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唐麗才歪在帳篷裏沉沉睡去。劉老師走過去,輕輕地將一件大衣蓋在她的身上,她卻醒了。她拍拍腦袋,忽然想起來似的,捋了捋頭發,急匆匆往外走:“怎麽不叫醒我呢?這都幾點了?我今天要回所裏,一定要把賠償款的事問清楚。”

劉老師:“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用,你盯著這邊。”

攔也攔不住。

回到老屋,廚房白煙嫋嫋,熱氣騰騰,謝韻娓早已在裏麵忙碌了。

唐麗拿了公文包往外走,謝韻娓追出來:“我做了早餐,你不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這群老爺們做事推三阻四的,再晚不知道又拖到猴年馬月去了。”

謝韻娓豈能輕易放她走,一溜煙跑進廚房,端了一個白瓷碗出來,帶一絲**,又帶一絲命令的口氣:“謝氏秘製豆腐腦,吃不吃?”

白瓷碗裏,豆腐腦呈淡黃色,如同玉脂,鹵汁裏是榨菜碎,黃豆,香菜末,上麵還飄了一層紅紅的辣椒油。謝韻娓貼心地說:“這個辣椒是我托呼市的同學買的托縣紅辣椒,油潑了,香而不辣,你胃不好,嘴還饞,這個辣最適合你。”

唐麗猶豫了幾秒,眼睛裏有水光一閃,端起碗,就站在院子中,沉默地吃完了那碗豆腐腦,鹵汁和豆腐腦的比例剛剛好,豆腐腦入口即化,榨菜的爽脆和黃豆的豆香在口中回味,她很久都沒有吃到這麽美味的豆腐腦了。

可是,她必須走了。

謝韻娓接過碗,轉身又跑回廚房,用一個保鮮袋裝了食物塞到她手裏:“路上吃。”

一個袋子裏裝的是油條,另一個袋子裏是兩個五香鹵雞蛋。

唐麗接過袋子,轉過頭,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淚。

小王著急慌忙地從房間裏跑出來,背了一個雙肩包:“唐老師,帶上我,給我放一天假吧!再不回去,女朋友都要和我分手了。”

唐麗無奈地笑笑:“走吧!”

回到廚房,發現阿離不知何時也從遺址探區回來,正掀開鍋蓋,用手撲著熱氣,探頭看著,問:“都是你做的?”

她望著自己的大作,得意揚揚地介紹:“油條裏加了牛奶,沒有明礬,豆腐腦是用豆漿機做的,這五香鹵蛋啊,你嚐嚐,味道不一般。天還沒亮,我就回來做了。怎麽樣?感動吧?”

他伸出手去端一碗豆腐腦,被燙得一縮,懨懨地說:“不敢動,燙。”

謝韻娓笑了,體貼地剝開一個鹵蛋,塞到了他的嘴裏,阿離翻翻眼皮,鼓動腮幫,咽了下去。蛋黃也入了味,卻並不幹,鹹香潤口,他舔舔嘴,意猶未盡。

謝韻娓一臉期待:“味道怎麽樣?”

阿離忽然伸手抓住她的雙手,想給她暖暖手,說:“天冷,別把手凍壞了。等會兒我洗碗。”

手沒熱,臉先熱了。她抽出了手,跑去灶膛口烤火了,火光把臉照得紅彤彤。

阿離進來整理廚房,手腳利索地洗碗,回過頭說:“娓娓,等我走的時候,能把你做過的菜寫一份菜譜給我嗎?我想,細辛會很快學會的。”

“怎麽?才來了一天,就找到回去的傳送門了?”她不以為然地調侃。

“沒有,但是,快了,快了。”他洗好了碗筷,主動拿起一根油條放到嘴裏嚼,目光遙遙地望向門外,一臉期待。

油條太好吃,鬆脆柔韌的口感好奇妙,阿離停下來,補充道:“記得把油條的製作方法也寫下來。”

早晨的陽光從她的臉上悄悄劃過,滑向鍋台,她的臉陷入一片陰影中,心情忽然莫名有些沮喪起來,阿離想離開的心情如此迫切,對此地毫無留戀,真是一個活脫脫的喂不熟的白眼狼啊!她沉鬱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將剩下的豆腐腦裝進一個保溫飯盒裏,連同油條和鹵蛋一同打包,塞到他手裏,把一塊抹布狠狠地摔在案板上,口氣很衝:“送飯去。”

阿離不知道她為什麽忽然晴轉陰,咬了咬嘴唇,低聲附耳問:“為什麽忽然不開心?”

謝韻娓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關你什麽事?快點去!”她舉起了炒菜勺怒了。

阿離提了飯盒懨懨地出去了,送完飯,去了村頭的小商店,掏出自己的零錢猶豫了一下,買了一包衛生巾和紅糖,回到老屋,謝韻娓正在擇菜,他把袋子放在桌子上,撓撓頭,說:“你是不是來那個了?”

她身旁就是一個大水桶。一聽他的話,又好氣又好笑,轉頭抄著一個大水瓢,杏目圓睜:“我拿水潑你信不信?還不走?”

卻聽他怯弱地說:“我幫你買了那個,就是那個,還有,紅糖,我幫你衝吧!洗菜我來洗吧!水涼。”

謝韻娓一怔,舉著水瓢的手放下了,懊惱地坐在條凳上生悶氣。阿離衝好了紅糖水,遞到她手裏,她小聲嘟囔著:“並沒有……”猶豫了一下,後麵的話又咽下了。

阿離轉身去洗她擇好的菜,背對著她,說:“冬天水涼,以後洗碗刷鍋還有洗菜,我來。”

她撇撇嘴,不置可否。

收拾完廚房,阿離又接了一壺涼水放在蜂窩煤爐上,然後又去了遺址工地。整整一天,阿離都在遺址工地忙碌,幫劉老師搭帳篷,巡邏,研究那些小碎片。可做的事情很多。

謝韻娓做好了午飯和晚飯,送到工地上,隻是和劉老師故作熱絡地聊聊天,對阿離淡淡的,阿離與那隻黑貓儼然成了最親密的夥伴,也對她敬而遠之,但她送來的飯,他總是很給麵子的一掃而光,然後淡定地說一聲“謝謝”,飯掃光後的碗筷,他也必定搶著拿去洗,她不領情,就翻個白眼,他又不知從哪裏搞來許多艾葉,煮了水,強令她用艾葉水洗手,說防凍瘡。

工地上太無趣,謝韻娓沒事,到村口去等唐麗。在村口那家小商店,她看到上次那個叫康康的男人帶著自家的小孩子去買東西,進去的時候,康康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過一會兒,康康和孩子出來了,那孩子手上拿著一袋辣條,開心地大嚼著。康康又瞪她一眼,然後朝遺址工地張望著。謝韻娓勢單力薄,不想惹事,又不動聲色地回到老屋門口去等。

天快黑的時候,終於看到唐麗坐著一輛摩的顛顛簸簸地回來了。下了車,她徑直進屋,喝了口茶幾上的涼水,謝韻娓要給她添熱水也擋不住。

待她喘了口氣,謝韻娓問:“怎樣了?”

“這群大爺,板上釘釘的事,愣是給我拖了一個月,層層上報層層批,今天跑了好幾個單位,土地局,市政府,省政府,魂淡,還差好幾個文件和簽字,土地局的局長調走了,換了新人,這不知道又扯皮多長時間,我們局長也真是的,偏偏這節骨眼病了,我去找他,他也是使不上力。”

謝韻娓擔憂地看著媽媽那張皺紋縱橫的臉,說:“那怎麽辦?剛才我在村口看見那個康康,那眼神,能把我活吞了似的。”

“我再想想辦法吧!

“你吃飯了嗎?”

唐麗擺擺手:“吃過了,你不用管了。”說罷,又轉身出門,朝探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