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棠所在的嘉城是A國經濟、商業的中心。這意味著嘉城是一個引領全國, 走在全國絕大多數城市前頭的潮流之城。

十二月,葉棠供職的新聞廣播電視中心接到了通知,說是嘉城要全麵關閉所有的街邊報刊亭。在回收老舊的報刊亭之後, 政府將招商引資引入咖啡店、奶茶店、小吃店、文創店以及小飾品店等等小體量的店鋪, 讓其取代報刊亭開在街邊。

“說什麽扶持年輕人創業……不就是看報刊亭不賺錢了,所以把開報刊亭的中老年人趕走,再喊一撥兒年輕人來繳租麽?”

“我說你這話可說得太偏激了啊。你想想現在還有幾個人買實體雜誌看報紙的?報刊亭早落伍了。關了也不影響什麽,倒是新開些小吃店什麽的多方便!三餐還能換著買!”

“我也支持拆除報刊亭。報刊亭那都是十幾二十年前的產物了吧?和現代化的城市街道根本不搭的。你從我們這樓往外麵看看, 你看那邊那個報刊亭坐落在繁華街上像不像好好一件高奢給打了個補丁?”

播音間裏正放著廣告, 主播、音響師與音效師們都在外頭喝水、吃午飯順帶閑聊。

葉棠沒加入閑聊,下一個節目是她主持的節目, 她得快些吃完進播音間了。

葉棠提出的素人主播企劃很是為廣播台贏得了一些新的聽眾。

有的聽眾是因為得知自己的出租車司機老爸,退休後成天窩在家裏沒事幹的老媽向廣播台投了稿,出於好奇試著聽了聽廣播、發現廣播比自己想象得要有趣的。

還有的聽眾是學生,因為在本地新聞上看到了廣播台的素人主播企劃,於是萌生出好奇, 人生第一次打開了廣播,聽了廣播節目後創作欲暴漲, 又瞞著家人、背著同學偷偷錄了音頻去投稿, 然後每天都期待著下一期節目的到來。

兩次企劃,兩次都給半死不活的廣播台注入了新的活力。台長與副台長都覺著台裏有了葉棠是撿到了寶,他們不僅讓葉棠親自主持挖掘素人主播的節目, 還給了葉棠挑選素人主播投稿的權利。並把節目播出時間調整到了午間,儼然是把這個挖掘素人主播的節目當成了新的台柱。

葉棠並不打算止步於此。聽到同事們的討論,她心中又有了新的企劃案。

……

秦意望著遠處被拖車拉走的報刊亭, 有些頹然地停下了腳步。

今天早上,就在上學的路上, 坐在勞斯萊斯幻影後排的他看見自己最熟悉的報刊亭被人抬上了拖車。報刊亭旁邊還站著總會給他留書的阿姨。

阿姨的鼻頭很紅。盡管隻是一晃而過,秦意沒能看清阿姨的眼睛是不是還腫著,但他確定報刊亭被關閉、被拖走這件事對阿姨來說,一定是件傷心事。

放學之後,秦意沒等關係好的同學和他搭話就拿起書包先走一步。

他想著至少能找到一個報刊亭,最後買一次報紙雜誌,不管買到的報紙雜誌是他愛看的還是他不會看的,都可以當作紀念,卻不想他都打車來到近郊了,愣是沒能找見一個還開著門、還在賣報刊的報刊亭。

秦意的心底升起一種難抑的蒼涼。

這個世界進步得太快,於是人們理所應當地拋棄了那些看起來落伍的東西,對那些跟不上時代進步的人不屑一顧。

可是就算再少,這世上總有喜歡、總有需要“老一套”的人。他是如此,那些不懂怎麽上網、沒有智能機也不會網絡購物的老年人亦是如此。

世界卻對這些人毫無憐憫。

“報刊亭對我來說就是半個家呀。”

秦意一怔,隨後猛然回頭。

“當初我和老公離了婚,房子、孩子什麽都沒有了,就兜裏揣著幾百塊錢。”

一個秦意不認識的中年婦女纏了纏她脖子上的圍巾,對身旁的人笑道:“我沒幹過城裏的工作,城裏也沒人要我。你說幾百塊錢夠我住幾天賓館啊?我被賓館的價格嚇得連賓館的門都不敢踏進去!我天天就睡橋洞下頭,撿幾個大紙箱當窩棚!被人趕了就跑,有人想對我使壞的我也跑!”

“後來我聽人說,幾百塊錢能租個報刊亭,報刊亭能賣東西、賺錢!我就一狠心,把錢全拿來租報刊亭了!”

女人說著,望著已經空了、隻是地上還殘留著一塊白的街道露出了懷念的笑容:“一開始我沒錢,報刊亭裏隻能賣點報紙。我賺到第一個十塊,立刻就去進了礦泉水來賣!等我賺到第一個一百塊,我就去進了雜誌……!”

清亮的眼睛被淚水打濕,變得霧蒙蒙的,女人一下子就哽咽了。她連忙把臉埋進手臂裏,人也跟著深呼吸。

女人身邊拿著錄音筆的人沒吭聲。她隻是把錄音筆放下,隨後無聲地抱了抱旁邊的人。

秦意一下子認出了葉棠。

他記得她那石破天驚的一拳,也記得她鄭重其事地對他說願意重買一份雜誌與報紙還他。

葉棠感覺到了秦意的視線。可她隻是看了秦意一眼之後就繼續輕拍女人的背了作安慰。

這已經是她采訪的第一百號報刊亭經營者。

新舊更替就像四季輪回,這是一種必然。人們可以把陳舊的事物送進墳墓,戀舊的人當然也能到舊事物的墳前獻上一把花束。

在報刊亭關門前拍下報刊亭最後的模樣,聽報刊亭的經營者們講述她們與報刊亭的故事。縱使葉棠沒有辦法把報刊亭最後的模樣呈現在每一個有戀舊情節的人們麵前,她也可以通過講述去還原那一個個鐵小屋裏的悲歡離合。

“……我怎麽能收你的錢呢!”

葉棠參訪完後,中年女人拚命推拒著葉棠給的酬勞。

“大姐,收下吧。就算不為了您還在讀書的孩子們,為了您自己,您也要收下。再說采訪費用都是台裏出,我這裏給您的酬勞,回頭就能找台裏要報銷。”

葉棠說罷,又把錢往女人手心塞了塞。

說到孩子,女人的目光裏有了動搖。葉棠再勸幾聲,她終於收下了葉棠的錢,一疊聲地和葉棠道過謝後才走了。

“沒有□□也能報銷?”

秦意的話讓葉棠微微一笑。

對於西瓜頭的突然搭訕,她並不覺得嫌惡。

“你會追上去告訴那位大姐麽?”

“不會。”

善意的謊言沒有戳破的必要,有時候真相並不比人的感受更重要。

“那不就行了?”

被人撞破謊言的葉棠十分坦然。

“但我覺得我有必要向你索要封口費。”

“哦?”

帶著饒有興趣的眼神,葉棠望著麵前這位試圖“勒索”她的高中生。

“能給我您的聯係方式嗎?我看您拿著相機,應該是給報刊亭拍照了吧?還有錄音,我也想要一份。”

“拿來做什麽?”

“……做紀念。”

光是做紀念還不夠。秦意想做一個不會被人忘記的紀念。

高中生握著書包背帶的手在指節處隱隱發白。

“好吧。”

看出了秦意深埋在心底的決意,葉棠沒有多問。她準備回去先把涉及到各位報刊亭經營者隱私的錄音內容剪掉,再把錄音發給麵前的西瓜頭。

秦暮嚴難得沒有深夜才回家。

倒是他那作息規律得像機器人一樣的大兒子沒在飯點前到家讓秦暮嚴有些吃驚。

“……你怎麽這幅打扮?”

望著兒子的西瓜頭腦袋,解開了領口與胸前的扣子、露出一截大胸肌的秦暮嚴問。

“還不是因為我親愛的爸爸是緋聞體質,十天半個月不鬧出一條新聞就渾身難受。”

秦意說著把頭發往上一擼。

不得不說秦暮嚴和秦意這對沒有血緣關係的父子有些地方真是驚人的如出一轍。比如說兩人一梳背頭,那就是大霸總和小霸總站在一起,像是一套俄羅斯套娃裏拆出的兩個。

“白夢會曝光你的身世,這我可是之前就提醒過你了。”

秦暮嚴的意思是秦意一出門就會被媒體圍追堵截不是自己的錯。

秦意想說:提醒但不作為,那還是不作為。但他最後隻是搖了搖頭,問:“今晚回來得這麽早,是有什麽事嗎?”

被大兒子提起了煩心事,秦暮嚴一聲長歎,隨後拿杯子給自己倒了半杯白蘭地。

秦意一看秦暮嚴的舉動,立刻明白過來:“是兩個小的惹禍了?”

“何止是惹禍啊?”

喝了一口酒,秦暮嚴才繼續道:“那兩個居然在學校和人打架。打的還是女生!”

秦暮嚴沒說的是:秦安和秦洛二對一,他倆卻是打趴下了的那一邊。

衛家——

裙子被撕出一條口子,頭發淩亂、小臉上也有擦傷的衛詩語緊緊地抿著唇。

“哎唷我的天呐!小姑娘怎麽能打架呢!還是和男生打!”

王姨一臉隨時會暈過去的表情,嘴裏喃喃不止。

聽衛詩語說了事情經過的葉棠卻是啟唇,淡定道:“打得好,幹不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