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樂一時失語,安靜地凝視著畫卷上的程沛。

他居於雲層之上俯瞰崇山峻嶺,又如流星般劃過夜空,在幽暗的山洞裏和叼著一隻小豬的三角眼怪獸狹路相逢,結伴而行後在開滿不知名花朵的河邊遇到了一棵樹,然後一把掃帚加入了他們的隊伍,再然後掃帚甩了小豬一臉土,樹用樹枝勾著沛沛的領子,騎上麵條拔腿就跑……

【那是一條龍,不是麵條。】

“你問問你自己看得出來嗎?”屈樂說,“摘下你的小畫家濾鏡!”

【創造之力是有限的,隻能用符號來表達他們的身份。】

屈樂毫不留情地說:“你直接說是因為你沒見過還更可信一點。”

天天聽他們說創造之力是有限的,沒見他們少用!

【創造之力的便利之處實在太誘人了,我都抵抗不了這種**,假如您想要使用的話也請不要客氣,用完了我就厚著臉皮再向創造之神借一些。】

“你剛才不是說沉睡了嗎?”聽上去還挺嚴重的。

【創造之神的守護者最終在神戰當中取得了勝利,將他喚醒了。】

屈樂:“……”

“看看人家!你們家的守護者不覺得羞愧嗎?”屈樂發出了靈魂質問,“該不會和人家一碰麵被打飛了吧!”

【沒有被打飛,守護者的軀體當場就被粉碎了。】

屈樂不知道該不該為薄暮的話發笑,隻得提醒對方:“……你還是接著說後來發生了什麽吧。”

氣氛怎麽變得如此不嚴肅了起來?

他開始還特別緊張難過來著。

【作為失敗的懲罰,每位神都需要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作為普通生靈度過一生。】

“然後?”

【然後我與守護者之間發生了一點點分歧。】

屈樂見薄暮說完一句又不說了,心急催促:“不要停頓啊,一口氣說完。”

【過程略,最終我與守護者約定,分別作為母親與父親將程先生以人類的身份孕育出來。】

【然而,我身為世界意誌,不能生存在人類社會,否則每個念頭都會造成一些混亂。】

【在我被迫離開後,守護者的意識也隨同我一起回歸,不過仍有一些執著的信念遺留在了程先生的父親身上。】

“等等。”屈樂插了一句,“守護者不會就是那個杠精吧?”

怪不得他時不時地冒出來替程沛的生父說話!

【我認為這個稱呼非常貼切。】

“後來又發生什麽了,程沛怎麽會變成……這樣。”作為人類出生,被繼弟排擠、打壓、汙蔑,就讓他變成這樣了?

【神戰過後,每個小世界都有穿越任務者造訪,有部分任務者抱著投機取巧的想法,試圖趁神明作為普通生靈生活時竊取一些力量,大部分還是如程恰一樣,隻是為了完成任務而來。】

“你不是說程恰的任務是……掌控世界?”屈樂納悶地問,“為什麽會發放這樣的任務?”

【那是在危言聳聽轉移您的注意力。】

屈樂想說什麽,忍住了:“……你先按時間順序接著講。”

【好的。事實上,程恰的任務是回收被程先生帶回小世界的一些其他神明的力量。】

【神之間交手時很難不給彼此留下些微神力,就像秋冬季節的衣物容易粘上纖維一樣,程恰扮演的角色是滾筒粘毛器。】

屈樂覺得這個比喻讓氣氛變得更加不嚴肅了。

【守護者的執念作為父親不斷磨練小程先生,強化他的意誌力,激發他的力量,最終導致穿越而來的程恰發現逸散著大量神力的人就生活在身邊,而且脾氣很好。】

“柿子挑軟的捏哈?”屈樂想起程恰就生氣,“你知道程沛生父害了他舅舅,還隱瞞他外公的健康情況……哦對你肯定知道,你代表全世界。”

“你們說著神啊這啊那的,好像挺高端似的。”屈樂覺得很諷刺,“就這麽隨隨便便地去折磨普通人?”

【我作為人類時的兄長,壽命就隻有那樣短暫,守護者的執念之所以把自己包裝成案件策劃者——包括後來的隱瞞,是為了激起程先生的憤怒,使他的毀滅之力盡快覺醒,當然,這種做法並不恰當。】

屈樂不相信對方的說法:“短不短暫難道不是你們說了算?”

【世界意誌對生靈沒有親疏之分。】

【如果我對他們特別厚愛,那便是對其他所有生靈的不公平。】

屈樂怔了一下,發現是自己想到程沛的遺憾導致情緒過於激動了:“……行吧。”

【接下來我就要講到正題了,希望您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激怒神的計劃成功了三次。】

【第一次,小程先生處在父親的恐嚇中撞到了您。】

【第二次,在程先生被父親威脅後,您安慰了他。】

【第三次,程先生發現您患上了與您祖母相同的疾病,他無法接受,毀滅之力徹底覺醒,發現您是受到了前兩次逸散出的力量影響,也就是說……】

“不是吧,他認為是他害了我?”屈樂一麵覺得有點可笑,一麵覺得異常憋悶,“還能這樣算……”

【事實確實如此。】

“那你們就別讓他知道啊!”屈樂從第一次聽說那些混亂的設定時就覺得太過離譜了,“既然是人,那就好好做人,神神怪怪的東西不要告訴他啊,就算我得病——”

難怪了。

難怪他腳被紮傷的那天晚上程沛似是隨手按了按他的腿,問他:“疼不疼?”

他在網咖裏忙碌著來回走動,腿確實很累,就回答:“疼,這幾天一直不舒服。”

怪誰,就怪他不好好和程沛溝通。

“然後呢,然後他到底幹了什麽?”屈樂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不會轉了,“你又說世界沒有毀滅。”

【是的,小世界目前一切正常。】

【程先生覺醒後,運用創造之力創造了一個空間,百分之百還原您五歲時的小世界,希望能夠轉移您的注意力,讓您在那裏可以按照自己的期望愉快地生活下去。】

屈樂長出了一口氣,平複自己的情緒:“轉移我的注意力,是怕我注意到什麽?”

【自然是與程先生有關的某些異常。】

屈樂輕聲問:“程沛……到底怎麽了?”

他已經無法發出更大的聲音了,某種可能性過分沉重地壓著他,讓他想喊叫也喊不出來。

【程先生決定讓毀滅之力帶來的影響消弭,通過毀滅自己的方式。】

也是,這一大片,人形的,據說是程沛的什麽神軀,怎麽看也不是健康活潑的,很像……或者很可能就是,傷痕累累。

屈樂還想再確認一下:“他,成功了?”

【沒有,神最多隻能沉睡二萬萬年。】

【程先生認為這樣足以解決毀滅之力給小世界帶來的威脅,您也有足夠的時間快樂自由地度過一生。】

“我,生……”屈樂都快被氣得語無倫次了,“他是不是有——”

【程先生剛剛清醒、重新掌握了毀滅之力時想法確實不太正常。】

【他認為,假如眼睜睜地失去您,毀滅之力有可能失控,進而影響整個小世界,陷入沉睡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方法。】

【他留出了一絲意識,在創造出來的空間中與您相伴長大……】

屈樂眼見薄暮透明的麵孔上出現了非常標準的尷尬表情,略一思考,聯想到自己為什麽突然跑到極致的黑暗中,立刻明白了。

屈樂咬牙切齒地問:“然後,他扔下我就跑了,是不是?”

【也不能這樣說。】

【留在那個空間裏的是程先生的化身,會按照他遺留的意誌無條件地愛護您、同意您的一切要求、不主動對您親密以免造成您的反感……】

【您可以盡量不要對程先生發脾氣嗎?他僅存的意識比較微弱,恐怕承受不住這種打擊。】

“比較微弱,我看他體壯如牛!”屈樂想明白了,僅存的意識,會親近他、保護他的意識,幻化成了讓他感覺輕鬆安心的樣子——就是沛沛羊吧!

他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喊了兩聲:“程沛!程沛?”

【您在休息處獲得的所有便利都是程先生操縱創造之力獻給您的,或許這件事能夠讓您的心情好一些?】

“不能。”屈樂相信程沛絕對不會離得太遠,“程沛你出來,你不出來我就把這裏上上下下都翻遍……”

前方的雲朵裏悄悄冒出了一顆小巧玲瓏的羊頭。

屈樂深呼吸了兩下,喊他:“你過來。”

羊頭往雲朵裏縮了縮,隻剩下半張臉露在外麵。

屈樂張了張嘴,突然覺得有些心灰意冷。

【您不要因此感到氣憤。】

【程先生剛才接住您也是需要消耗意識的,恐怕現在的外形不會太完整。】

“你是不是在替他賣慘?”屈樂瞥了薄暮一眼,“我仔細想了一下,你以前就在替他賣慘,還替他說好話,替他表功勞!”

【我畢竟代表孕育了神的小世界,當然希望程先生不要受到與生俱來的力量限製無法獲得幸福。】

“那你是想得太美了。”屈樂冷笑了一下,“我看我是給不了他幸福,除非他換個人去——說到底我都不知道他為什麽喜歡我,喜歡我哪裏,再說我們隻不過是談談戀愛,在一起生活,為什麽要搞成這樣?”

搞成這樣,問過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