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樂在無數碎片中浮沉,與它們近在咫尺,卻抓不到任何一片。
他甚至沒來得及幫程沛澄清謠言。
早知道會這麽草率地結束,還顧忌什麽合理不合理,進程不進程!
他明明有了為對方清洗汙點的機會。
卻什麽都沒有做到。
程沛……
被極致的黑暗席卷後,屈樂的眼前飛舞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光斑,舞得他頭暈想吐,即便如此,他也想要喊出來:“程沛!”
“啊?”隨著茫然而沙啞的回應聲,有人突然從他身邊坐了起來,“怎麽,怎麽了哥?”
屈樂用力眨了眨眼睛,依然看不清楚,索性用手去摸索,手指觸到的身體是那麽的熟悉……
是在不久之前每晚都躺在他身邊與他相伴的那個人。
是程沛。
“程沛……”屈樂隻覺得有一種摻雜了絕望的驚喜之情從胸口漫上來,想要開心,又禁不住異常難過,“我——”
為什麽?
為什麽他在被迫離開那個時間點之後才產生了可以為了對方不顧一切的感覺。
反應也太遲鈍了。
屈樂並沒有以為自己是從夢中驚醒了。
程沛喊他“哥”。
他們同居之初程沛才這樣喊——他確實已經丟下謠言纏身的大學生程沛,來到了全新的時間點。
“怎麽了,做噩夢了?”程沛低聲問著,伸出雙臂輕柔地抱住了他,“嗯?”
屈樂遲疑了一下,狠狠反抱住程沛,被光斑刺激到的眼睛愈發酸疼,手掌攀上對方的後背、肩膀,很快便摸到了短短的發茬,刺在掌心上,密密麻麻地漫起了疼痛。
“好點了嗎?”程沛聲音裏帶著笑意,手掌輕拍他的肩頭,“夢到什麽了……”
屈樂緊緊抱著對方,不斷吞咽著喉頭酸澀的滋味。
他發出的聲響在幽暗寧靜的室內十分明顯,與他距離極近的程沛很快發現了異常。
“怎麽了,沒事吧?”程沛的肩頭動了動,伸出手去弄亮了床頭的夜燈,“哥?”
屈樂想偽裝成正常的樣子,像兩人相識以來那樣,在對方麵前表現得豁達穩重、成熟寬容。
抱歉,他辦不到。
“這是怎麽了?”程沛蹙緊眉頭,雙眼在溫柔之外多了一絲其他的情緒,就這樣深深凝視著屈樂,在夜燈柔和的光線中向他靠近,“哎呀,我的胡茬兒又冒出來了……可以吻你嗎?”
屈樂看著程沛放鬆的麵部肌肉與熟練勾起的輕鬆笑容,本應該也擺出差不多的表情,即便知道自己做不到,還是覺得應該。
他應該說“沒事”,回應程沛的玩笑,和對方閑聊幾句,默契地親吻,然後揭過此事。
他就是辦不到。
隨著光斑的視覺暫留消退而清晰起來的視野又變得模糊了。
他好像還是忍不住。
好像個廢物。
【程先生現在的情緒起伏非常危險!】
【您必須控製住自己。】
屈樂呼吸一窒,說不好是被薄暮嚇到了,還是因對方的提醒而生出了勇氣。
真的說不好,也沒個預告。
【抱歉,我們需要收拾殘局。】
“可以了,不要詳細描述。”屈樂想到在自己陷入極致黑暗時眼前的景色以何種方式破碎就呼吸困難。
天空,寫字樓,奇怪光幕,所有的一切包括程恰,都變成了碎片。
當時不在他身邊的程沛呢?
和那些惡毒言語化成的碎片混在一起了?
【碎片化隻是呈現給您個人讓您更容易理解的顯示方式。】
【並沒有任何人事物真的變成碎片。】
屈樂:“……”
殺人不過頭點地。
【對不起,我們下次換成凍結的視覺效果。】
謝謝啊。
屈樂這下才是真的有力氣收拾心情了,摟著雖然情緒起伏很大但是依然溫暖有力地抱住自己的程沛,也不再覺得紮手了。
對方還是他軟乎乎的、乖乖的卷毛小羊,隻是剃了毛而已。
“不行。”屈樂說話間把自己的臉貼在了對方的下巴上,“紮。”
“好吧……”程沛用略帶遺憾的語氣笑著問,“要不然我現在去刮一下?”
“這麽想吻我?”屈樂閉上眼睛,感覺自己與程沛的體溫幾乎融合到一起,睜開眼睛看看,對方還在,沒有突如其來地消失。
程沛低聲說:“不喜歡被拒絕而已。”
屈樂笑了起來:“學我說話啊?”
“不止啊,也是真的不喜歡被拒絕。”程沛聲音裏的笑意不變,嗓音介於清醒與慵懶之間。
像是情侶之間的無聊話,又像是很認真。
“知道啦。”屈樂微微地拖長了聲音,“那我想想……怎麽委婉一點地拒絕吧。”
程沛輕聲笑了下,沒有再說話。
兩人就這樣緊密地擁抱著,誰也沒有說要分開。
屈樂感覺自己即將再次陷入夢鄉……
在上一個時間點,他被形勢追趕著找到了程恰偷走的兩幅畫,就像完成了什麽大事似的回家睡覺了,第二天,局麵巨變。
夢鄉什麽夢鄉。
屈樂猛地睜開了眼睛。
不能睡了,起來拯救世界。
他的動作弄醒了呼吸漸漸平緩下來的程沛:“嗯?怎麽了……”
他能說什麽,說他有許多事需要思考處理?大半夜的。
屈樂給出了一個合理的理由:“洗手間。”
程沛笑了,鬆開懷抱後兩手仍護著他,直到他下床才鬆開:“慢點。”
屈樂說著要去洗手間,其實是想用手機上網,翻看一下在這個時間點能找到的謠言始末。
出了房間才想起來,傻了,手機在臥室裏。
他轉身想回去拿,先看到了在夜燈的昏黃燈光中靜靜地望向他那邊床頭的程沛。
確切地說,望著他放在床頭的手機。
啊,這。
他要親眼目睹男朋友偷看自己手機的現場了嗎?
屈樂聽到了一個有些古怪的聲音。
“咯吱”?
他仔細一看,發現了聲音的來源。
程沛過於用力地握緊了被單。
屈樂第一次知道原來布料能發出這種聲音。
可見對方握得有多……不用分析,看也能看出來握得有多緊。
方才溫柔地拍撫著他、總是穩穩地在畫布上落筆的那隻手,骨節正蒼白而猙獰地突出著,看上去就讓人覺得說不定太過用力會很疼。
要麽看,要麽不看,忍耐成這個樣子,還不如就看了呢。
屈樂多少能猜到為什麽程沛忽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因為他剛剛表現得很奇怪吧?
唉,屈樂向薄暮確認:“他現在是不是情緒起伏很大?”
【沒有。】
“沒有?”屈樂詫異地看著程沛的動作,怎麽可能沒有,他都這樣了,沒有起伏?
【在您離開房間前起伏很大,然後稍微平靜了一些,剛剛突然消失了。】
“剛剛就是,他攥住了床單之後?”屈樂盯著程沛的側臉,“是嗎?”
【是的。】
對方那雙總是充滿愛意地注視著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氣,維持著抓緊床單、腰背自然放鬆的坐姿,頗有些頹唐之意地坐在**。
程沛在他麵前永遠站得直直的,坐得端端正正,帶著飽滿的精氣神,積極向上,縈繞著被陽光曬過的青草味……最後一項是香水的作用。
這就是程沛給他的愛嗎?
總感覺有些太沉重了——他得時刻做好心理準備,及時地接收,牢牢地抓緊才行。
看來不管穿越到哪個時間點他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反省。
往好處想吧,不管哪一個時間點,程沛都同樣愛他。
屈樂發現了違和感:“不對啊,我站在這裏他沒有發現?房間一共就這麽大。”
【嚴格意義上來講您現在不是普通的人類,在你保持安靜的時候,其他人很難發現您。】
“存在感極低是嗎?那我能不能……”屈樂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跟蹤程恰,揍他一頓就跑。”
【……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嗎?】
“如果不是他的話,之前的時間點怎麽會變成那樣。”屈樂想起來就生氣,“那樣不會對程沛有什麽影響吧?”
【所有時間點的程先生都是同一位。】
“你的意思是說看到現在的程沛沒事就可以放心了?”屈樂頓時一激靈,“都是同一個人的話,我把那兩幅畫放哪裏了?他應該記得我說過要把它們好好掛起來吧!”
【不是的,每個時間點的程先生記憶並不相通。】
“記憶不相通,怎麽還是同一位?”屈樂有些想不通,“你怎麽說話總是前後矛盾?”
【您可以將程先生成長的二十多年理解成一條線。】
【由於小世界崩潰,現在這條線多處斷裂了,每一個斷裂點都是有可能造成他情緒崩潰的高危時刻。】
【您需要到每一個斷裂點去確認究竟他在過去的哪兩個點上產生過毀滅世界的想法。】
【隻要他收回毀滅世界的想法,這條線就會重新鏈接起來,到時候所有的記憶將會自動融合。】
“斷裂點,你又讓我想起全部變成碎片的場景了。”屈樂追問,“真的對程沛沒有什麽影響?”
【您在那個時間點遇到恐懼之神,嚴重脫離了小世界的正常發展進程,我們已經申請運用法則之力將其恢複如常了。】
“意思就是說我無效操作猛如虎,玩脫了,重置了?”屈樂想了想,“那兩幅畫呢,還是被程恰利用起來了?”
【沒有,暫時交由合適的人保管著。】
“鑰匙啊神啊什麽的,解決了嗎?”屈樂繼續問著,看到程沛的手指慢慢放鬆,決定先不進去了,等他自己調節好。
突然進去,是在為難程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