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姬長齡瞥她一眼:“你想多了。”

江魚心道原來師兄少年時這麽嘴硬,她也不反駁,自顧自拆開那兩個油紙包,是燒雞和幾隻煎得焦黃的餅。拿到手裏還是熱的,顯然師兄買了東西就趕過來找她了。

江魚心裏一暖,忽然想起了初見時少年師兄說過的話。

他說,他來鏡花城找一個人。

她便問道:“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嗎?”

姬長齡正在給火堆添柴,聞言微怔,沒有立刻回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一個什麽人,什麽模樣,什麽年紀,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但是不可否認,那日誤打誤撞進入江府,見到正在逗貓的青衣姑娘,他一直焦躁不安的心陡然寧靜了下來。

或許就是她。

他垂眸,將手裏的木柴架上火堆,淡淡道:“不清楚,本就是隨緣找。”

江魚眼睛咕嚕一轉,不說話了,一心一意啃燒雞和炊餅。

吃完晚飯,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不過離休息的時辰還早。江魚一邊烤火,和同姬長齡聊天。

“你背著一柄劍,是江湖人士嗎?”

“你看起來很厲害,你是本事是從哪裏學來的?”

“那天你為什麽會去江府呢?又為什麽會受傷?”

“……”

姬長齡本不想回答,可麵前人話多得很,一直在他身邊嘀嘀咕咕,吵得他不得安寧。

“你問題怎麽這麽多?”

江魚一臉無辜:“我就是好奇嘛。”

“而且。”她往左右看了看,往前蹭了蹭,“這裏這麽黑,我害怕極了,就想找個人說說話。”

姬長齡嘲笑:“知道害怕還往山裏鑽,我要是沒來,你一個人豈不是更怕?”

江魚衝著他笑著眨眼:“但是你來了呀。”

麵前的白衣少年怔了怔,忽然板起臉:“你別對我這麽笑。”

江魚疑惑:“為什麽?”

他冷冷道:“沒有為什麽。”

為了堵江魚的嘴,他挑著講了點自己過往的經曆。

從他記事起,就跟著師父學武,師父是個缺了一隻腿的劍客,十分嚴厲。十三歲那年,師父去世,他獨自一人生活,靠接一些官府和民間的懸賞令生活。

這次來鏡花城,就是接了個追殺采花賊的懸賞,對方狡詐,他雖然完成了任務,但也負了傷。

至於到江府,純粹就是巧合。

江魚聽完,忍不住說道:“我以為我夠難了,沒想到你命途也這麽坎坷,學武可辛苦了吧?”

姬長齡看她一眼,沒什麽表情:“比不,我天賦極高,習武一途並未吃什麽苦頭。”

江魚:“……”

好的,哪怕換個地方,天才果然還是天才。

“那你要聽一聽我的故事嗎?”

姬長齡瞥她一眼:“並不感興趣。”

江魚笑眯眯道:“但我就是想說給你聽,怎麽辦?”

姬長齡閉上雙目:“……隨你。”

江魚心裏暗笑,知道他肯定在聽,自顧自地將自己奇怪的“人生”大致講了出來。等到她講完,見他依舊閉目養神仿佛熟睡的姿態,便起身,往山洞外走。

“……你去哪裏?”身後果然傳來聲音。

江魚語氣自然:“旁邊有水潭,時間還早,我去沐個浴。”

身後人似乎頓了頓,才說道:“夜風寒涼,這時候沐浴,擔心著涼。”

江魚解釋道:“不會,這水潭有點神異,水並不涼。”

而且,她白日開始吸收靈氣,這具身體並不擔心著涼風寒這類問題。

她說罷就往外走,今夜月色很亮,整座山林都被披上了一層銀光,十分美麗。

身後有腳步聲跟上來。

江魚詫異看過去,聽到姬長齡微嘲的聲音:“不怕黑了?”

本就是瞎找的借口,江魚臉不紅心不跳:“當然是怕的,但我更怕髒。”

她賣慘:“我今天先是被人追殺,又跑進山林,灰頭土臉,不洗洗我會睡不著的。”

姬長齡:“……”

他沉默地走到了江魚身邊。

江魚驚訝道:“我要沐浴,你也要來?”

“……”

昏暗中,身邊人似乎被噎了一下。

緊接著是咬牙切齒地聲音:“我轉過身,不會看你。天色昏暗,山野裏並不安全。若發生什麽意外,離你太遠,我可能來不及施以援手。”

說話間,衣袂擺動,他真的背對著江魚,直挺挺站著,不出聲了。

江魚恍然:“原來如此,多謝。”

姬長齡背對著水潭,無聲望著天邊明月。

身後傳來清晰的水聲,他靜心凝神,不去想身後人此時在做什麽。

他甚至有些不可思議:江魚雖然說他們是朋友,但兩人其實認識的時間不到一個月,真正相處的時間更少,加起來甚至不到一天。

她一個女人,是怎麽放心當著自己的麵沐浴的?

他冷冷地想,果然是深宅大院想出的愚蠢天真,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直接忽視了心底因為這份異於尋常的信任,而浮現出來的一絲竊喜。

江魚根本沒想那麽多,她和姬長齡太熟悉了,也足夠信賴他。男朋友給自己當會兒護衛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不過她還是加快了動作,將自己擦洗幹淨上岸的時候,她還在感慨自己的墮落:當慣了修士,突然變成人類,居然有點不習慣了。

別的先不說,她連給自己洗澡都變得有些生疏了。

畢竟修為到了金丹,身軀已經到了不沾凡塵的境界,並不需要進行這等基礎的清潔。就算需要,也隻是一個清潔術的事情。

修士的泡澡,純粹是一種個人愛好享受。

姬長齡察覺到帶著水汽的身體靠近,身體微微一僵,問道:“好了?”

江魚輕快的聲音傳來:“好了。”

他這才轉身,飛快瞟了一眼,見江魚長發挽在腦後,衣裳整齊,微不足道地鬆了口氣。

嘴上卻嫌棄道:“弄完了就趕緊回去,濕淋淋的,若是半夜感染了風寒,這裏可沒人給你治。”

江魚見多了溫柔包容的師兄,這樣刀子嘴的小師兄讓她新奇不已,以她的閱曆,自然聽得出來這嫌棄的語氣之下,是在關心她的身體。

是以她眉眼彎彎:“遵命,小姬公子。”

姬長齡腳步一頓:“這是個什麽稱呼?”

江魚笑而不語。

姬長齡也沒有再問。

回到山洞之中,溫暖的火光將四周烤得暖烘烘,白日裏鋪在地上的樹葉發出清淡的香味,身邊坐著可靠的少年版男朋友。

江魚捂嘴打了個哈欠,困意逐漸襲上來。

迷糊之間,似乎有人起身,將一件衣裳蓋到了她的身上,還有一句意味不明的:

“我比你大。”

一夜好眠。

翌日江魚起來的時候隻覺神清氣爽。

火堆已經熄滅,姬長齡也不見人影。

她一出山洞,就聽到耳邊吱吱作響,是昨日那隻猴子。

見江魚看到自己,小猴子很興奮,接二連三砸了好幾個果子下來,江魚彎腰撿起來,衝它道謝。

小猴子像是聽懂了,很開心,**著樹藤想要下來,**到一半,身體忽然僵在半空,繼而用比先前快了一倍不止的速度迅速**回去,迅速藏進了樹葉之中。

果然,江魚察覺到了另一道氣息的接近。

姬長齡提著一個小袋子走過來,看到她手裏的水果,淡淡道:“你倒是招這些東西喜歡。”

上次是隻貓,現在又來一隻猴子。

“天生的本事。”江魚想起什麽,好笑地補了一句,“你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受他們喜歡。”

她養的那些崽崽們,除了一直跟著師兄的丹麟,其他要麽討厭師兄,要麽畏懼師兄。

姬長齡一怔,江魚這語氣,仿佛她很熟悉自己一般。

還不等他細想,江魚已經岔開了話題:“小公子帶了什麽好東西?”

“不過幾隻充饑的野果。”

江魚眨巴著眼睛:“專門給我摘的?”

姬長齡別開目光:“我給自己找吃的,順便給你帶的。”

他聽到了一聲悶笑,看過去的時候,隻見這姑娘很鄭重打開袋子,拿了裏麵的果子去清洗。

江魚咬了一口這桃子一樣的水果,聽身邊人問:“你有什麽打算?”

長遠的打算自然是安生過萬這半個月,破開結界離開這裏。

隻是這話不能對姬長齡說,一來他沒恢複記憶,聽不懂。二來,她也不確定,能將自己弄到這裏來的人,能不能聽到她的話。

她隻能說作為“小魚”的計劃:“我怕那些山匪守著外頭,打算在山裏待幾日,再離開這裏。”

姬長齡道:“這個你無需擔心,他們沒辦法蹲你了。”

江魚剛想問他們是不是都走了,猛然反應過來姬長齡話裏的意思。

她小聲問道:“你的意思是?”

姬長齡神色冷漠:“那山寨都是些十惡不赦的亡命之徒,此地城主不管,我便代勞處理了。”

江魚小小地吸了一口氣。

她昨天聽姬長齡說處理追她的山匪,以為他處理的是那幾個進山林追殺自己的,沒想到,他是直接把人老家全都一鍋端了啊。

姬長齡見她吃驚的神色,語氣微誚:“怎麽,我殺人如麻,怕不怕我?”

江魚疑惑:“為什麽要怕?你自己說了,你殺的都是十惡不赦之徒。”

她就是有點吃驚罷了,她認識師兄的時候,對方已經是個端方如玉的仙君,即便很多記載裏,都提過青玄真君習的是殺戮劍道,她也很難將其和師兄聯係起來。

倒是被人扯進這個秘境,反而誤打誤撞,碰到了年輕版的師兄。

不過,跟她看過的話本子裏提到的,說什麽青玄真君“殺人如麻”“冷酷無情”“心如鐵石”等等形容詞相比,少年師兄分明就很溫柔嘛。

傳聞果然過於誇張了。