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隱約猜到你的死有問題,不過沒料到你有這般本事,能謀這樣大一個局。”
“怎麽說?”薛蠻蠻的聲音卻越發軟了,甚至連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些繾綣。
“你假死之事做得天衣無縫,連屍體都沒有半分紕漏,口中、肺裏都有含綠藻的河水,一眼望去就知是在那條河活活溺死的。我初時也未懷疑,你的侍女中途上岸後又被人弄死再拋屍河中,若是為了殺人滅口,也說得通。”
“但後來,查到是你那草包哥哥下的手,我心中就一直覺得有些不對。”
“為何?我借他的殺機隱去自己,做得很幹淨。”薛蠻蠻發問。她似乎並非真的對李玄慈的答案感興趣,而是對眼前這個人感興趣。
李玄慈幹脆利落地截斷了她的話,道:“就是因為太幹淨了。”
“你那哥哥若有這般機巧心思,就不會在侍女被滅口時,留下兩樣明顯的缺漏。既與你的屍體間隔了二裏,侍女屍體裏還口中有河水而肺裏無河水,若有內行人細查,保不準會露餡,倒不如把侍女藏回去再悄悄滅口,來個下落不明、死無對證。”
“但你做得太好,我隻是隱約有些感覺,但無法確定。等後來守清真人事發,我才又想起,當日我們住進忠義侯府時見過的事。”
十六瞧不見,隻能靠著大家說的話才知道發生了什麽,聽到這裏,忽然反應過來,驚呼道:“那個香案!”
何衝還不明白,追問什麽意思。十六低聲解釋道:“你記不記得,當時我們就看出了那裏曾擺過香案供奉,隻是臨時變了擺設,草草敷衍了一番。當時我不知是何用意,現在想來,有人明明已經將供奉的痕跡抹去,卻又偏偏故意留下線索引我們發現,實際上就是為了欲擒故縱,留下線索,將我們一步一步引導著懷疑到守清真人身上。”
李玄慈微頷首,道:“此人能在落水一事上下手,又知曉守清真人這等閨閣絕密之事,能在侯府設下暗示。若單論其中一件,自然不止一人能做到,但要合起來,思來想去,隻有一個不可能的可能,就是彼時早已死去的薛蠻蠻。”
“何況,守清原本是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她師父研製轉胎丸一事是絕密,又中途停了,並沒多少人知道。結果隔了那麽多年,她怎麽就突然知曉內情,被刺激到如此瘋狂的地步,還摻和了一個當時都未出生的薛蠻蠻進去?”
“但如果你不是真正的薛蠻蠻,而是當年就位處顯貴的王妃,那你知曉秘辛,引其行事,就都說得通了。”
薛蠻蠻輕笑了聲,喝了一聲彩:“漂亮,猜得一字不錯,多智近妖,這點倒是像極了她。不過,既然如此,你為何並未揭發於我?”
李玄慈神色淡漠,不以為意,甚至有些不耐,回答道:“一切不過是我的猜測,你沒留下任何實證。我以為你是先知曉守清內情,又洞悉兄長毒計,索性將計就計,一邊引人查明實情,一邊借此假死,金蟬脫殼,擺脫侯府生活。”
“何況……”李玄慈並未說完。
“何況,他人死活,說到底,與你有何相幹,是嗎?”薛蠻蠻截了他的話,笑得越發豔,“你這性子,倒和我有些像,怎麽這上麵,倒半點不像她了呢?”語氣中似有遺憾。
十六終於忍不住了,直愣愣插了進來:“少在那裏揣測,要知道人心不是能稱斤論兩、銀貨兩訖的買賣,你算不了那麽多的。”
“哦,是嗎?”薛蠻蠻饒有興趣地打量起十六來,隨即轉向李玄慈,問道,“難道我說錯了嗎?”
李玄慈卻並未望她,隻看著十六,眼中溢了些溫柔,口中說道:“彼時對,此時錯,我也是近來才知道,人心易變,最難算計。若是當時換了如今的我,決計不會叫你有機會逃脫。”
“可惜,時光不可追,如今你們都沒機會了。”
“若是今日之前,你們尚能阻止我,可今日我得了那麽多血肉滋養,終於恢複了大半力量,不需要再回避任何人了。”
薛蠻蠻話音剛落,忽然飛身而起,眼中光芒大盛,一隻瞳孔由黑轉赤,雙眼半黑半紅,周身現出一片金色。她立於空中,隱約竟有飄然若仙之狀。
“你根本不是薛蠻蠻,你究竟是何人?為何竟有神像?”唐元怒目而視,語氣中帶著前所未有的震撼與肅然。
“我說了,這不過是我一副暫留的軀殼,我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神,若非要說我是什麽,我叫鸞。除了這個名字,活到今日,大概就隻剩一點執念了吧。”
這時,唐方不知從哪裏跑了出來,見到鸞如今的模樣,激動非常,單膝跪下,恭賀道:“恭喜主人終於功成,主人之前不得不寄生在這肉體凡軀十數年,如今終於恢複神體,天下再無能與您抗衡之人。”
可鸞似乎對這些並不在意,眼神淡漠極了,隻有在掃過李玄慈的時候,才有微微的波動。
唐方仍在邀功,繼續說著:“這十幾年來,我日夜在龍脈這兒守著您的神丹,不敢有絲毫倦怠。如今您魂體合一,神丹被龍脈滋養了這麽久,您感覺可有助益?”
鸞終於看了他一眼,隻淡淡說道:“我本來也不是為了助益自己,才將神丹藏在龍脈滋養的。”
唐元看見自己那個從來倨傲的弟弟如今在鸞麵前俯首稱臣,臉色沉了下來,提劍問道:“你十幾年前就與她勾結了?鉤星的事,除了報複我,是不是也與此有關?”
唐方此時已膨脹到了極點,他終於要得到等待十幾年的回報,得到無上的力量與地位,因此獰笑著看向胞兄,不吝回答道:“沒錯,我接近她,除了要報複你,還為了奉命拿到她的妖丹化的羽衣。夜鳥一族的妖丹最是難取,若非心甘情願獻出來,怕是玉石俱焚也不會讓外人得到。多謝你,也多謝她癡戀你,才願意心甘情願地將妖丹化為羽衣,自己雙手奉上給我。”
聽了這話,唐元臉上憤怒與怨悔交織,半天才說:“那她怎麽還會……”唐元眼中悲痛一片,幾乎說不完話。
“還會與我同流合汙?”唐方語中濃濃諷刺,“我與她平日裏並無來往交道,隻各自做各自的事,她至死都不知道我當日的目的。”
“何況,何為正?何為汙?這世上無是非對錯,隻有強弱。她沒了妖丹又被驅逐,若不依附於我的主人,怎麽能報複於你?”
這樣還不夠,唐方又出言譏諷:“她做妻子,實在蠢了些,做奴才卻不錯。一心認準了要報複你,辦事忠心又妥帖,從無違抗,聽話得很。”
唐元眸中殺氣大盛,他的佩劍受到感召,亦騰空而起,蓄勢待發。
然而唐方卻嗤笑著阻止道:“我勸你還是不要用劍的好,方才不過是為了讓你們破開主人的桎梏,才由著你們飛劍,你也瞧見了,你的劍斬開得越多,掉出來攻擊你們的狂化人就越多,到時吃苦的可是你們自己。”
李玄慈卻雙眸一凝,肯定地說道:“剛剛你說魂體合一,你們弄了這麽多人下來,就是為了以活人血脈,滋養薛蠻蠻的身體和早就埋在這裏的神丹合二為一。但恐怕這玩意兒易進難出,所以才非要引誘我以純陽血來破,對吧?”
唐方並未說話,但從他神情來看,李玄慈顯然猜對了。倒是鸞看著李玄慈,她似乎對他有著莫名的寬容與親切,願意同他講這些對自己並無益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