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還沒來得及洗手的葉棠沒有去撫摸衛詩語圓圓的小腦袋。取而代之的是她親親衛詩語柔軟的臉頰, 又吻了吻衛詩語的額頭。
“阿姨怎麽會不要詩語呢?”
“阿姨永遠不會不要詩語。”
得到篤定的保證,衛詩語沒有馬上放下心來,反倒是小鼻子一抽, 哭得更厲害了。
葉棠敏銳地察覺到衛詩語沒相信自己的話, 她困惑了兩秒,這才想起來《被囚禁的天使》的番外篇裏有這麽一段——
衛衍以前也對衛詩語做過保證。那時出版社給衛衍的死線漸近,衛衍的稿子卻遲遲達不到編輯的要求,一改再改。衛衍忙著改稿, 沒給女兒過生日不說, 竟是忘了女兒的存在,讓女兒餓著肚子等生日大餐等了整整一天。
事後衛衍也不知道哄了把自己關在衣櫃裏不出來的衛詩語多久, 他指天發誓自己再不會忘記女兒的存在。可到了下一次死線,衛衍又是故態複萌,眼裏隻有稿子文字,沒有女兒。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過後,衛詩語成了“懂事”的乖小孩。她再也不會為爸爸想不起她這件事而哭鬧。衛衍“失蹤”個十天半個月她也沒有太大反應。
現在想來, 小姑娘應該是從那時起就習慣了大人的食言。之所以衛衍住院這麽久,衛詩語不常去看衛衍也很少提起爸爸、說自己想爸爸了, 多半也是衛衍一次次“失蹤”所帶來的後果之一。
要恢複小姑娘對大人的信心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的事情。葉棠刮掉小姑娘眼角的淚珠兒, 笑道:“詩語可以不相信阿姨的話,但是阿姨是阿姨,不是別人。阿姨對詩語, 會盡可能做到言而有信。”
五歲的衛詩語還不能完全理解葉棠的意思。不過葉棠不是在敷衍她,這一點在小姑娘對上葉棠雙眼的時候,她本能地明白了。
見小姑娘點頭, 葉棠蹭蹭小姑娘柔軟的臉頰,又道:“另外有一件事, 阿姨要詩語誠實地回答。”
“……?”
小姑娘一邊吸鼻子,一邊茫然地抬頭。
“和詩語玩的小朋友們,是壞孩子嗎?”
葉棠的問題讓王姨心頭一跳。她差點兒就要以為葉棠這是懷疑她帶來給衛詩語當玩伴的孩子有問題了。
“不是。”
不需要思考,衛詩語痛快地搖頭,她回答的很篤定。
“那詩語是不喜歡和小朋友們當朋友嗎?”
衛詩語再度搖頭,這次語氣都有點急了:“不是!”
“那為什麽詩語要說不和小朋友們玩了呢?”
葉棠問得衛詩語一愣。
為什麽?因為她喜歡阿姨。隻要能和阿姨在一起,其他什麽人她都可以不要不在乎。
小姑娘純真的眼睛裏寫著她心中的答案,這讓葉棠想要喟歎。
究竟有多少女孩兒是這麽想的,這麽做的?
“詩語啊,阿姨希望你不要為了任何人放棄自己的朋友。”
總有家長不喜歡自己孩子結交的任何朋友,總有閨蜜、好友不喜歡自己的閨蜜好友還有其他的朋友,總有戀人、伴侶不喜歡自己的另一半與自己之外的人交談、共事、同進同出。而這種“不喜歡”除了是來自獨占欲,更是來自掌控欲。
衛衍在無意識中行使著他的掌控欲,他逐漸讓衛詩語慣性地把周圍的人放上天平的兩邊,然後舍棄看起來比較輕的那一邊。
這對衛詩語來說會是件好事嗎?
當然不會是。盡管表麵上衛詩語是遠離了潛在的危險因素,可這也會讓衛詩語的路越走越窄。
“外麵太可怕了,還是待在對自己好的人身邊安全。”這種想法正是《被囚禁的天使》大結局裏衛詩語安於當籠中鳥的原因。
可在故事之外,要是對衛詩語好的那些人突然又再次開始對她施暴了呢?已經為身邊人舍棄了一切社會關係的衛詩語,已經被身邊人完全控製了行為的衛詩語,又能向誰、用何種方式來求援?
“你的朋友壞不壞,值不值得結交,不應該由別人來告訴你。”
“對你來說很重要的朋友,很重要的人,也沒有人有資格有權利去要求你遠離。”
認真地望進小姑娘圓圓的杏眼裏,葉棠嚴肅道:“不論是學習、工作、夢想還是興趣和愛好,會讓你拋棄對你來說無比重要的東西的人,一定都沒有在為你著想。”
“這樣的人值不值得你為其付出,你得謹慎再謹慎地去考慮。”
衛詩語愣愣的,她好像懂了些什麽,又好像沒能全懂。不過沒關係,她可以把這一字一句都牢牢地記在心中,用很長很長的時間慢慢地去想,去弄懂。
“嗯。”
小腦袋貼在葉棠的臉上,這下衛詩語總算是不哭了。
在一旁欣慰笑著的王姨這時候也走上前來,笑著說:“太太,我來給詩語擦臉,您去洗手休息吧。”
葉棠本想對王姨說自己不是衛衍的妻子,大可不必叫自己“太太”。但想到自己這麽一說可能還得對王姨解釋自己和衛詩語關係這麽好為什麽還會和衛衍離婚,為什麽都和衛衍離了婚還住在衛家,葉棠又隻笑道:“那就麻煩您了。”
……
術後恢複得不錯的衛衍總算是在六月中旬衛詩語六歲生日前出了院。於是他順利參加了衛詩語六歲的生日派對。
得知這個派對被葉棠安排在了附帶兒童樂園的家庭餐廳裏時衛衍一臉蒼白仿佛下一秒就會暈倒——家庭餐廳裏的人那麽多,他害怕衛詩語的魅魔血統會當場引起混亂,以至於一發不可收拾。
然而衛衍在家庭餐廳裏看到的是女兒開朗的笑容,以及和小夥伴們融洽的相處。孩子們在兒童樂園裏玩得不亦樂乎,笑聲此起彼伏。
衛詩語今天讓葉棠給紮了個雙馬尾。她從塑料滑梯上幾次滑下,雙馬尾頓時因為靜電炸成了孔雀開屏。
有孩子指著衛詩語的頭發爆笑,自己的腦袋上卻也頂著靜電弄出的莫西幹頭。衛詩語也毫不客氣地對著人的莫西幹頭大笑出聲,還跑去摸了摸人的頭發。
兒童樂園之外,家長們分座小餐桌前,都被孩子們歡快玩耍的模樣逗得忍俊不禁。有人隨口閑聊著自家孩子的糗事,有人訴說著養孩子的不易。所有人都不由得感慨孩子真是一天一個樣,一轉眼就長大了。
衛衍眼圈一熱,眼底發紅。
被血統和魅魔禍害了人生絕大多數的時間,衛衍從來沒想過自己、沒想過有著強大魅魔血統的女兒也能像現在這樣平凡地坐在人群之中,享受和其他人別無二致的悠閑日常。
他第一次這樣清晰地認識到:哪怕他不陪在女兒的身邊,哪怕女兒走出了家門,女兒也好好的長大了。
而這,一定是多虧了她。
含淚望向葉棠,衛衍難以用言語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茉莉,我覺得我就是現在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葉棠老友般拍了下衛衍的肩膀:“別瞎說,你還沒看到詩語上學的樣子呢。沒看到穿校服背書包的詩語,你舍得死?”
衛衍笑了,這一笑就讓他眼裏的淚水流了出來。
“是啊。我舍不得。”
衛衍說著,想去握葉棠放在他肩頭的手。誰想葉棠正好轉過身去和王姨說話,把手從他肩頭拿開了。
輕輕苦笑,現在衛衍想收回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了。
他的人生,確實有遺憾。
可唯一的遺憾,他大概是至死也沒有彌補的機會了。
……
九月,衛詩語順利入學嘉城一小。開學的第一天,學校允許家長們陪著孩子上第一節 課,參加第一次校會。
校會結束後,家長們就必須離開學校了。頓時操場上哭聲、嘶聲尖叫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衛詩語不太能理解那些哭鬧著不許父母、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離開的孩子們。她歪著小腦袋,滿臉困惑——就算是父母長輩,也不可能一輩子陪在孩子的身邊呀?早走晚走,他們都會走的。
“詩語。”
聽見葉棠的召喚,衛詩語一秒收起自己的想法。她快步跑到葉棠身邊,隨後看見葉棠舉起了手裏的相機。
“來拍紀念照吧。”
“好!”
清脆地回應一聲,衛詩語甜甜地笑著,先跟衛衍衛池合照了一張,又拉過葉棠,要葉棠也加入合照。
衛池本想自己替下葉棠,結果衛詩語跑去旁邊禮貌地請來了一個孩子的家長。
這位母親就這樣幫眼前的一家人拍下了照片。
教學樓前,紅旗台下。衛詩語左手牽著衛衍,右手牽著葉棠,背後站著衛池。照片上的四人都在笑,四人的眼中都透著溫柔的光。
這是衛衍人生裏第一張“全家福”。
也是最後一張。
將將撐過冬天,在花苞初綻的春天,衛衍癌症複發,病逝了。
死後化作一縷幽魂的衛衍看到了自己本來的命運軌跡。
他原本該死衛詩語六歲生日之前。別說他答應女兒、一定會給女兒辦的六歲生日派對因為他的死亡壓根兒沒能開成,死前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悶頭寫作的他甚至沒能見女兒和妻子的最後一麵。
衛衍之所以病重還在拚命寫作,是因為他想多留下點遺產給衛詩語。可他到死都沒能完成那個最後的中篇。
又因為他想也不想地把全財產都留給了衛詩語,他的妻子夏茉莉在追悼會上聽到他的遺囑後頓悟自己隻是個被娶來照顧衛詩語的工具人,自此開始自暴自棄的生活,以無視、虐待衛詩語作為對他的報複。
衛衍沒能完成的那個中篇理所當然的沒被天南文藝出版。隨著衛衍的名字被人遺忘,衛衍作品的版權使用費也越來越稀薄。遺產也要繳稅,房產要繳的稅金更是高昂。即便沒有夏茉莉和衛昌合謀在衛詩語十八歲前轉移衛衍的遺產,到衛詩語成人時,衛衍留給衛詩語的遺產也剩下不了多少了。
看到夏茉莉的死時,衛衍已是淚流滿麵——這一切全是他的過錯。但凡他不是那麽自私,認為和夏茉莉的婚姻就是交易一場,大家各取所需。夏茉莉得到的是穩定的生活,他是有人照顧女兒。但凡他能稍微為妻子考慮一點,像個正常人一樣給過夏茉莉愛與關懷,而不是一味的用最壞的方式來解讀夏茉莉這個人……或許後麵的悲劇都不會發生。
可後悔又有什麽用?真正的夏茉莉已經不在這裏了。她放棄了所有,包括她的身體,包括他這個丈夫。
最可笑的莫過於他這時候才發現“夏茉莉”並不是原本的夏茉莉。……連妻子換了芯子都沒發現的他既沒有資格去向真正的夏茉莉請求寬恕,也沒有資格去向現在的“夏茉莉”討要一份真心。
在罪惡感中孤獨的湮滅,這就是他最適合他的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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