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磊從未這樣出離憤怒, 以至於事後他壓根兒想不起自己是怎麽衝上前去,怎麽一腳把章健踢開,怎麽抱著葉棠就往醫院跑的。隻是等他回過神來, 他連筆錄都做好了。
葉棠的左臉傷勢不重, 本來是不用包紮的。但女性大多不願意被人看到自己臉上有傷口、淤青,覺得很丟人。因此醫生在為葉棠驗傷之後,還是用大號的無菌敷貼給葉棠貼上了。
見葉棠做完筆錄出來,醉意早已一點兒不剩的方磊快步迎了上去。
“薑憶, 你還好嗎?”
“嗯。”
葉棠頷首。
在衛生間裏她就和虞纖纖簡略地交待過計劃。警局不會讓葉棠和虞纖纖一起錄口供, 但兩人的口供非常一致:章健跟蹤虞纖纖到女衛生間,虞纖纖向葉棠求救。葉棠趕到, 想帶虞纖纖走,可章健不光沒有放虞纖纖和葉棠離開,還想對虞纖纖動手。葉棠把自己的手機給了手機被破壞的虞纖纖,要她先逃出去報警,自己纏住章健, 章健因此把毆打的對象換成了葉棠。逃出去的虞纖纖則因為機緣巧合,剛跑出去就接到了方磊打給葉棠的電話, 因此她直接向方磊求助。
沒錯, 葉棠與虞纖纖的口供與事實相差無幾。
趕來的方磊的證詞,距離衛生間最近的幾個攝像頭拍攝下的畫麵,還有虞纖纖直播間裏一度隻有聲音沒有畫麵的直播也都和葉棠還有虞纖纖的證詞對得上。
方磊本以為葉棠會很後怕。畢竟他找到她的時候, 她的臉頰已經高高腫起,人也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眼淚長流。
這會兒再看葉棠, 她卻是一臉風輕雲淡,仿佛那個被人毆打的人不是她, 那個受了傷的人不是她,她隻是一個恰好路過的旁觀者。
忍著詰問的衝動,等出了警局,方磊才拉了葉棠一把,把葉棠帶進附近的茶餐廳裏。
“抱歉先生,我們要打烊了。”
店員跑過來道。
方磊連忙回頭:“有冬瓜茶嗎?給我們做兩杯冬瓜茶外帶就行。”
“冬瓜茶倒是有的……外帶是嗎?您稍等哦!”
店員說著小跑進了後廚。
看來這家即將打烊的店裏隻有她一個人留下來做最後的收拾。外帶冬瓜茶她至少得用幾分鍾才能做好。
這下茶餐廳裏隻剩下方磊和葉棠了。
“……薑憶,你實話告訴我,剛才的事,你是有預謀的嗎?”
葉棠的眉峰微微一跳,她的唇角卻是揚起方磊再熟悉不過的溫和笑容。
“怎麽會?就算我擅長揣測對手的戰術,也不等於我能未卜先知。纖纖被人跟蹤這事兒她自己都想不到,這又怎麽可能是我的預謀?對了,纖纖呢?”
方磊當然知道葉棠是在故意轉換話題,他歎息一聲:“我聯絡了駝場的工作人員。她做好筆錄之後,工作人員就先帶她回去休息了。”
說罷,方磊抬起手來。
他的手指差點兒碰上葉棠臉上的敷貼。
但就在即將碰上葉棠的那一瞬,方磊又收回了自己冒犯的手指。
“你不用故意答非所問。”
她明明知道,他想問的是:她是不是故意讓自己受傷?以此加重章健的罪行。
要知道一般變態侵害女性,不論是跟蹤還騷擾,都很難立案。就連性侵、暴力都有板上釘釘的證據,犯罪者受到的懲罰也十分輕微。更甚者,遇上不想管“家事”和“情感問題”的警方,受害者不光得不到保護,還會被帶到犯罪者的麵前,和犯罪者進行“調解”。最後犯罪者一句“抱歉”就可以抹消自己給受害者帶來的所有精神創傷與情感壓迫。
再者,在司法鑒定裏,傷情的判斷方式非常落後。哪怕受害者骨頭都斷了也隻會被判定是“輕傷”。致人輕傷者並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章健隻是跟蹤虞纖纖跟到女衛生間裏,他沒有對虞纖纖做這之上的事情。光憑這一點,警方都很可能隻是隨便調解一下雙方的“矛盾”,不會立案。
今天還是因為虞纖纖是公眾人物,葉棠又受了傷,警方才對這起案件比較上心。
葉棠睫毛微動。
她聽出了方磊的弦外之音。也能在方磊的眼中看出他在想什麽。
——他的眸光明明白白地在斥責她。
“這一耳光不是為了立案。”
葉棠笑。
方磊的眸光明明白白地在斥責她,卻也是明明白白地在擔心她。
“就算我被打成輕傷,法律對章健的懲罰也很有限。”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事章健做了虧心事。”
要是對方是亡命之徒,葉棠可不會用一個巴掌打自己,她隻會想辦法弄死對方。
但章健……這人的膽子也就隻夠他去騷擾虞纖纖這樣的弱女子。
“電競選手也算是公眾人物,隻要章健還在乎自己的職業生涯,就一定會為了今天的事情來與我和纖纖談條件。”
法律之下還有道德。有人認為隻要不觸犯法律,一個人的道德再如何低下都是無罪的。但在葉棠看來,事情並非如此。否則人類隻要法律就夠了,還要道德幹嘛?
當然了,做事做人都不可以二極管。重視道德不等於習慣用道德綁架他人、奴役他人。站在道德製高點上輕飄飄地審判他人、傷害他人更是一種本來就難稱道德的行為。
葉棠並不想從道德方麵分析章健有多糟糕,她隻要章健自食惡果。
“纖纖可以以此讓章健不能再來騷擾她。我這邊也會讓章健幫我做點事情。”
說到這裏,葉棠笑出聲來。
“別這副表情。”
“你以為我們和章健達成和解後章健就不用受到懲罰了嗎?”
羽毛般的觸感落在方磊的眉心上,是葉棠的手指蜻蜓點水般略過。愕然讓方磊舒展了緊皺的眉頭。
“章健想要與我和纖纖達成和解,必然會使出渾身解數。”
“但就算我和纖纖都與章健達成了和解,纖纖的粉絲們也不會原諒章健。同時駝場這邊出於聲譽方麵的考慮,也一定會對章健作出處罰。”
踢惡狗一腳、打惡狗一頓能對惡狗有多大的震懾?惡狗想要咬人的本性是不會改的。
給惡狗拴上鐵鏈,再給他另一個他可以肆意撕咬的攻擊目標,情況就不一樣了。
“我想方隊已經知道我要章健替我做什麽了。”
“是的,我要他去聯係龍穀豐還有劉漢德。”
若有所思的勾唇,葉棠巧笑倩兮:“我要是傅瑋晗和傅瑋晗的父母,一定會把這兩人遠遠地分開,避免他們合謀。”
人類孤身一人時,膽子總是比較小的。若是身邊有個墊背的,人的膽子就會大起來。
別看現代社會通訊手段有很多,可以傅瑋晗父母的能量,相信讓龍穀豐和劉漢德的郵箱、扣扣、微博、薇信等等聯係方式統統被注銷不是什麽難事。等龍穀豐和劉漢德再被迫換了手機號碼,被迫賣出房產還上違約金,兩人都換了住宅地址。茫茫人海,龍穀豐和劉漢德再想聯係上,著實沒那麽容易。
兩人要是在微博這樣的平台上重開小號找人,隻怕傅瑋晗的工作室一發現就會讓龍穀豐和劉漢德直接炸號。
“今天被傅瑋晗舍棄的是劉漢德與龍穀豐,明天就該是章健了。”
章健這種自私又自我的人,葉棠相信他看著劉漢德與龍穀豐被傅瑋晗踢走也不會有什麽感覺。他隻怕還會不耐煩地想著劉漢德與龍穀豐為什麽不認命,為什麽還要和傅瑋晗掰扯,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真惹火了傅瑋晗,他們今後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當同樣的事情在章健身上重演,章健就知道當初劉漢德與龍穀豐是什麽滋味兒了。
“‘王者之劍’還有幾個人能被舍棄呢?”
看到做好了冬瓜茶,拎著外賣袋快步走出的店員,葉棠道了聲謝,正要掃碼付款卻被方磊搶先一步。
方磊心中五味雜陳。
他聽懂了葉棠的意思——章健和劉漢德還有龍穀豐能拿來報複傅瑋晗的手段不多,也不過就是放放“王者之劍”的黑料而已。屆時霸淩過宋天天的人一個也別想逃,其他屁股不幹淨的也會一個個被曝光黑曆史。
傅瑋晗用切割隊友為自己塑造了一個白蓮花的形象。可當他身邊的人都被曝是淤泥,他真的還能繼續當他的清蓮麽?
要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傅瑋晗的工作室再下十億水軍,又有誰還會相信傅瑋晗真的對隊友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就算真有人相信傅瑋晗就是個單單純純、清清白白、什麽都不知道的小無辜,這小無辜是否有做隊長的智商與能力也要被打上大大的問號。
要麽承認自己是個無能的弱智,要麽默認自己就是個黑心肝的王八蛋。傅瑋晗的未來必然是這二者其一,“王者之劍”這支隊伍非得四分五裂不可。
啜著冬瓜茶,和方磊一起往外走的葉棠能夠感覺到身邊人的視線。
“你還想問什麽?”
方磊一驚,來不及收回視線的他像是被人抓到了把柄一般。
“……沒什麽。”
“吞吞吐吐可不像方隊的風格。”
方磊又是一噎。好半天才終於抬起眼來,對上葉棠筆直投來的視線。
“我隻是希望你,能更開心一些。”
“嗯?”
她有哪裏表現得不開心了?
對於方磊跳躍的思維,葉棠表示茫然。
“你不是斤斤計較的性子。你會這麽對待傅瑋晗,一定是因為他先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方磊說這話時小心翼翼,看得出他挑選每一個字詞時都很謹慎,像是怕讓葉棠回憶起什麽,惹了葉棠傷心。
“我不會讓你別去報複他。……我隻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放下過去,開心過好眼前的日子。”
這下葉棠聽懂了。
方磊這是以為她對傅瑋晗懷恨在心,這才想毀了“王者之劍”給傅瑋晗點顏色看看。
“呼……”
葉棠忍不住笑了出來。
也是。尋常人幫助宋天天這樣被霸淩的孩子,隻會救他出火坑,不會想著直接把火坑本身給埋了。
葉棠和宋天天認識的時間這麽短,理論上來說葉棠確實沒有必要為了幫宋天天做到這種程度。無怪乎方磊以為葉棠這麽做的出發點是對傅瑋晗的厭惡與憎恨。
笑完了抹抹眼角,葉棠並沒有反駁方磊。
她隻是似笑非笑地望著方磊的眼睛問了一句:“方隊這麽希望我開心?”
“我……當然希望你開心了。”
方磊訥訥。
他本來就不是多會說話的人。對著自己人生的初戀,更是腦中一片空白,什麽好聽的話都想不起來。
“那,隻要我開心,你什麽都能做?”
葉棠微微眯細了眼睛。
心跳驟然加速,方磊卻是忘了自己還在呼吸。
“什麽……都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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