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雜院到正院,約莫要走上半盞茶的時間。珍珠從前和她最要好,可現在全程都沒有多和她說一句話。

珍珠領著她換了身衣服,麵料是簇新的,和夫人們身前得寵的大丫鬟一樣。

小魚被帶到眾人麵前的時候,杜夫人正帶著女兒和一群富家太太們說話。見到她,杜夫人一怔,麵上閃過一絲不虞。

“誰帶她來的?”

“母親,是我。”依偎在她身邊的華服小姑娘抱著她的胳膊,眼睛看著小魚,“小魚畢竟被你當女兒養了七年,我的生辰也是她的生辰,我就讓珍珠姐姐帶她過來一起熱鬧。”

小魚感覺到,在場賓客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也好奇的,也有惡意的。

不少太太們以前是見過她的,現在仔細再瞧,見這孩子雖然沒了華服珠寶裝飾,隻一身樸素小丫頭的打扮,但俏生生站著,眼神清明,像一簇生機勃勃的青竹。

當下就有夫人笑道:“到底是府上好風水,尋常人家的女孩兒,在這裏養了幾年,也養出了一身不俗的氣派。”

有年紀和小魚差不多的小姐們,並不知道江家發生了什麽事,也沒到能看明白穿著打扮的年紀,但還認得自己以前的小姐妹,從母親們身邊開心地跑過來,叫她小魚。

江紫儀靠在母親身邊,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切。

她討厭小魚,從見到這個女孩子第一眼,就打心底裏厭惡她。她的腦海裏好像有人在跟她說話。

【欺負她,打壓她,奪走她的一切。】

她是故意瞞著母親叫小魚過來的,她要讓這個鳩占鵲巢的人看到,她江紫儀才是真正的小姐,所有的漂亮衣服,首飾,母親的疼愛,全都是她的!

她要讓她在這麽多賓客麵前丟臉。

但是,為什麽她一點也不難過?

為什麽這些人不嘲笑她?

明明她才是主角,她穿得這樣漂漂亮亮和母親待在一起,那些人為什麽都去看這個賤民?

她腦海內一陣刺痛,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娘。”她扯著杜夫人的衣袖,十分可憐,“我是不是不夠聰明,也不夠好看。明明是我的生辰,但是、但是她們都隻知道小魚。”

杜夫人心都要碎了。

自從女兒回來以後,她隻要一見到小魚,就會生出無窮的厭惡,看一眼都覺得難受。若不是女兒自作主張,她根本不願意在這種喜慶的日子見到她。

“紫儀乖,不哭。”杜夫人目光毒箭一樣刺向小魚,“你天真純善,是個好孩子。不像有些人,天生就知道裝出一副討喜的樣子迷惑別人,也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下三濫手段。”

滿堂一靜。

杜夫人似乎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一般,淡淡道:“哦,差點忘了,可能是遺傳了她親生父母低劣的血脈吧。”

這種話對於一個小孩子而言,可以說是極盡惡毒了。

不少賓客暗自皺起了眉頭。

小魚也不明白,為什麽杜夫人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仿佛變了一個人。

如果換一個其他的小孩子,現在可能都要哭了。小魚想。但我才不是一般的小孩子,我這麽聰明,而且我已經提前不把他們當家人了。

要是無緣無故被罵,也不用挨著。

她便抬頭看向杜夫人,很認真道:“夫人說錯了,我沒有裝樣子討好別人,府裏的姐姐們也不喜歡我,她們喜歡的是三小姐。”

她甚至有證據:“我不是三小姐以後,夫人不喜歡我,府裏所有人都不搭理我。所以,你說的很沒有道理。”

杜夫人沒料到她會反駁,看著小魚的臉,怔怔地隻覺精神恍惚,但很快又被腦海中的尖銳刺痛打斷,隻餘下滿心厭惡。

“人呢?快來人,把這個不敬尊長忤逆不孝的東西給我帶下去,趕出江家!”杜夫人揚聲道。

小魚在心裏歎息,憂愁地想自己的錢還沒有攢夠,好像力氣也不是很夠,也不知道出去以後,會不會被別人欺負。

有人比她還慌。

江紫儀聽杜夫人要把小魚趕出去,短暫的快慰之後是恐慌。

她不知道這恐慌情緒的來源,冥冥中隻知道不能將小魚趕出去,要讓她留自己的視線裏。

如果小魚不見了,如何再繼續欺負她呢?江紫儀一下子找到了原因。對,趕她走太便宜她了,要留著她,慢慢折磨。

她回過神來,見幾個丫鬟婆子正要拉著小魚走,立刻大聲阻止:“住手!”

見杜夫人不解,她找了個借口:“小魚可能隻是沒辦法接受身份的落差,才會對母親出言不遜,母親,看在今日女兒生辰的份上,你就原諒她吧。”

她看著小魚,十分體貼:“養我的那對夫妻早已經去世了,你如果被趕出去的話,一個人在外麵活不下去的。你乖一點,跟著我,我會對你好的。”

杜夫人頓時覺得自己親女兒果然比外麵的強,其他客人雖然為杜夫人今日表現出來的迥異樣子感到吃驚,但聽到此言,又覺得江家這個新的三小姐是個善良識大體的。

除了小魚。

就如同江紫儀一見到小魚就厭惡一樣,小魚同樣感受到了對方的惡意。

這個真小姐,自從見到自己開始,就陰森森的,小魚不相信她會對自己好。

縱然她弄不明白江紫儀的真正目的,但有一點還是很清楚的:不順著她來就是了。

她當即拒絕:“我不是江家人,本也不應該繼續留在這裏的。”

說著就要走。

先前認識的小姐妹,聽說她要離開江家,表示我家很大,你要不來我家住吧。

杜夫人頭痛得很,竟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江紫儀看得目瞪口呆,直覺告訴她不能讓小魚這麽走,再次出聲:“不許走!”

杜夫人捂著額頭,皺眉:“紫儀,她是個不祥之人,又顯然對咱們家懷恨在心,這樣的人,趕走最好。”

江紫儀急了:“不行,就是不許她走!”

……

遙遠的某處虛空之中,罡風四起,黑霧在灰色天幕之上湧動,雲霧之中,傳來沉悶的交談聲:

“老三,你這個蠢貨!這點事情都辦不好?”

其中一團黑雲像是遭到了其他黑雲的暴打,滾做一團飛出了老遠。

它委委屈屈地自己又滾回來,雲層裏傳出粗糲的聲音:“這鏡花水月之中的形象是她們的神魂縮影。我也不知道這個姬紫儀會這麽蠢,我給她安排了這麽多便利,都辦不好。”

可它又不能憑空把人變聰明。

“不行,不能這麽下去。”

黑雲湧動,一隻無形的大手波動了命運的齒輪。

做完這一切,黑雲的顏色仿佛都淡了許多,被叫做老三的聲音有氣無力:“隻能幹擾這一次。”

其他黑雲質疑:“這樣真的行嗎?”

老三信心滿滿:“這可是我從這個世界裏賣得最好的書籍中,總結出來的智慧結晶,一定沒問題的!”

“暫且相信你一次。”

也有黑雲不滿:“早說了,直接安排人弄死她。”

“這個世界那麽多修士保護她,我們的人不好動手。而且,萬一刺激了那個東西,到時候,咱們都得完蛋。”

“……”

小魚十五歲了。

她是江家三小姐院子裏一個打雜的小丫鬟,闔府都知道她曾經被當做小姐在這府上養過七年。

老爺夫人還有少爺們都不喜歡這個讓親妹妹受苦了七年的丫頭,但三小姐太善良了,擔心她沒了親人一個女孩子在外頭活不下去,將人留在了府裏。

小魚其實覺得很奇怪。

她很清楚府上的主人不喜歡自己,她也不怎麽喜歡他們。

她應該是想離開江家的,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一生出這個念頭,就會被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打斷,就這麽拖到了現在。

“小魚,你要去喂大灰嗎?”和她同住一屋的丫鬟青草見她袖子裏揣了包東西往外走,隨口問道。

小魚應了一聲,大灰是她七歲那年撿的小野貓,現在是隻大野貓了。大灰很聰明,這麽多年從來沒被人發現過。

至於青草,天生鼻子特別靈,竟然從她身上聞到了“貓味”,小魚也是沒辦法。

不過青草和她關係還行,最主要是喜歡毛茸茸,兩人心照不宣地養下了這隻小家夥。

小魚這麽多年也總結出了經驗:府上的主子丫鬟們,對自己的討厭和針對,是按地位來的。地位越高,和主子們越親近的,對自己惡意就越大。

反而是和自己差不多的雜役丫頭們,平日裏根本見不到主子的麵,有些一開始對她算不上親近友好,這麽些年下來,倒也有個點頭的交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