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料小店客人很多,但隻有一個疲憊的中年婦女在店裏手忙腳亂,並沒有看到阿離。
謝韻娓焦灼地向老板娘打聽阿離的去向,老板娘翻翻眼皮不耐煩,聲稱自己從沒見過他,這裏根本沒有那個人。
她木然地站在S大門口,揉揉頭發,心煩意亂,一籌莫展。
貝妮也跟了出來,一直在耳邊聒噪八卦:“是這裏沒錯啊!你也來看最帥丸子哥?哈哈哈暴露了吧,花癡!還說對你的帆哥哥多麽忠貞不渝呢!這麽快就移情別戀了。”
“他就是阿離。”她望著地上的油汙,麵無表情地說。
“就是你說的那個從景昭來的琴弦精靈?真有這檔子事?”貝妮瞠目結舌,不可置信。
“可是他現在不見了,怎麽辦?他還不太會說普通話,就像賈教授說的,他和咱們語言不通,交流障礙,他身上也沒有錢,就算有也不會用。看他剛才賣丸子的樣子,似乎是被強迫的,長得那麽文弱清秀的樣子,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出去肯定會被人欺負的;他還很容易餓,嘴饞,貪吃,天啊!怎麽辦?”
貝妮摸了摸謝韻娓的額頭,唏噓道:“沒發燒吧?這幾天你到底經曆了什麽?親愛的,如果是你家鄉下來的遠房親戚走丟了,我可以幫你找找。你別擔心,應該不會走太遠。”
兩人就沿著S大附近的大街小巷找起來,隻是人海茫茫,哪裏還有阿離的蹤影。不一會兒工夫,謝韻娓已大汗淋漓,貝妮也彎腰在路邊喘氣。
“算了,不見了也好,人妖殊途,畢竟是個異類,省得我擔驚受怕。”她幽幽地說。
“別啊!帥哥這種物種,無論是人是妖,怎麽能輕易放走?你等等。”
她們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日料小店,找老板娘要人。老板娘一口咬定自己這裏根本沒有阿離這個人,謝韻娓和她吵起來,拿出手機,打開S大官博頁麵,找出阿離幫她賣章魚燒的照片,質問道:“這是什麽?”
老板娘啞口無言,定睛一看,發現剛才那條關於丸子哥的話題又有了更新,她有點羞愧,指了指手機上的阿離。
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阿離幫店裏倒垃圾時,正好遇到一位大爺被一輛電動車撞倒,電動車主逃之夭夭,老人倒地痛苦呻吟,阿離心生惻隱,上去扶他,於是,被訛上了。阿離百口莫辯,又無法脫身,就有“熱心”的路人報了警。現在,那位大爺和阿離坐在交警大隊,“扶不起”的大爺,說不清的阿離,大爺要阿離賠他醫藥費誤工費,而阿離的聽力和口語又受到嚴重考驗。
據說交警大隊的警察叔叔的辦案也遇到了困難,於是隻好上微博求助,呼喚阿離的親朋好友來處理。
阿離的親朋——謝韻娓同學,在十分鍾後趕到了派出所。彼時,隻剩下一個小警察對阿離孜孜不倦地做詢問筆錄。
“姓名?年齡?身份證號?家庭住址?”小警察有氣無力,無奈地轉著一支筆。
雖然幾天裏阿離在語言方麵進步很大,已經能和謝韻娓說一些簡單的白話,但麵對陌生人,他一緊張,學的新知識全忘了,張口還是原來那套語言體係。
“餘名曰離弦子。”他咬咬唇,“年齡”這個詞他是聽懂了,可是怎麽回答,說兩千多歲會不會有人信?至於身份證,那是什麽?想到這裏,他隻好打住,默不作聲。
被撞的大爺不依不饒,一邊虛張聲勢地呻吟,一邊埋怨道:“你們拿著納稅人的錢,就這麽辦案的?我這老胳膊老腿的,撞出個好歹,我可跟他沒完。這些肇事者裝聾作啞,你們就沒轍了嗎?打一頓什麽都招了。”
小警察好聲好氣:“大爺,不興嚴刑逼供這一套了……”
謝韻娓進門來正好聽到“打一頓”幾個字,衝了進去,老母雞一般護在了阿離的身前,脫口而出:“不能打。他撞了什麽?我賠。”
小警察長籲口氣,直起了身體打起精神,對大爺說:“你看,家裏來人了就好辦了。”旋即轉頭向謝韻娓:“他是你什麽人?叫什麽名字?剛才一直聽他說什麽離弦。”
謝韻娓忙堆起諂媚的甜笑,胡謅道:“他是我鄉下的表弟,叫,是叫黎弦,黎弦。”
小警察例行公事地在案卷上書寫,說:“身份證號報一下。”
“啊?身份證?他身份證丟了,正在補辦,號碼我也記不住,要不,留我的行嗎?”
謝韻娓忙著應付警察,這邊貝妮已和阿離暗送秋波起來,她拿了包裏的蘋果、奧利奧、好麗友給阿離吃,阿離被審訊了半天,早已饑腸轆轆,見這位姐姐比謝韻娓更溫柔可親,便沒有客氣,大快朵頤起來。貝妮在一旁也津津有味,津津有味地欣賞男色。這鄉下“表弟”膚色白皙,麵容如刻,身材勻稱頎長,因為剛才被大爺撕扯,衣領的紐扣不見了,露出脖子和一小塊胸脯,荷爾蒙爆棚,性感得恰到好處。貝妮悄悄地紅了臉。
小警察停下筆,低聲對謝韻娓推心置腹:“你這小表弟,是不是這裏有點問題?”他用筆點了點自己的頭。
她忙附和:“對對對,他是這裏有點問題,這次來城裏就是來治病的,誰知道偷跑出來闖了禍。警察哥哥,給你添麻煩了。大爺,對不起,是他撞了你嗎?我帶您去醫院給您做個檢查,您看行不行?”
貝妮忙悄悄拉住謝韻娓,暗暗使眼色,小聲說:“我知道你爸有錢,你也不能這麽炫富啊!這種大爺,叫‘扶不起’,你打算賠多少啊!不傾家**產,也得剝層皮。”
謝韻娓一聽,也沒轍了。貝妮轉頭,對大爺笑了笑:“大爺,您看,我們都是窮學生,也沒多少錢,三百夠不?……”
謝韻娓忙掏出三百,想了想,又添了兩百,遞給大爺。那大爺一把接過錢,剛才一直咄咄逼人的他連連擺手說算了,誇小姑娘通情達理,說醫院太貴不用去了,回家自己買吃點藥就行了。小警察再和和稀泥,大爺揣了錢眉開眼笑地離去,謝韻娓也可以帶人離開了。而這時,阿離的腳卻像生了根,走不動了,他望著另一個警察買回來的夜宵,眼睛直了。
一盒冒著熱氣的冒菜,紅紅綠綠,麻醬和辣椒油散發濃烈香氣,直竄鼻腔。
小警察看著阿離的眼神,勉為其難地邀請:“要不,吃點?”
謝韻娓怕繼續坐下去隻會暴露智商,忙擺手笑笑婉拒了,拉著阿離和貝妮落荒而逃。
天已盡黑,城市的夜生活剛剛開始,餐館裏香氣氤氳,大排檔煙火繚繞,人間繁華,美食豐盛。
三人行,謝韻娓氣呼呼地走在前麵,貝妮輕佻曖昧地挑逗阿離,阿離則心不在焉,時不時抬眼瞄瞄謝韻娓。
“為什麽一個人跑出來?”謝韻娓忽然轉過身,滿腔怨怒。
“餓。”他一臉委屈。
“那為什麽跑去賣章魚丸子?”
“吃了章魚丸子,沒付錢。”阿離的初級普通話恢複了水準。
謝韻娓和貝妮都停下了腳步,異口同聲:“吃霸王餐?”
阿離一臉茫然,旋即,那兩人嘻嘻哈哈地笑起來。等她們笑夠了,阿離一臉正色道:“我想要一個手機。”
此言一出,謝韻娓氣不打一處來,怒斥道:“你這個敗家子,賠錢貨,我剛剛替你賠了幾百塊,你現在還要手機?”
“要你那種,就是蘋果被咬了一口那個。”阿離一臉平靜,不急不躁。
她被氣笑了:“你還挑三揀四,一個蘋果手機多少錢知道嗎?腎的故事聽說過嗎?”
貝妮則見色忘友,為阿離幫腔:“據我所知,孔子教學,且收束脩為禮,我聽說一節古琴課很貴的,你不是想要阿離這樣級別的大師做你的古琴老師嗎?你付點學費理所應當。”
聽貝妮講完大道理,謝韻娓似懂非懂,反問:“束脩是什麽?”
貝妮鄙夷地看了一眼:“十條臘肉吧!”
說到臘肉,阿離忍不住插言:“是幹肉吧?”
“沒差啦!幹肉不就是臘肉?叫法不同吧!”
“臘肉?好吃嗎?”阿離忘記了手機這回事,和貝妮熱烈地討論起吃來。
“咱們大中華幅員遼闊,臘肉各個地方做法都不太一樣,我們江西的臘肉就是先……”
話音未落,阿離咽了咽口水,目光轉向謝韻娓:“回家做飯吃。”許是怕謝韻娓再發飆,他先退讓一步:“不要手機了。”此刻饑腸轆轆,饞蟲大動,還是先落實一頓晚餐最重要。
看他做小伏低,低聲下氣,一雙無辜的星眸,帶著一絲孩子氣的祈求,叫人怎麽忍心拒絕。奔忙大半天,怒火中燒的焦灼褪去,謝韻娓的氣也消了,也覺得餓了。她認真征詢兩位的意見:“那吃什麽?臘肉?冒菜?火鍋?”
“臘肉火鍋。”貝妮兩眼冒精光:“去哪兒吃?”
“當然是去我家了。讓你嚐嚐我做的紫金龍火鍋!走起。”
回家路上,貝妮一直追問:“紫金龍是什麽?我隻聽過海底撈啊,小肥羊,蜀九香什麽的。”
謝韻娓講起“紫金龍”的典故,自己先笑起來。兩年前,她和兩個同學暑期去成都旅遊,下了飛機搭一輛出租,司機熱情健談,一路都在介紹當地美食,三人都饑腸轆轆饞蟲大動,打算到達酒店放下行李就去大吃一頓。謝韻娓問司機,成都最好吃的火鍋是哪一家?司機不假思索,用成都話回答:“紫金龍咯!”三人又追問,“紫金龍在那條路?怎麽走?”還不待司機回答,謝韻娓已迫不及待拿出手機,開啟地圖開始搜索,司機一臉黑線,從後視鏡裏投來奇怪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特意用標準的普通話重複道:“自己弄(紫金龍),自己弄,最好吃的火鍋,都是自己弄的。”三人反應過來,笑倒。
看似隨意敷衍的回答,卻蘊含著最深刻的生活哲理。
謝韻娓講完,神情有些黯然,沉默地打開家門,望著空****的房子,說:“人家說得沒錯啊!外麵的食物再精致,也不如自己做的有滋味啊!”
一番話勾起貝妮的思鄉情,她也目光一黯,癟了癟嘴:“唉!是啊!想念我媽媽做的飯了。”
阿離已主動到廚房為謝韻娓拿來圍裙。貝妮嗤笑:“小表弟挺有眼色啊!”
謝韻娓無奈:“吃貨圈翹楚。”
胖胖的貝妮自黑道:“我是飯桶界頭牌吧!我倆絕配啊!”說罷就要拉阿離一起去談論人生。
偌大的房間有了歡聲笑語,似乎不那麽冰冷了。謝韻娓會心一笑,轉身去廚房忙碌了。
豬骨湯凍是平日熬製好的,從冰箱取出解凍燒沸騰,臘肉也是常備食材,處理幹淨後切片,鍋熱後放油,下花椒,蔥薑炒香,倒入臘肉煸炒,加入佐料,再倒入骨湯燉煮,鍋開後,就可以涮煮自己喜歡的各類蔬菜了。
火鍋上桌,阿離循香而來,一雙眸子不動了。鋥亮的銅鍋,一層金黃的油脂下,湯頭濃白醇厚,臘肉肥瘦相間,滿滿堆著,一股特有的香味在熱湯翻滾中激**散發出來,菜多肉多,爭先恐後,像熱鬧的一家人。貝妮先夾一塊臘肉放到嘴裏,筋韌香迷滿口回竄,一邊喊著“燙”,一邊直呼過癮。
謝韻娓就是有這樣的本領,能將普通的食材,轉化成味覺的尖叫。
三人圍桌坐定,誰也不用招呼誰,開始食指大動。阿離這次倒沒有狼吞虎咽,姿態矜持,不疾不徐,吃相優雅,夾一塊白菜細細咀嚼著,目光恍惚,似乎在想什麽心事。
謝韻娓有點失望,問阿離:“好吃嗎?”
“好吃。”他如實回答。
她不甘心,有點慍色:“請用至少十字讚美,讓我聽聽你普通話進步了沒?”
他不得不放下筷子,認真想了想,扳著指頭,說:“鮮美無比,香味濃鬱,好吃。十個字。”
說罷,又低頭苦吃。
貝妮被阿離呆萌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招呼謝韻娓快吃,不要為難小表弟。謝韻娓見阿離意興闌珊,隻好作罷。閨蜜倆吃了一會兒,開始互相勸菜勸酒。謝韻娓夾蓮藕給貝妮:“你醜你吃藕。”貝妮給謝韻娓倒飲料:“你美你喝醉。”
氣氛愉悅,快樂指數五顆星。謝韻娓望著一鍋紅紅綠綠,有些感傷,黯然道:“知道十大尷尬之首是什麽?就是單身吃火鍋。以前每次想在家吃火鍋,都沒有人陪,他們總是在忙,永遠在忙。想吃火鍋的時候,就隻好簡單地做一份冒菜吃。那句名言說得好啊,火鍋,是一群人的孤單;冒菜,是一個人的狂歡。現在好了,終於有人陪我吃火鍋了。貝妮,阿離,謝謝你們。”
貝妮動容,一把攬住她,安慰道:“還有句名言說,朋友是自己選擇的親人,以後我和阿離做你的親人,陪你吃火鍋。”
“姐,親姐。”謝韻娓收起了瞬間的感傷,又沒正形地噘起嘴,飛一個吻。
貝妮笑嘻嘻地,也噘嘴“啵”一個,說:“嘴兒真甜,姐以後罩著你。”
一直默默吃東西的阿離忽然抬起頭,恍然回過神似的,問:“什麽真甜,我能嚐嚐嗎?”
正嬉鬧的姐妹倆一怔,兩秒鍾後,貝妮反應過來,哈哈笑起來,謝韻娓的臉登時一熱,耳根灼燒起來,氣急敗壞地夾起一塊筍塞到阿離嘴裏:“吃飯也堵不住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