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巧笑倩兮的表姐,如同破敗的蝴蝶般墜落時。

憤怒徹底淹沒了理智。

擊殺魔青本就逆行血脈,激發出潛力,此時的阿飽早已七竅流血,麵容可怖。

思年悲痛欲絕,卻依舊頂著血紅的雙眼,上前阻攔她。

“聖女,求你冷靜一點,一切等扶嶼仙君回來再做決斷吧!”

“思年,我真佩服你的怯懦,不愧是蝸族少主。”

阿飽麵無表情的轉過頭來,口中卻吐出冰冷至極的字眼。

“心愛的姑娘慘死刀下,仇人近在咫尺,你還有心情在這裏伸手阻攔我。

我是該誇你堅強,心胸寬廣,還是該讚你冷血冷情,捂不熱的涼冰?”

“難道你忘了當初命懸一線的時候,是誰不遠萬裏,拖著垂死的你跑去西天苦苦哀求佛祖施救?”

思年麵色慘白如紙,橫在阿飽麵前的手也止不住顫抖。

他似乎哽咽了一下,卻又似乎隻是一瞬間的錯覺。

“聖女,蝸族世代躲藏於不見光明的陰暗中,養育我長大的族親奉我為主,完成使命是身為少主的責任。

無論發生什麽事,我必須護你周全!”

他佇立在薄霧中,淺綠色的衣袍本該充滿活力,此刻卻襯的他整個人分外單薄和脆弱。

仿佛一片淡淡的雲霧,風一吹就散了。

見阿飽瞪著自己,卻依舊倔強不屈。

思年苦笑一聲,似乎是知道勸阻也無用,幹脆從地上拾起來一把短劍,自顧自坐在了追柔的身邊。

“我這條命,早在去西天之前就該絕了的。

是柔兒救了我,可我沒有護得住她,如今她慘遭毒手,我卻不能立即追隨,想必她路上也會感到寂寞吧。”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仿佛沒有重量。

卻偏偏在一瞬間猶如重錘,狠狠敲擊在阿飽的心頭。

思年小心翼翼的用短劍割下追柔一縷黑發,尋了腰間的錦囊妥善收好。

再低頭,那眼神溫柔至極。

“柔兒,真想再和你一起看一次雲海。

早知今日,我該將全部的心意告知於你。

如今......卻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臉上帶笑,語氣飄忽,看似毫無異常。

可那隻攥緊錦囊的手,早已血肉模糊,浸透了內裏的青絲。

阿飽噙著淚,沉默地轉過身,大步離開了追柔的寢宮。

一路疾馳,來往沒幾個仙者。

恍然間才發現,原來天宮早已蕭索成這般模樣了麽。

遙想當年盛景,仿若昨日。再見此時淒涼,更添心傷。

幾乎不用思考,刻在骨子裏的習慣早已帶著自己衝到了赤腳的寢宮外。

內心憤怒與悲痛交織的情緒,幾乎讓她站不穩。

看著緊閉的宮門,她深吸一口氣,凝聚靈力於口中,大喝出聲。

“赤腳大仙,滾出來相見!”

聲音嘹亮高亢,音波竟穿透層層結界,順著煙雲傳遍大半個天宮。

回音陣陣。

眾仙震驚,不知發生了何事,卻又因為近日天宮危如累卵,不敢貿然前來探看。

就在音波漸消的時候,一道褐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出現在她的麵前。

正是熟悉的麻布衣,係在腰上的草繩一端,還拴著隻小巧的酒葫蘆。

赤腳黑眸沉沉,一言不發,定定地望著她。

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阿飽忽然一下子卸了力。

從頭到腳都異常疲憊。

她怎麽也想不明白,明明眼前的人,是自己此生摯友,最信任的人,最親近的人,卻在一夕之間,發現一切都是對方營造的假象。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甚至還抱有幻想,是不是自己誤會了赤腳?

是不是魔青一事隻是魔族的陰謀之一,為的就是挑撥離間?

可當她真正和赤腳麵對麵站在一起時,那雙深邃的雙眸分明是帶著一絲歉意和解脫的。

那雙眼,她太熟悉了。

可這樣的眼神,卻是如此陌生又令人心寒。

“是你吧。”

她動了動嘴唇,半晌才艱難地從嗓中吐出一句。

明明什麽也沒說,可偏偏他聽懂了。

“是。”

一個字壓垮了她最後一絲期望。

阿飽忍了又忍,大滴的眼淚奔湧而下。

她痛苦的閉上雙眼,再睜眼時,麵如死灰。

“魔青殺死了追柔。”

她麻木地陳述著,雙眼空洞無神。

赤腳瞳孔猛縮,下意識向她伸出手,想要攬她入懷。

可看到她戒備又警惕的眼神時,心髒仿佛瞬間被人攥緊,又狠狠搓揉了幾下。

最終,他垂下了手,同時也收斂了一切情緒。

“抱歉。”

沒有人知道,此時他的五髒六腑,仿佛都被攪成了爛泥。

“殺了我吧,或者如果你願意讓我殺了你的話。”

阿飽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一點點,穩穩當當的,抵上了赤腳的胸膛。

劍尖冰涼,帶著刺麻的痛意。

沒有用力,卻令赤腳閉上了雙眼。

他早知會有這麽一天。

在出來之前,他還在想,是不是該趁機將她敲暈帶走,藏在無人知曉的地方,用餘生來撫平她的心傷。

可當他對上那雙紅腫的,充滿血絲的,死氣沉沉的雙眼時。

他忽然就投降了。

想過她會恨他,會狠狠痛罵他,會一劍刺穿他。

沒想過她會在自己麵前,放棄活下去的念頭。

可自己汲汲一生,所求的不就是讓她活下來嗎?

赤腳忽然歎息一聲。

黑色的雙眼凝望著阿飽,透著罕見的深情。

“阿飽。”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開口喊她的名字。

不是公主殿下,也不是無妄的稱號,而是她的閨名。

萬籟俱靜,唯有赤腳低低的聲音回**在半空。

“今日是我的生辰呢...”

他輕聲呢喃著,然後在阿飽驚詫的注視下,前踏一步,任由長劍刺入他的胸膛。

阿飽猛地哆嗦了一下,手中的力道下意識放緩。

長劍便再也刺不進去半分。

看著那傷口處汩汩留下的血液,浸濕了褐色的麻布料子,將其染成了絕望的黑色。

阿飽聲音顫抖著。

“苦肉計?這招現在可對我一點用都沒有。”

赤腳微微一笑,一隻手忽然握住歪斜的劍身,再度發力!

嗚嗚——

沉重的羅角號聲猝不及防響起,一瞬間沿著整座天宮的布防結界蔓延,將消息送達各宮各殿。

“南天門急報!魔族三十萬大軍壓境,已經兵臨南天門!請各位仙家速速來援!”

急切的聲音飄散在風中,阿飽嗤笑一聲,直接鬆開了握劍的手。

長劍失去平衡,當啷一聲落在地上,濺起幾點水星。

“這也是你們的計劃之一吧。”

阿飽嘲諷地笑了。

“怎麽辦呢,赤腳大仙時機掐的這麽準,若我這一劍方才刺下去,不知稍後會不會被魔族大軍萬馬分屍呢。”

赤腳雙眸沉沉,眼中一片暗色。

不會。

我會誓死護你周全,無論發生任何事。

無論......犧牲誰。

大戰在即,整個天宮幾乎聞風而動。

無數仙者紛紛趕往南天門,此時不再是可以挑選的天門任務,也不再是花樣百出的曆練。

而是仙魔兩族,決一死戰的時刻。

這一戰裏沒有中立者,勝者自然為王,敗者則橫死當場。

阿飽不再理會赤腳,甚至此時連看他一眼都覺得惡心。

她甩袖轉身,提步向南天門追去。

佇立在宮殿門口的赤腳,沉默良久。

隨後,他十分緩慢的抬起頭,眼神平靜。

用粗糙的手掌抹去了嘴角烏黑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