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一個溫柔的聲音喊住了她。

小魚循聲望去,笑了笑,喊道:“表少爺。”

這位杜秋白少爺,是夫人的娘家侄子。前些日子夫人身體不適,他前來探望。夫人喜愛這個溫柔知禮的侄子,恰好他來鏡花城求學,便留在了府裏。

表少爺是家裏難得對她和善的人。

杜秋白往日裏隻覺得小魚身世可憐,不過礙於她尷尬的身份,隻能不動聲色照拂一二。可今日不知怎的,一見小魚便覺得她萬分可憐,心中不自覺泛起陣陣憐惜。

看她低頭謹小慎微的模樣,杜秋白心裏一痛,低聲道:“小魚,你不必跟我這樣生分,在我心裏,你和紫儀一樣,都是我的表妹……”

“表少爺慎言!”小魚嚇了一跳,不明白好好的表少爺怎麽突然就說起了糊話。

杜秋白以為她是害怕,心中憐愛更甚,柔聲道:“你別害怕,姑母是個善良人,又素來疼愛我。要不我同姑母提議,讓你去我的院子裏伺候。”

小魚:???

表少爺讀書讀傻啦!她在心裏這麽想道。

府裏有眼睛的誰看不出來夫人和三小姐都喜歡杜秋白,夫人疼愛侄子,是想讓娘家侄子娶心愛的女兒,來個親上加親的。

雖然小魚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是離不開江府,但夫人本就討厭自己,她要是敢和杜秋白扯上半點關係,夫人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

她立刻說道:“表少爺,您是不是沒睡醒?我要去修剪花枝了,請容我告退。”

也不等杜秋白反應過來,她腳下匆匆就離開了。

修剪花枝當然是借口,小魚直接換了個方向,去了後頭偏僻的雜院裏。

這是她生活過許久的地方,“揭穿身份”後,這府裏第一個向她投放善意的李媽媽,也是在這裏遇到的。

可惜,好幾年前,李媽媽就因為犯了事,被趕出府了。

李媽媽犯了什麽事呢?小魚努力回憶了一下,卻發現自己想不太清楚了。甚至,她回憶過去幾年的生活,都覺得腦海裏猶如蒙了一層霧,影影綽綽看不清楚。

她皺起了眉頭,努力想要想起什麽,雜院裏忽然起了一陣風,便什麽都忘了。

算了,好像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她恍惚了一瞬,便搖搖頭,放下了。

自從李媽媽走了以後,這座最後頭的院子就荒廢了。

這正合小魚的意,她把大灰養在這裏,青草都不知道。那棵活了不知道幾百年的銀杏也在,幹完活沒人管她的時候,小魚就一個人跑到這裏來待著。

她其實也沒什麽事幹,但就是莫名對江府有一種抵觸,不喜歡和府裏的人待在一起。

原本安靜趴在她身邊的大灰突然尖銳地叫了一聲。

小魚一愣,繼而呼吸凝滯——她嗅到了空氣裏飄來的,淡淡的血腥味。

肌膚一涼,有什麽冰冷的東西搭在了她的頸間,是一截雪亮的劍尖。冷冷的聲音自身後傳出:“讓你的貓安靜,否則我不介意地上多兩具屍體。”

小魚心裏砰砰直跳,她打小就生活在江家,江家是講究的大戶人家,雖然規矩多,懲罰人的法子也多,可總歸用的是斯文人那一套。

這樣明晃晃拿把劍擱人脖子上的事情,她還是生平第一次見!

“大灰!”小魚忍著後背的涼意,哄著見到陌生人起就弓起背十分警惕的貓,柔聲道,“別怕,不是壞人,過來我這裏。”

大灰歪著腦袋看了主人一眼,遲疑了一下,慢慢收起爪子,輕聲一躍,跳到小魚懷中。

院子裏安靜下來,秋風起,樹葉沙沙的聲音十分明顯。小魚放輕了呼吸,生怕身後人忽然控製不住,給人來一下。

姬長齡本來選這個荒僻的小院子養傷,就是看中此處偏僻無人。既然這裏有人,他便沒打算叫人看到自己的模樣,打算即刻離開的。

可不知怎的,腳下一時竟舍不得挪開。

他困惑地看著眼前人的背影,沒有猶豫,幹脆道:“你轉身。”

他不是個糾結的人,想看看此人為什麽給自己似曾相識的感覺,便看了。左右是個深宅大院的姑娘家,看到了自己的模樣,也不會有什麽影響。

小魚心裏一個咯噔,一時間腦子裏閃過各種不太好的猜想,後背發涼,慢吞吞地轉身,抬頭。

四目相對,皆是眼前一亮。

小魚是單純的驚豔,她沒有想到,這個光天化日之下拿凶器指著人的歹徒,竟然是這麽好看的少年公子。

他站在那裏,如雪中青鬆,長身玉立,無一處不賞心悅目。

江家的幾位少爺都生得不錯,表少爺杜秋白更是溫文爾雅,清雋不凡,不少丫鬟們私底下聊起他們都是滿臉紅霞。可小魚覺得,他們三個加起來,都不及眼前人半分。

就是冷了點。

小魚在心裏覺得,這人好看得像一座雪山上的冰雕,還拿著一把利劍。

美則美矣,卻很危險。她得離遠一點。

姬長齡看著她,內心恍惚感更甚。

他想不出這自己這奇怪情緒的來源,以為眼前這姑娘有什麽古怪,可他剛剛瞧過了,這人隻是個不通武力的普通人。

小魚見這冷冰冰的少年盯著自己看,見到真人以後,那股害怕倒是消去了不少,大著膽子問:“你、你是不是受傷了,需要幫忙?”

這人穿了身白衣,右邊衣袖被鮮血染血了,瞧著有些觸目驚心。

姬長齡淡淡道:“不是。”

他雙目一錯不錯地盯著小魚:“我是來找人的。”

從有記憶起,他就知道自己要找人。可要找誰,對方在哪裏,他都不知道。

大概是他長得太好看,一點也不像個惡人,小魚便問:“你找到了嗎?”

她打心底希望對方找到了,趕緊走。

姬長齡搖頭:“不知道,或許吧。”

他不急著走了。

盤腿坐在銀杏樹下,小魚見他閉目養神不搭理人,她也沒有湊過去,安靜地待了一會兒,見這人沒有再睜開眼睛的意思,抱著懷裏肥嘟嘟的大灰,麻利地跑走了。

她的身影離開以後,白衣少年睜開眼睛,困惑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

小魚將大灰藏好,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當天晚上她沒有睡好,一整個晚上,都夢到少年那張曉月春花一般好看的臉,還有染血觸目驚心的衣襟。

第二天,她早早去後花園灑掃完畢,確保按照夫人和三小姐的意思,絕不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來礙眼,退回了自己的院子裏。

猶豫了很久,夢中那人沾血的衣襟不斷在腦海中閃過,她最終,還是咬咬牙,藏了瓶傷藥在袖子裏,避著人去了小院。

那人果然還沒走,但是換了一身衣服,坐在樹下閉目養神。

見到她,對方問:“你來做什麽?”

小魚將小瓶傷藥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小聲說:“你快點養好傷就走吧,府上有很多護衛,要是被發現你一個外人藏進府裏,後果很嚴重。”

她聽到對方輕嗤了一聲,似是對自己的話很有些不屑的樣子。

還不等她瞪眼,白衣少年探究一般看著她:“你知道我危險,還敢來見我?不怕我殺了你?”

小魚飛快地搖頭:“你看起來,不像那種壞人。”

李媽媽說過,真正的壞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要是他真想殺人,昨天自己就沒了。

反正這個小院子裏也沒人來,自己又是這府裏的“透明人”,死了也不會有人發現。

對方又嗤笑了一聲,嘲諷意味極濃。

小魚鼓起臉,一個什麽東西被人扔過來,砸進了她懷裏。

一錠黃燦燦的金子!

白衣少年冷漠道:“藥我收下了,這是報酬。”

“這個藥很便宜的,不值這麽多錢。”

白衣少年皺眉,冷冷道:“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

他看了一眼小魚的臉,狠狠皺眉:“我需要靜養,你走吧。”

小魚:???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是我的院子?

但她看了眼少年身邊的劍,癟了癟嘴,到底沒說話。

回住的地方的路上,她遇到了杜秋白。

“小魚!”對方望著她的眼神柔情似水,遞給她一樣東西,“我聽紫儀表妹說,這是最近鏡花城的姑娘們最喜歡的樣式,小姐們都有。我今日出門,給你和紫儀表妹各買了一支。”

是一枝造型十分別致的狸奴撲蝶發簪。

小魚疑惑地看了一眼,隻覺這簪子莫名眼熟,可她分明沒見過這個樣式的發簪。

她整個人往後退了一步,隻覺得表少爺病得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他們之前有這麽熟嗎?

況且,她直接挑明:“表少爺,我隻是個小丫頭,還是被府上不待見,身份尷尬的丫頭。我擁有和三小姐一樣的發簪,如果被夫人和三小姐知道了,我會被怎麽處罰,你想過嗎?”

杜秋白一愣。

他捧著簪子,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怎麽會這樣想?姑姑和表妹都是十分善良的人,而且,我會告訴她們簪子是我買的,和你沒有關係。她們不會怪你的。”

小魚:“……”

她看江紫儀對杜秋白也有點意思,心上人送別人發簪,哪個姑娘家不會介意?

她真心道:“表少爺,如果你真對我好,就離我遠點吧,最好能討厭我。”

“怎麽回事?老三你給我滾出來,你不是說肯定有用嗎?”

陰沉沉的虛空之中,沉悶的聲音再次響起。

它們看不見“鏡花水月”之中的詳細情況,可代表江魚的那一道神魂之光處於什麽狀態,它們是能看到的。

一團黑雲急匆匆地趕過來,大為不解:“我從書裏看的,對人類而言,從親情,愛情方麵入手,是最為刻骨銘心,也最重要動搖心緒的,不應該毫無效果啊。”

它強調:“而且,我都是按照書中劇情安排的!在痛苦無助,全世界都疏遠排擠她的時候,一個溫柔,包容,真心待她的男人,她怎麽可能不心動呢?”

“你看的是什麽書?”

黑雲翻滾了兩下,一長串文字從中飛了出來:

《冷酷王爺下堂妃》

《春宵帳暖》

《媚娘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