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晚上的深思熟慮,謝韻娓決定將陸千帆的誤會冷處理——其實也並不是誤會。最重要的,是阿離的一番話讓她重新審視了愛情這個詞,她覺得自己忽然有了羞恥心,如果愛是心頭竄出的一朵花,為什麽不能在枝頭盛開,卻要低到塵埃,她在心底終於對自己說了實話——他不愛她。這也是阿離說的話,惺惺相惜引為知己。她決定對阿離好一點。

第二天阿離要去曆史博物館,並且要求謝韻娓陪同,帶足錢。他用一種老江湖的口吻說:“要買門票的。”

她覺得,阿離時而傲嬌時而高冷時而呆萌的樣子,還蠻可愛。

來到曆史博物館,發現售票窗戶已經裏三層外三層排起了人龍。阿離已經懂得遵守秩序,乖乖排隊,等待中,不忘提醒謝韻娓:“成人票,一百塊一張。”

這時,排在前麵的一個女生轉過頭,好心提醒:“從今天開始,曆史博物館免費了,你們不知道啊?前兩天新聞裏都說過了,今天正式執行。”

謝韻娓一愣:“免費?那博物館豈不是要被全國人民踏平了。”

“免費不免票的,憑身份證領取門票,每天好像限領幾千張的。”女生說。

謝韻娓前後看看,很多人果然都拿著身份證等待買票,她也從錢包裏拿出身份證。

“我呢?”阿離可憐巴巴地問。

她望著他無辜的眼神,看了看緩緩移動的隊伍,歎氣:“唉!你這個黑戶,等會兒我拿到票給你,我不進去總行吧!反正我也來過好多遍了。”

謝韻娓運氣不錯,等輪到她換票,正好到達每日限製人數的最後一位,至於他們後麵的遊客,保安隻能勸他們明日早點來了。

謝韻娓拿著用自己身份證換好的票交給他:“進去吧!我是在外麵等你呢?還是回家做飯呢?”

他想了想:“你回家做飯吧!”

兩人暫時揮手告別,不料阿離剛轉身,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男子很禮貌地叫住了他:“嗨!烹油!”

阿離左右看看,確定是在叫他,對方眼含焦慮,雙手比畫,說著蹩腳的漢語,阿離這個漢語交流障礙者,竟然聽懂了,他看看手裏的票,為難了。

一旁的謝韻娓也聽懂了,這個外國人是個中國迷,剛才排隊太靠後沒領到票,可明天一大早就要趕飛機回國了,他很想去曆史博物館參觀,感受中華幾千年的燦爛曆史。他狠狠地把大中國吹捧了一番。阿離倒是不甚了了,謝韻娓竟然被外國少年這股濃濃的中國情感動了,她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阿離,然後自作主張地把那張票從他手裏抽出來,遞給了外國小夥:“給你了給你了,不用謝。”

外國人滿口道謝歡天喜地地進去了,留下阿離風中淩亂:“我呢?”

為免阿離失望,她提議回家做好吃的,阿離卻不答應了,他一本正經:“身份證,就是通關文轉嗎?給我辦一個。”

“噗!”謝韻娓忍不住失聲笑了,身份證,大哥,身份證不是你想辦就能辦啊!無意間一轉頭,她忽然看到了屬於阿離的一絲曙光——電線杆小廣告,“辦假證”幾個字在一堆花花綠綠的字紙裏,仿佛閃閃發光,她眼睛一眨:“有了。”

……

一個小時後,她帶著阿離從一家照相館走出來。按照辦假證人員的要求,他們要提供阿離的證件照。現在,符合要求的證件照電子版已經躺在了對方的郵箱裏。

謝韻娓拿著洗印出的一版照片,眯眼看著,這個來自兩千年前遙遠時空的精靈,如此完美無瑕的容顏,就這樣定格在照片上,肉身會腐朽,魂靈會滅亡,而這張照片,會保存下來嗎?她覺得不可思議。

阿離也拿著一版照片,覺得不可思議,這個時代的先進發達,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人的模樣可以分毫不差地定格在一張紙片上,一群人可以在一個小小的金屬方框裏演戲,他像好奇的孩子似的,也拿著照片左右端詳,問:“這就是身份證?”

“這是照片啊!你這個學渣,都來這麽久了,還不懂這個,再多讀幾本書吧!”說別人學渣,她這個學渣竟然絲毫不覺臉紅。

天不知不覺飄起了雨,初冬的雨冷而硬,謝韻娓不禁打了個寒戰。她給辦證人打了個電話,對方說照片電子版已收到,證件很快就做好,約定半小時後在照相館門**易。她一看雨越下越大,旁邊正好有一家咖啡店,就拉著阿離坐了進去。

咖啡店的服務員笑意盈盈地迎上來,她知道阿離不挑食,就自作主張點了兩杯黑咖啡,兩份布朗尼蛋糕。

阿離果然眼冒精光,喉嚨滾動,克製地咽了咽口水。

“蛋糕,很好吃的,吃吧!”她拿起一本時尚雜誌翻看起來。

得到允許,他才拿起叉子開動,布朗尼蛋糕甜膩鬆軟,表層有一層霜粉一般的白糖,以杏仁碎和核桃碎裝飾,看一眼就令人食欲大開,阿離拿起叉子後,就一直沒鬆開。一塊蛋糕,很快見底。

“唉!”

她聽到一聲歎息,抬起頭問:“怎麽了?”

“好吃,就是太少了。”

她鄙夷地瞪他一眼,然後努努嘴,示意道:“我那塊,也吃了吧!”

吃貨真是沒有尊嚴啊!得到允許,他迅速將她麵前的蛋糕移到自己麵前,剛才吃得太急,現在開始細細品味。

一個服務員從身邊經過,忍不住莞爾,大概在她眼裏,帥氣的愛吃的男生才可榮膺“吃貨”這樣的詞吧,而大部分自稱為吃貨的人,隻能被稱為飯桶。回到吧台,她就把自己的觀點傳達給正在偷吃的某男服務生,她的準男友,準男友氣炸了,從吧台出來時特意經過謝韻娓的桌子,想看看女友口中可愛的吃貨男友是什麽樣子。

現在,吃貨男友已吃完了第二塊蛋糕,他對麵前的咖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杯黑乎乎的東西聞起來很香,熱氣裏激**出一絲甜,又雜糅著微酸的苦味,讓人著迷暈眩。他深深地嗅一嗅,然後輕輕飲了一口,忽然,他的眉頭擰起來,兩頰扭曲,秀氣的腮幫子鼓起來,胸口劇烈起伏著,一口褐色的**噴薄而出,呈噴射狀灑在了男服務生的身上。

“好苦!”阿離一邊喘著粗氣,一遍幹嘔,引來周圍眾人側目。

謝韻娓覺得丟臉極了,一邊向服務員道歉,一邊給阿離拍背拿拿白水漱口。

男服務生不好對“上帝”有什麽微詞,口中說沒事,一轉身,嘴裏卻小聲嘟囔了一句:“老土,鄉巴佬。”

還好,這時辦證人打來了電話,說證件已辦好,到約定地點交易。謝韻娓掛了電話,拽著阿離,逃似的離開了咖啡館。

雨越下越大,還好約定的地方就是旁邊的照相館,他們就站在門口屋簷下等。過了一會兒,一個戴著頭盔的精瘦男人騎著摩托車朝他們的方向駛來,靠近他們,也不下車,抬起頭盔瞅了瞅他們,又戴上,從懷裏掏出一張被塑封袋裝著的身份證,晃了晃,卻不給他們,張口說:“一千。”

謝韻娓吸一口氣:“不是說好二百嗎?”

對方不耐煩:“二百是工本費,我冒雨送來,加上跑腿費,一千。”

坐地起價,這也太黑了,謝韻娓雖然好說話,可是也不想當挨宰的冤大頭:“不帶這麽欺負人的,某豐快遞也沒這麽貴的。”她拿出早已備好的兩百塊,賣萌裝可憐:“好了好了,這位大哥,雨這麽大,不要讓氣氛這麽不融洽,你拿了錢,我拿了證,咱們都好早點回家。”

對方不依不饒,拿著袋子的手一縮,態度堅決:“要就趕緊,不要我就走了。”

一直沒說話的阿離不高興了。原來無論什麽年代,惡霸都是層出不窮的。他生氣地從謝韻娓手裏拿過二百塊錢,陰著臉,冷冷地盯著摩托男,口氣不容置疑:“給。”

對方被阿離略帶殺氣的眼神震懾住了,手不由自主地接住了那錢,而他另一隻手上的袋子,被阿離不由分說拽走了。

阿離拉著謝韻娓,朝反方向跑去,等摩托男反應過來,他們已投身茫茫雨中。

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這還了得。摩托男馬上掉頭,一腳油門追出去。

四條腿到底跑不過兩個輪子,摩托男風馳電掣一路追來,水花濺上謝韻娓的臉,忽然,他隻覺眼前一道黑影迅速閃過,如電影特效一般倏忽而過,那兩人就在他眼前憑空消失了。

啊啊啊!這是眼花了還是幻覺?摩托男一恍惚,撞上了隔離墩。

……

雨還在下,她的頭發被打濕,一縷一縷地粘在額頭,額頭有點紅,是剛才撞樹上留下的印記,腿也有點疼,不知道剛才撞在了哪裏。她氣不打一處來,埋怨道:“沒事玩什麽瞬移啊!這城市建築物阻礙物這麽多,看,撞樹上吧!”

阿離覺得很抱歉,低著頭,聲音很小:“對不起!”

“阿嚏!”她一個哆嗦,打了個寒戰。

阿離一聲不響,脫下了外套,不由分說地披在她的身上。她剛剛冒出的火,瞬間被這個動作溫柔地澆滅了,心情一下子變得很複雜,仿佛心裏裝了一團棉花,柔軟,輕盈,餘味裏,卻有那麽一絲酸楚——如此經典的偶像劇橋段,為什麽男主角不是帆哥哥?她想起去年的秋天,帆哥哥約她去看電影,為了扮靚,她特意穿了一件單薄的裙子,誰知道從電影院出來下雨了,她冷得瑟瑟發抖,誇張地打寒戰,滿含期待地看著他。陸千帆淡定地看看她,拉她轉身進了商場二樓,那裏有新款的女裝,中高檔齊全,在她虛偽而無奈的推脫中,他自作主張,買了一件秋裝外套,又買了一條褲子,黑著臉勒令她去試衣間換上。事後,她曾小心翼翼地問他,為什麽不把他的外套給她穿一穿,他反問道:“那我感冒了怎麽辦?”她無語。

雨終於停了,蟹殼青的流雲在頭頂浮動,空氣清新冷冽,氣氛如此融洽,她也隻好配合地把這出偶像劇演下去,任由他扶著,——腿還有點疼,她決定打車回家。

雨天的車可不那麽好打,站在路邊很久,也沒有一輛空車。她左顧右盼,每每有車經過又被人捷足先登,她就懊惱地跺腳歎氣,一跺腳,腿又疼了。

許久,一輛黑色的賓利緩緩地靠路邊停下,車窗搖下,竟然是陸千帆。他微微探頭,看到謝韻娓和那個少年,皺皺眉,有些惱火,深深地看住她,目光嚴肅深沉,極力讓自己的口氣溫和一些:“真巧!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陸千帆雖是個富家子,不過平日很低調,從不炫車,更很少開車,隻是周末,偶爾被爺爺差遣,做一下爺爺的司機。他剛剛送爺爺和一個老戰友聚會了,自己先回來,沒想到,竟然在路邊又遇到了娓娓和那個小白臉。他為什麽會在心裏稱呼那男孩為小白臉?這是醋味嗎?陸千帆有點鄙視自己。

謝韻娓也沒想到這麽快又和帆哥哥見麵了,而且又是在她和阿離如此親密的情形下——因為她腿疼,他一直扶著她,說是扶,看起來很像摟。她現在跳到黃河裏還洗得清嗎?

上車?不上車?這是個難題。她飛快地轉轉眼睛,也轉動大腦。

帶著阿離一起上車,然後由帆哥哥送他們一起回家嗎?一起回家,夫妻雙雙把家還?她忽然想起這句熟悉的歌詞。不行不行!

還是自己一個人上車,撇下阿離,由他自行回家?據說他已經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家了。那……

沒等她做出回答,阿離已喜出望外,自作主張地幫她拉車門:“太好了。走吧!”

她死死地按住了就要被他打開的車門,大義凜然地拒絕了陸千帆的好意:“不了,我還要去趟圖書館。”

讓他看到她和男生逛街去圖書館,總比讓他誤會她和男生“同居”好吧!盡管昨天小保安已出賣了她,但她仍抱有一絲幻想,她和帆哥哥未來的一絲幻想。

陸千帆看看天邊的陰雲,一臉鬱色:“你確定?”

她糾結地點了點頭,然後故作可愛瀟灑地揮了揮手,拉著阿離飛快地逃開了。

她並沒有逃開很遠,在下一個路口停下,繼續執著地打車,然後用幽怨的眼神瞪阿離,她已經沒有心力埋怨他了。

還好,換了一個位置,運氣忽然好起來,很快來了一輛空車,她連忙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陸千帆在謝韻娓逃開後,也沒有馬上離開。他調轉車頭,逆行,闖紅燈,然後,看到她和那小白臉上了一輛出租車。他一腳油門,跟了上去。他覺得雨後的氣壓有點低,莫名胸悶,心情忽然煩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