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睡得正香,在夢裏啃著臘豬蹄。
夢裏什麽都有,有她偷偷曬在後院的臘腸和臘豬蹄,有她最會做的核桃酥,有山裏的紅果子,還有豬油拌的香噴噴的醬油飯,她抱著豬蹄啃得正歡,心裏感歎,師父,這可太幸福了。
然後豬蹄飛了,桃酥碎了,隻剩她被揪著衣領被弄醒,整個人被提在半空,搖搖欲墜,她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就看見黑暗中有寒如冰霜的光亮劃過。
錚!十六未反應過來,利刃便貼著她的頭發絲斬了過去,深深刺進身下的床榻裏,足有三寸,可見仗劍者之決心。
她麵上還是那副冷模樣,但這回不是裝的,是嚇傻了。誰半夜三更從被窩裏被人拽醒,還突然就有劍刺過來,能不被嚇傻啊?
十六眨巴了下眼睛,這才看清身上懸著的危險分子,竟然是李玄慈,除了這個撒臆症的,還能有誰大半夜不睡覺,來別人房間發瘋?她恨恨地想著,但精神卻不由放鬆下來,反正定王殿下殺不了她,也打不了她,又還要靠她解同命結,也不能把她關起來軟禁折磨。
自從想通這點後,十六心裏就越發放肆了,骨子裏的厚臉皮越發成了麵上的波瀾不驚,愛殺人、會殺人、想殺人的定王殿下,成了她心裏的紙老虎。但紙老虎此刻看起來可怕極了,哪怕厚臉皮似滾刀肉的十六,也暗暗吞了口水。
他眼裏閃著寒光,比窗戶紙上漏進來的月色還要薄涼,啞著嗓子拷問犯人一般斥道:“你施了什麽妖法?”
開口時還滿是怒氣,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語氣詭異地放輕了,反而更加駭人。
十六莫名其妙,突然想起什麽,有些心虛,李玄慈……不會是發現被種同命結,其實和自己那個陣有關吧?
她心神一動,眼睛裏就透了點彷徨,被李玄慈半分不漏地捕捉到了,伸手一下子捏住她的下巴,將她臉都擠得變形,震懾道:“說,我做的噩夢是不是你設計的!”
十六瞪了下眼睛,先是放心下來,看來不是自己的陣被發現了,隨即又想到,他也做夢了,這倒真有些古怪。
“我……沒有。”
短短三個字她說得艱難,全因李玄慈將她的下巴捏得變了形,她跟個小雞一樣嘴巴擠在一起,口齒不清地辯駁著。
“敢撒謊,我便把你的皮剝下來。”他眼裏有怨毒,咬著牙關說道,讓人聽了絲毫不會將這誤解成玩笑話。
十六口齒不便,幹脆閉嘴,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左手悄悄伸了上來,三指並立,作起誓狀。
李玄慈的目光跟刀子一樣在她臉上刮著,即便在黑暗裏,她也能感覺到他在如何仔細地審視自己,像是蓄勢待發要咬斷羔羊脖子的雄獅。
十六的目光變得更加堅定,本來嘛,怪夢又不是她弄的,她弄的是同命結,李玄慈反正問的是夢又不是結,她理直氣壯,心裏不慌。
過了一會兒,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終於收了回去,她身上壓力驟減,終於坐起身來。
十六見他不那麽氣了,猶豫了下,然後一臉正經地問道:“殿下,其實我也做了怪夢,你說會不會是……?”
她也不確定是同命結還是那精怪的影響,隻能含糊其詞地問。
李玄慈的反應卻比她想象中要激烈,他牙關一下咬得死緊,太陽穴的青筋都跳了下。
“你也夢到那妖女了?”他問得極輕,話裏的殺意卻濃重無比。
十六這才反應過來,原……原來定王也做了春夢,還是和妖女。
她剛想說她夢中是個男人,突然想到,自己麵上是男子,要做春夢,夢見的自然也該是個女子。於是,她結結巴巴地說道:“對呀,我也是夢見個妖……妖女,可凶了。”
李玄慈的目光一下子投了過來,卻隱隱含著凶煞,倒像要殺人滅口一樣。十六下意識吞了口水,賣起乖來:“殿下,我們都是男子,做些怪夢也不算吃虧,我聽師父說,這都尋常得很。”師父才沒教過她這個呢,不過現在保命為上,什麽瞎話都能說。
十六出於保命本能,一反常態話多了起來,開始信口胡扯:“殿下,這事或許和那怪鳥有關,或許能據此查出到底是個什麽妖物,也好追蹤痕跡,早日捉住。”
李玄慈又沉沉打量了她下,才終於移開了目光,剛剛一番動作,外襟鬆散開來,露出裏麵的中衣,是玄色的絲料,正好落進十六的眼裏,她還在滔滔不絕,目光卻往下,隱隱有團深痕。
“你……尿床啦?”她睡得半醒,嘴比腦子快,脫口而出,這究竟做了多可怕的夢,嚇得尿褲子了。
李玄慈閃電一般收緊衣襟,然後提起未鬆手的劍,一下橫在十六脖子上。
他眼睛裏血絲都爆了出來,露著清晰可見的暴怒,手下用了真勁,刀刃劃破十六纖細的、脆弱的脖頸,有血流了出來,在白玉般的肌膚上流成暗紅色的線。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他眯著眼睛,低語一般問道。
十六嚇傻了,連痛都沒知覺了,這才發現自己這問題實在問得摸了老虎屁股。
她大腦一片空白,隻剩基礎反射了。
“不……不敢吧。”
十六瞪著眼睛,哆哆嗦嗦地說了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