是猴子嗎?”何心安話鋒一轉,“白文萱也說這個項目我們不做了,可是何如意所有的心思都撲在這個項目上,而且還是銀團貸款裏的牽頭行。萬一項目有個閃失,可怎麽辦?”

“富貴險中求嘍,既然她想要搏出位,自然是要承擔一定風險的。”

何心安回饋了慕楚詩一個同樣嫌棄的白眼,覺得與這貨商量正事,簡直是對牛彈琴。

思前想後,覺得如果是自己去勸何如意不要跟這個項目了,肯定會被噴死。以何如意的性格,肯定指著這個項目更上一層樓,說不定會誤以為何心安對她羨慕嫉妒恨,才想拉她下水。

若是放在平常,讓何如意踩一踩坑也沒什麽,反正沒有誰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讓何如意從神壇上下來感受一下人間疾苦,也挺好。但考慮到何如意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抑鬱患者,何心安覺得還是得攔著點。

不怕萬一,就怕一萬。

如果何如意哪天也想不開,做了與孫靜一樣的選擇,後果不堪設想。

這些想法在何心安的腦子裏轉了一圈之後,她立刻做低伏小地坐在慕楚詩身旁,用仰望的目光注視著慕楚詩,眼睛裏還閃著小星星,非常諂媚地說,“天下即將大亂,隻有你能救蒼生一命。”

慕楚詩把自己的胳膊從何心安的爪子裏抽出來,警惕地說,“說人話。”

何心安一副戲精上身的樣子,“阿姐向來隻相信你,不如你去勸說她?”

“你放心?”

何心安其實不太放心,尤其現在何如意麵臨離婚,情緒不穩,又與從小就喜歡的舊情人重逢,這簡直是小說裏破鏡重圓,從此開啟爽意人生的劇本。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好方法呢?除了慕楚詩還有誰能勸得了何如意呢?

慕楚詩見何心安麵色猶豫,賤賤地問道,“她若是逼我以身相許呢?”

何心安眉毛一橫,凝住慕楚詩的耳朵,“你就這麽巴望是不是?”

“哎呦哎呦,不是不是,我是怕她逼良為娼!”

“那還不是一個意思!”

兩人商量了一陣後,決定還是派匡子辰出場,反正他又當備胎又當炮灰那麽多年,也不差這一次兩次。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覺得這主意又缺德又好使。

原本以為以匡子辰與何如意這麽多年的交情,匡子辰也能勸進去一句兩句,沒想到直接被撅回來了。

匡子辰也挺生氣,覺得何心安與慕楚詩聯起手把他當搶使,讓他在何如意那裏碰了一鼻子灰。何如意滿腦子都是匡子辰是幫何心安做說客的,拉了何如意下水,好再安排何心安上馬。

搞得匡子辰像臨陣倒戈的奸臣。

匡子辰還覺得冤枉,怎麽他老是趟何氏姐妹的渾水,而且每次不是炮灰,就是打醬油。

唉。

不得已之下,慕楚詩出馬了,按著何如意的心意,約了黃昏後的小酒館。臨出發前,何心安再三強調,事要辦成,貞操也要守住。慕楚詩大義凜然,表示一定不辱使命。

慕楚詩到的時候,何如意已經先到了。氣色紅潤,看上去心情不錯。慕楚詩坐下來,點了一杯酒。倒是何如意沉不住氣,“難得你主動約我出來,有事麽?”

慕楚詩也不直接回答,換了話題,“你看上去挺開心,有什麽喜事麽?”

何如意晃了晃杯中酒,呷了一大口,仿佛從前喝酒都沒覺得這麽合胃口,“普創投資銀團貸款的授信,行裏非常支持,批複這周估計就下發了。”

“那真是恭喜。”慕楚詩舉起酒杯,碰了碰何如意的杯沿。

“你是真心恭喜我的?”何如意倒有些懷疑,她一直吃不準,這麽多年過去了,慕楚詩對何心安忘了沒忘,如今兩姐妹競爭同一個客戶,慕楚詩會為誰站隊。若說工作能力,何如意自然不會輸給何心安,但架不住也許小時候的情誼在慕楚詩心裏作祟。

“我是真心恭喜,但卻是恭喜其他被你遠遠甩在身後的競爭對手。”慕楚詩故意賣關子。

“哦?”果然勾起了何如意的一絲興趣。

“這麽大一個坑,你義無反顧踩下去,別人連踩坑背鍋的機會都沒有,可不是可喜可賀麽?”

“嗬,”何如意冷笑一聲,“你這話可真有意思。”

“你在銀行業摸爬滾打這麽多年,這個項目有多大的風險你不會看不出來。”慕楚詩話鋒一轉,“不過富貴險中求,我自然不會勸你放棄揚名晉升的機會,我會祝福你,一路走好。”慕楚詩仰頭幹了一杯酒,這酒可真烈,紮嗓子。

何如意依舊保持著笑意,但溫度已經冷了下來。

她當然知道這個項目有多大風險,成敗大概一半一半。她原本仕途穩妥,大可不必為了爭一時出頭,極力促進這單業務。但是想到與鄭明哲的婚變就在眼前,雖然她握著鄭明哲的軟肋,但鄭老爺子已經退休,鄭家的資源日後隻怕會越來越稀薄,倒不如趁著現在好好利用一番。

若是成了,名利雙收,若是敗了,她的職業生涯一生都會背上汙點,從神壇跌落。

何如意不但不怕,反而有一點點期待。

就像賭徒買定離手後,莊家宣布答案之前,緊張,興奮,把命運交給別人。若是這一次失敗了,何如意要好好嚐一嚐被挫敗的感覺。

她不想站在神壇之上,她想做一隻墮落天使。

身體裏湧動的悲傷的、難過的、壓抑的情緒,像一隻手,拽著她,墜向看不見底的深淵,一直落,一直落。也許摔死了就不會再痛了。

何如意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想起了孫靜,孫靜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

“你今天約我出來,到底什麽事?”何如意微微板起臉。

“沒什麽特別的,就是做為朋友和你說一聲,普創投資這個項目,中環匯聚不會跟投了。”慕楚詩又叫了一杯酒,“你們的銀團,大華銀行也退出了。”

何如意一直沒有收到大華銀行的投標書,還以為何心安與白文萱私下在搞小動作,要爭取聯合牽頭,沒想到直接放棄了。

“為什麽?”

“大家就混口飯吃,何必賭呢。”

何如意本能地露出輕蔑的眼神,何心安從小打到都是這幅混口飯吃的樣子,不求上進,偏偏何老太太當塊寶。

人與人是不是生下來就注定了要走不同的路,何心安的路是閉著眼睛吃睡的路,何如意的路是披荊斬棘勞心費神的路。

“你說,如果我離婚了,工作也暴雷了,像何心安一樣廢柴,我媽會對我恨鐵不成鋼,還是心疼惋惜呢?”何如意苦笑了一下,“你說得這項目,好像我有選擇一樣。”

何如意的人生,從來都沒有選擇。除了向前,背後就是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