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要光明的第一步,就是要脫奴籍。

她自幼飽讀詩書,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

在北齊脫奴籍,有幾種方法。

第一種,死熬。

北齊律法規定“老免法”:“凡官屬奴婢年滿六十歲及廢疾者,得免為番戶;七十歲者,準令免為良人”。

也就是說,她要等到六十或者七十歲,又或者她殘廢了,才能等到主子放免,獲得自由身。

所以第一種,放棄。

第二種,死等。

北齊有“恩免法”,皇帝大赦天下。可是一來皇帝啥時候心情大好想起來要大赦天下的時候,能不能輪得到她景雲還是個問題。

所以第二種,放棄。

第三種,贖身。

這種方法分為兩種,一是靠別人拿錢來替奴婢贖身,二是奴婢自己掙錢贖身。

她本來有錢的,她的舞裙和金簪都可以換成銀子贖身。

可是那些東西都被那個人拿走了。

她知道豆芽給了教坊司五十兩銀子,也就是說自己至少要弄到五十兩才能給贖身。

在竇府做下人也是有月錢的,可是每個月那麽幾錢,攢夠五十兩,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最後一種,靠主子仁慈放免,當朝開國功臣冉開亮看著奴婢們太辛苦,心生憐憫,大手一揮,放免了家中上百位奴婢和家丁,還給田給地給銀子讓他們生活下去。

可是這種情況少之又少,說不定等自己頭發白了也等不到那個小心眼的竇大將軍發善心放自己自由身。

憐憫對於竇府來說,應該不存在。

所以,自己隻能另選捷徑了。

景雲想到阮玉,好像很傻很好騙的樣子,她微微一笑。

她要回竇府了。

她景雲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遭。

畢竟,她的賣身契在竇府裏麵,在阮玉手裏。

她跟醫者告別,感謝醫館的老板王大夫這幾日對自己的開導,還許諾說自己以後一定會好好過日子,再也不會尋死。

兩個小藥童跑進來,“師娘,師父,竇將軍在外麵,說要拜訪您。”

景雲眉頭一皺,這廝,這麽快就查到自己在醫館裏了!

王大夫一聽是鎮國大將軍來訪,興奮得胡子都要翹起來,快步出了後院,去接竇如嶼去了。

景雲生怕竇如嶼為難王大夫,立刻跟了出去。

竇如嶼一個人站在醫館大堂裏,氣勢威嚴。他正彎腰捏起來一根靈芝細看,看見老大夫胡子花白,立刻恭敬行了一禮,“王大夫,冒昧打擾,還望見諒。”

王大夫更加激動,哎呦嗬,人家可是大將軍,竟然給自己行禮。

他立刻雙手抱拳行禮,“竇將軍今日前來所謂何事啊?是不是家裏有人要請平安脈?”

竇如嶼已經看到追過來的景雲,神情一鬆,皮笑肉不笑打了個哈哈,兩隻眼睛掃著景雲,跟王大夫聊天,“非也非也。今日巡京,聽聞王大夫醫術高明,收費公平,幾十年來並無漲價,極受百姓愛戴尊敬。故而竇某前來打擾。今日一見您,果然是醫術仁心。我當向聖上陳情,表彰老翁君,弘揚此等精神。”

那王大夫高興得合不攏嘴,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啊。

他老王勤勤懇懇行醫一輩子,老天爺終於開眼了。

他激動的白胡子亂抖,差點兒給竇如嶼跪下了。

景雲頭也不抬,快步出了醫館,往竇府而去。

不多時,竇如嶼騎著馬飛快地經過景雲,瞥都沒瞥她一眼。

景雲對著他翻了個大白眼,趕緊滾,看到他就煩。

竇如嶼騎著馬,臉色並不好看。

剛才看到她,她都沒看自己一眼。

看來恨上自己了。

她沒往臉上塗抹鍋灰,粉色的臉頰嬌嫩無比,一把能掐出水來。

她的額頭也幹幹淨淨,飽滿細膩,鼻梁秀美如同剛剛扒了皮的蔥管,嘴唇也是粉色的,好像四月的垂絲海棠,鮮豔欲滴。

衣裳也換了,看上去是王大夫娘子的衣裙,看著頗為老氣,這一點他倒是挺喜歡的,免得那些大街上的男人亂瞄偷瞄。

那日她被自己踢得吐血,要好好補一補。

她住的那個小柴房陰暗潮濕,還有小爬蟲,他每次去都能聽到老鼠吱吱吱叫喚。

她最怕這些小東西……

不過,聽老大夫說是一個年輕人抱著她送到醫館的,所以那個年輕人是誰呢?

藏頭藏尾的,不是君子所為。

到了竇府,竇如嶼翻身下馬,先去香蘅院給竇老夫人請安。

阮玉陪著竇老夫人說話,看到竇如嶼趕緊起身行禮,“表哥。”

竇如嶼“嗯”了一聲。

阮玉高興得臉都紅了。

表哥這是接受自己了?

都是腹中的孩兒命好,也給自己帶來了好運氣。

這不,表哥都對自己“嗯”了。

她進竇府三四年了,竇如嶼都沒正眼看過她,今日這麽和顏悅色的還是第一次。

竇老夫人看見阮玉,扯了扯她的袖子,“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兒。自己夫君來了,還不斟茶去。”

阮玉趕緊去了外頭讓丫頭送熱茶進來。

竇如嶼這才跟老太太聊天,說了幾句請安的話,隨後話音一轉,“母親,還記得那日我跟父親喝酒,您和玉兒作陪。那日我醉酒進了隔壁臥房後,還有誰來過嗎?”

竇老夫人笑道:“沒有誰來。那時候你弟弟在外頭胡混還沒到家,根本沒在家裏。”

“後來您跟我父親都說了什麽?父親是不是也喝了不少?”

“嶼兒,那天夜裏你父親心情不好,說了些不中聽的話,也喝了半壺老酒。我也陪他喝了幾杯。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阮玉端著茶盤進來,竇如嶼立刻換了話題,“沒有,就是來了京城,頗為思念父親。等下我要給邊疆寫封信給父親問安。”

他站起來,“母親,您多保重。我這幾日軍營還有些忙,就不來煩您了。”

他一口水都沒喝就走了。

竇老夫人心疼地拉著阮玉嘮叨,可是阮玉的心已經跟著竇如嶼飛走了。

她這幾天吃飯的時候就惡心想吐,看來是真的懷上了。

她決定等下次見到竇如嶼就讓他帶著自己去看大夫。

反正母憑子貴,她不怕。

景雲走得飛快,豆芽從後麵追上來,語氣不善,“喂,我說你幹嘛突然玩失蹤?弄得我家公子到處找你。公子這幾天都沒吃過飯你知不知道?他貴為北齊大將軍,因為你好幾天都沒去軍營。你個惹事的家夥。”

景雲跳湖尋死這件事隻有阿風和竇如嶼兩個人知道,其餘的人隻知道景雲失蹤了。

景雲可不怕豆芽,她微微一笑,腳下不停,“小豆芽,你哪隻眼睛看到你家公子沒吃飯?”

“我可告訴你,你家公子貴為將軍,他的一舉一動都事關北齊安危,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北齊機密。要是敵人知道你家公子好幾天沒吃飯,立刻就會分析他不吃飯的原因。”

“你說,你家公子知道你在外頭泄密,會不會罰你幾天不吃飯?”

豆芽立刻捂住嘴巴,驚恐地看著景雲。

這人說話還怪毒的嘞。

景雲停下腳步,笑眯眯地看著豆芽,“小豆芽,我要是你,我根本不會讓別人知道我的身份。要知道,北陳對北齊虎視眈眈,說不定會把你綁走要挾你家公子,讓你家公子投降呢。”

“到時候,你家公子不救你就是無情無義,投降就是賣國賊。你說,你是不是個惹事的家夥?你會不會拖你家公子後腿?”

豆芽被嚇得幾乎要哭出來了。

他兩隻豆芽一樣的小眼睛含著淚,都快掉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