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情況啊這是?!”

屈樂清醒地在腦海中質問著,這份清醒卻對控製住嚎啕大哭的衝動毫無幫助。

怎麽回事……

屈樂聽著自己用力吸氣發出的“呼嚕呼嚕”聲,在模模糊糊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張被淚光扭曲的嚴肅麵龐後,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即便嘹亮的哭嚎聲確確實實從自己的喉嚨裏噴薄而出,屈樂也……不能接受!

這是他嗎?

他絕不承認這是他!

然而,眼前許久未見以至於他都快將熟悉感忘卻的麵孔和十分冷淡的語氣都在提醒他:這位,是他的奶奶。

被他奶奶拎著的,不是他,還能有誰?

屈樂和奶奶的關係有些微妙。

他是奶奶拉扯大的,雙方卻沒有很親密的祖孫關係。

奶奶每天送他上學,為他做飯吃,向老師坦言自己身體不好無法配合學習任務。

他自從上幼兒園開始就在獨立完成手工作業,可能是絞盡腦汁開發了智力的緣故,記事非常得早。

每天放學後,他和奶奶的日常活動都差不多。

他圍著一張碩大的實木矮桌逡巡,將各種材料組合成自己的作業。奶奶悠閑地坐在躺椅上,很久才翻一頁書,定時喝她的湯藥,然後催他去睡覺。

除了到點吃飯、睡覺,奶奶對他是放養的。

放在別人家裏或許會變成祖孫倆相依為命的局麵,他與奶奶則是互不打擾。

在那個偌大而古舊的小樓裏,他可以自由探索。

這樣的時光隻有幾年而已,他還沒有將每一個角落記在心裏就不得不搬到了父母家。

最後那兩天,父母不想讓他在奶奶身邊,問他要不要回家、去參加學校的活動、和朋友去玩……他一律拒絕。

奶奶嫌兒子和兒媳煩,把他們轟出了病房。

他和奶奶像之前那樣,安靜地待在同一個房間裏。

奶奶似乎一直都不太喜歡他。

她送他上學時,除了過馬路和人多車多的情況,鮮少牽著他走路。

在家裏燒菜時,隻做醫生要求她的清淡餐食,說實話,沒有味道。

從來都不肯幫他做作業,明明以前是老師,卻沒有教過他一道題目。

就連曾是老師這件事都是她的學生來看望她時才曝光的……她與他,根本不曾溝通。

屈樂覺得無所謂,他從小就是個會自己找樂子的人。

對了,學生知道老師家裏有小孩兒,帶來了零食大禮包和兒童數學趣味題集,奶奶留下了題集,零食讓對方帶了回去。

“拿走,要不然我饞。”她這樣說著,臉上仍舊不帶一絲笑容,“反正他也沒吃過,不給他吃了。”

好不講道理的一位奶奶,對不對?

可是啊,她不喜歡吵鬧,依然把他從小養大了。

年輕時留下的病灶一直折磨著她,屈樂聽到過父母一起勸她再去接受手術治療,被她罵得匆匆離開。

她說,“做手術,術後疼不是疼在你們身上”,還說“就這樣吧,自己保養,能活多久活多久,總歸要活到小孩兒知饑知冷,餓不死,凍不病”。

他不僅餓不著,還過得很好。

每次做手工作業他都有一大桌子材料,他最好的朋友跟他抱怨自己說不清要買的紅紙是什麽紅,爸爸買了三次都買錯,氣得打他屁股,而他可能擁有過世界上所有顏色的色紙。

他曾打破過用玻璃相框鑲嵌起來妥善保管的泛黃信紙,也曾在布滿不同筆跡日後想起才明白肯定帶有許多回憶的書本上亂塗亂畫,劃傷過家具,打破過花盆,拿著奶奶的好看首飾凍過夾心玻璃球……她始終沒有生過氣。

奶奶可不是個好脾氣的人。

常年送藥材的人、她的學生、屈樂的父母,還有偶爾來往的其他一些客人,誰也不曾得她嘴下留情過。

可能她隻是不想和他多說話。

留到那天,一口氣說了好多句。

說他太小了,房子留給他也沒有用,幹脆換成了錢,免得他以後要用錢的時候還得向父母開口。

又說那些書啊舊東西啊,知道他愛玩,應該給他留一些,可是人來到世上難免要結下情誼,給朋友們不夠分。

還說,現在覺得,人呢,就應該想吃什麽吃什麽,想幾點鍾睡覺就幾點鍾睡覺——不過他不能多吃零食,脾胃不健,要按時吃飯。

她隻是不想與他親近。

每次看到小孩兒哭鬧,她都要厭煩。

那天,屈樂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後來捧著她早就拍好的、麵容冷清的照片時依然沒有哭。

日後再想起她時,也從來沒有哭過!

男子漢,遇到困難,蒙頭大睡,絕不流淚!

今天,現在,他穿越而來的這個時間點,到底算是怎麽回事?!

“哇啊啊——啊嗝。”屈樂捂著鼻子嚎啕大哭,背後被什麽軟軟地撞了一下,回頭一看,“嗝……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

這個軟乎乎的大眼睛小卷毛,好親切,好眼熟——

屈樂淚如雨下如泉湧如水龍頭開到最大就失控,終於忍不住在腦海中狂喊:“我……我,薄暮,薄暮薄暮!”

【在呢。】

“這是怎麽回事啊?”屈樂簡直要瘋了,“我在哪,我為什麽在這裏?程沛怎麽在?我為什麽要哭?”

【當您融入到未成年的您當中,會受到您在該年齡段的心理發育狀況影響。】

“你管這個叫影響?這完完全全是被控製了!”屈樂氣得頭疼,“我小時候也沒有這麽愛哭啊,為什麽會這樣?”

【您最近的情緒起伏比較大。】

“我——”確實是比較大,這一點屈樂承認,“我本人,氣得想哭,到了五歲就直接哭?這合理嗎?”

【五歲的您可能承受不住您心中的悲傷和沉重。】

“我就是有點擔心哪有什麽悲……”在第二個時間點看到程沛時確實悲了一下,離開程沛時說是沉重,也沒毛病,屈樂放棄辯解了,“那現在怎麽辦?”

【哭過應該就會過去了。】

“你不要說得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屈樂表麵嗷嗷狂哭,內心無奈地歎氣,“我對麵這個是程沛吧?”

【是的,是小程先生。】

“他小時候這麽矮嗎?”屈樂暗中比較,“比我還矮啊。”

【您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小程先生的幼兒園門口嗎?】

“這是程沛的幼兒園門口?”屈樂很詫異,“我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您祖母的朋友大力誇讚了您的手工作品,您祖母便嚐試著將您轉學到更好的幼兒園。】

“那不是禮貌尬吹嗎?”屈樂已經忘了這件事,“有的時候還是互吹,她也當真?”

【做家長的是會這樣。】

“從剛才開始你就顯得很有育兒經驗,有點怪哦。”屈樂感覺自己的哭聲漸漸快要止住了,“程沛為什麽不走,我又為什麽站在門口不進去上學?”

【您並不想到這所幼兒園就讀,正在往回走。】

“現在變了,我要讀。”屈樂抬起手抹了抹臉,“程沛小時候就這麽人美心善。”

居然一直陪著他。

【建議您看一下自己的右手。】

屈樂低頭一看,自己原本被奶奶牽著的右手現在正緊緊地抓著程沛的小胳膊。

程沛被他拽住了,沒法走。

【您現在腦海中有什麽想法,都會直觀地體現在行動上。】

“我,心如止水。”屈樂覺得特別丟人,抹眼淚的小胖手立刻扶住了額頭,“我怎麽才能自然地放開他?是沒有人送他上學嗎,萬一被拐跑了怎麽辦!”

【平時送小程先生上學的管家這兩天生病了,管家為他聘用的兩名生活助理一名請假,另一名早上出門的時候摔倒了。】

【今天傍晚,小程先生放學回家後,他父親會以管家患上了傳染性疾病為由將其辭退。】

【從明天開始,小程先生的繼母將會搬進來照顧他。】

“連環套路。”屈樂聽懂了,“我能做點什麽,要不把他拐回家吧?”

【在整條時間線上,距離世界毀滅的時間點越遠,對未來造成的影響越不可控。】

【您需要自行嚐試。】

“怎麽試都行?”屈樂抹幹淨眼淚,鬆開抓著程沛的手,“那你隨時監控。”

【我們會——】

屈樂突地一陣耳鳴,薄暮的聲音悠遠地拉長,十分反常。

他內心深處更關注程沛的心情,五歲的他眼裏便注意到了對方正握住自己的手腕委屈不語。

被抓疼了?

“對不起。”屈五歲老實道歉。

程三歲眨動著密實得仿佛能扇風的長睫毛,微微搖了搖頭。

“他為什麽不會說話,是不是在家裏被他生父虐待了?”屈樂義憤填膺,“我還是把他帶回家裏去吧。”

薄暮沒有對他這個大膽的想法發表意見。

“沒人反對,就是可以了。”屈樂嘀咕了一句,決定先從和小小圓圓的程沛打招呼開始。

屈五歲笑嗬嗬地揚手打起了招呼:“你好,我叫屈樂,上大班,你呢?”

程三歲眨了眨眼睛,隔了一會兒才輕聲回答:“我叫沛沛。”

“沛沛”——強行疊字,最為致命。

沛!是哪個沛?沛是可愛的沛!

屈樂:我的語文水平承受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